第132章 缇骑临门风云变 济水暗流胜负悬-《大秦帝国:铁血文明》

  一

  蓟城的晨雾裹着寒意,将召公庙的飞檐染成青灰色。陈墨站在西庑的断墙下,看着蒙武指挥士兵将新刻的燕侯木主供奉到神龛上。那些木主的底座都刻着极小的字,是他昨夜连夜让人凿上去的——既是对燕人的安抚,也是对嬴政的表态。

  太史令,咸阳来的缇骑已经到了城门口,领头的是赵竭。蒙武的声音带着焦虑,甲胄上的霜花沾了些木屑,他说奉相邦令,要立刻您回咸阳问话。

  陈墨的指尖在刚拼接好的《燕春秋》竹简上顿了顿。简上燕昭襄王与秦昭襄王会于西河的记载还泛着糨糊的湿痕,他忽然笑了:赵竭?就是那个在廷尉府给我上刑的狱卒头?如今倒成了缇骑统领。

  他带了三百人,都骑着河西骏,看样子是来硬的。蒙武按住腰间的剑,末将愿率部阻拦,哪怕抗旨......

  不必。陈墨将竹简小心地放进木匣,抗旨只会坐实勾结齐人的罪名。你让人把那些乡老请来,就说我要在庙前与缇骑。

  蒙武一愣,随即明白了陈墨的用意。他转身时,瞥见陈墨将那半片青铜镜揣进袖中,镜面反射的晨光恰好照在神龛里的召公木主上,木主的眼睛部位不知何时多了个针孔大的洞。

  二

  蓟城的百姓像潮水般涌到召公庙前,黑压压的人头从庙门一直排到街口。赵竭骑着黑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陈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身后的缇骑个个手按刀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与燕人身上的粗布衣形成刺眼的对比。

  陈太史,相邦有令,念你曾为秦国立功,只要束手就擒,可保你家人平安。赵竭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些握着锄头的燕人,若敢顽抗,休怪缇骑无礼!

  陈墨往前走了一步,燕人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他指着庙门两侧新挂的楹联,那是用秦篆和燕文并排写的血食千年承祖德,烟尘万里共秦天赵统领请看,这是燕地百姓昨夜连夜写的。他们信我陈墨,信大秦能保他们祖宗香火不断。

  一个白发老丈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捧着个陶碗跪在赵竭马前:官爷,陈太史是好人啊!若不是他,召公庙早就被乱兵烧了......

  刁民!赵竭的马鞭抽在老丈面前的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再敢多言,以同党论处!

  就在这时,庙内突然传来钟鸣。陈墨转身对人群朗声道:燕地的父老乡亲,陈某今日若回不去咸阳,你们要好生守护这宗庙。秦军的蒙武将军会护着你们,他的兵符......

  住口!赵竭拔刀出鞘,拿下!

  缇骑刚要上前,燕人突然纷纷跪倒,黑压压的人群像波浪般起伏,口中齐呼:请留陈太史!请留陈太史!声浪震得赵竭的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陈墨看着这一幕,眼角有些发热。他忽然对赵竭笑道:赵统领,你带的三百人,杀得过来吗?

  三

  咸阳宫的暖阁里,嬴政将赵竭的密报揉成一团,扔进炭炉。火苗舔舐着竹简,发出噼啪的声响,将他脸上的阴影晃得忽明忽暗。

  陛下,陈墨这是在恃功自傲,结党营私!吕不韦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他刚喝了药,脸色却依旧难看,蓟城的奏报说,燕人只知有陈墨,不知有陛下!再放任下去......

  再放任下去,燕地就能安稳归秦,不用折损一兵一卒。嬴政打断他,从案上拿起另一卷竹简,这是王翦刚送来的,说齐军在济水南岸集结,淳于越亲自坐镇,看样子是要对我军不利。相邦觉得,此时把陈墨调回来,合适吗?

  吕不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可......可他与陈砚兄弟情深,陈砚死前又与齐人有书信往来,万一......

  万一他真与齐人勾结,为何要斩杀陈砚?为何要保燕国宗庙?嬴政的目光锐利如刀,相邦还是好好养病吧,蓟城的事,朕自有安排。

  吕不韦还想说什么,却见嬴政拿起一支令箭:传朕旨意,令陈墨暂代蓟城郡守,节制燕地军务,若齐人敢越界,可先斩后奏!

  侍中捧着令箭刚要退下,嬴政又补充道:再给赵竭去封信,让他就地听陈墨调遣,若有违抗,以通敌论处。

  吕不韦看着令箭消失在门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步棋又输了。但他不明白,嬴政为何如此信任陈墨,难道就因为陈墨保住了他的性命?还是因为......他不敢再想下去。

  四

  济水南岸的齐军大营,淳于越正站在高台上,看着士兵演练阵法。那些从燕国盐场换来的强弓,此刻正被齐军士兵拉得如满月,箭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先生,蓟城传来消息,赵竭没能带回陈墨。一名谋士捧着竹简上前,嬴政反而让陈墨节制燕地军务,还加了个先斩后奏的特权。

  淳于越的手指在栏杆上捏出深深的印子:陈墨果然不简单。他弟弟陈砚死在他手里,他还能稳住燕人,连嬴政都不得不倚重他。

  那我们的计划......

