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一次自主运动-《爱你就在今生》

  时光在精心的治疗与焦灼的期盼中,悄然滑入了姚浏陷入昏迷后的第五个年头。这个数字像一道无声的刻痕,印在每个关心他的人的心里,沉淀着太多的无奈、坚守与几乎被磨平棱角却从未熄灭的希望。虚拟现实(VR)整合治疗与日常的康复训练,如同两股并行的溪流,持续冲刷着姚浏意识与身体之间那厚重坚硬的隔阂。进展是缓慢的,以毫米、以秒计,甚至时常伴有反复与倒退,但在温教授团队、陆医生、孙博士以及张大师的多角度协作下,在木曲儿日复一日、如同精密仪器般精准而充满情感的陪伴下,变化,确实在发生。

  姚浏通过bcI进行的沟通,虽然速度依旧缓慢,但表达的内容日趋复杂和清晰。他越来越少地出现那种身份认知的剧烈摇摆,虽然偶尔仍会流露出对“魂魄”状态的某些记忆片段的困惑,但大多数时候,他能够更稳定地将“自我”锚定在“姚浏”这个完整的身份上。他开始能通过bcI表达更细微的情绪,比如对某首曾经喜欢的音乐的怀念,对窗外天气变化的感知,甚至会对父母和苏雨、陈浩的玩笑,通过拼写“哈哈”或“调皮”的表情符号来回应。他的脑电波模式也显示出,代表不同意识来源的波动,正在出现更多、更稳定的同步化趋势,仿佛两个失散的波段,正在努力调整,试图找到和谐的共鸣频率。

  在物理康复方面,进展则更为艰难。长期的卧床和意识分离,让他的肌肉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萎缩和神经控制障碍。每天的康复课程都充满了汗水与无声的挣扎。康复师会帮助他进行被动的关节活动,用电刺激维持肌肉功能,并一遍又一遍地引导他尝试发出最简单的自主运动信号——比如,集中意念,试图动一动某根手指。

  这个过程,比bcI沟通更加依赖那具身体与意识之间重建的、脆弱的连接。很多次,康复师和木曲儿能看到他因为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能看到他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能通过bcI感受到他意识深处“想要动”的强烈意愿,但那份意念,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无法有效地传递到神经末梢,转化为实际的肌肉收缩。那种“心想”而“身不能至”的挫败感,常常让他通过bcI拼写出“累”、“没用”等灰心的词语。

  每当这时,木曲儿总会握住他的手,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额头的汗水,声音轻柔却坚定:“不,姚浏,很有用。每一次尝试,都是在重新连接线路。就像修一座断了的桥,每一块砖都很重要。我们不急,我陪你,一块一块地,把它重新搭起来。”

  她的鼓励,如同永不干涸的泉眼,滋润着他几近枯竭的耐心和信念。

  转折,发生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午后。金色的光线如同融化的蜂蜜,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洒满病房,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照得晶莹剔透,仿佛整个空间都充满了暖融融的、充满希望的气息。姚浏刚刚结束了一场相对成功的VR治疗,在虚拟的“家”中,他成功地同时操控虚拟形象拾起了一个掉落的画册(需要身体意识操控控制器)和用意念“点亮”了一盏虚拟的台灯(需要魂魄意识的集中),虽然过程