  计划不变。淳于越打断他,指向秦军大营的方向,王翦的主力在燕北防备匈奴,蓟城只有蒙武的五万兵马。只要我们渡过济水,拿下蓟城,就能以燕国宗庙为质,逼天下诸侯合纵抗秦。

  他从袖中掏出半块虎符,符面刻着字:这是田建大王给的兵符,调动了临淄的三万锐士,今夜就会赶到。告诉各营将领,明日拂晓,听我号令渡河!

  谋士接过虎符时,忽然犹豫道:先生,陈墨在召公庙藏了什么?我们的细作说,他昨夜一直在庙里拼接竹简,还让人刻了新的燕侯木主。

  淳于越望着北方的天际,那里的云层正越积越厚:管他藏了什么,等拿下蓟城,一把火烧了便是。一个死人,还能翻起什么浪?

  五

  召公庙的深夜,陈墨正在灯下研读陈砚留下的地图。蒙武站在一旁,看着他在齐军布防图上标注出一个个红点。

  太史令,您确定齐人会从这里渡河?蒙武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浅滩,这里水流湍急,不利于大军行动。

  越是不利于大军行动,越可能是奇兵的路线。陈墨用朱砂笔在浅滩旁画了个圈,陈砚在地图上标注了这里的水位,说每月初三、十六会退潮,露出河床。明日正是十六。

  他忽然抬头,目光落在蒙武腰间的箭囊上:将军还记得我改良的秦弩瞄准装置吗?让士兵们今夜都校准好,明日天亮前,务必在北岸的芦苇荡里设好埋伏。

  蒙武点头领命,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太史令,咸阳的新旨意......您真要接?赵竭那厮......

  旨意要接,赵竭也要用。陈墨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让他带着缇骑去守南门,那里最危险,也最安全。

  蒙武走后,陈墨将地图收好,从怀中掏出父亲的日记。借着烛光,他再次研读那段关于长平之战的记载:......白起坑杀降卒前夜,曾与不韦密谈。不韦说,若尽杀之,天下必反;若留之,恐为后患。最终白起还是下了毒手......

  他忽然注意到日记的最后一页,有一行极淡的字迹,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燕鼎藏于齐,秦玺隐于燕,得之者可定天下。

  陈墨的心脏猛地一跳。燕鼎是燕国的镇国之宝,据说在燕惠王时遗失,没想到竟藏在齐国;而秦玺......难道是指传国玉玺?可那不是在嬴政手里吗?

  这时,窗外传来夜鸟的惊鸣。陈墨吹灭烛火,闪身躲到门后。片刻后,一个黑影从房檐上落下,悄无声息地潜入西庑——那里存放着修复好的燕国典籍。

  陈墨握紧袖中的青铜镜,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认出那个黑影的身手,与陈砚在稷下学宫时演练的墨家剑法极为相似。

  黑影在西庑翻找着什么,突然停在存放《燕春秋》的木匣前。当他伸手去拿时,陈墨猛地推门而出:阁下深夜造访,是为了这部书,还是为了燕鼎的下落?

  黑影浑身一震,转身时,月光恰好照在他脸上——竟是个与陈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你......你没死?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半块青铜镜,与陈墨袖中露出的半片严丝合缝。镜面合拢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庙中格外刺耳。

  那人的声音带着久违的熟悉,爹的日记,你都看完了?

  陈墨的指尖冰凉。他忽然明白,陈砚根本没死,那场自焚,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死在火中的人又是谁?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已是三更。济水方向隐隐传来号角声,齐军开始行动了。

  陈砚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道:哥,齐人今夜渡河,不是为了蓟城,是为了召公庙地底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陈墨追问。

  陈砚的目光落在神龛里的召公木主上:是秦昭襄王当年留在燕国的密信,上面写着......

  他的话突然被庙外的呐喊声打断。蒙武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齐军渡河了!太史令,快下令吧!

  陈砚猛地将青铜镜塞回陈墨手中:哥,信在木主里!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要保住它,不能让任何人得到!

  说完,他纵身跃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陈墨握着合拢的青铜镜,镜面上映出自己震惊的脸,也映出西庑外越来越近的火光。

  他知道,今夜的蓟城,注定无眠。而陈砚留下的秘密,或许比济水南岸的齐军,更让人胆寒。

  远处的济水,已经被战火染成了红色。一场决定燕地命运,甚至可能改变天下格局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而召公庙深处,那封尘封了数十年的密信,正等待着被揭开神秘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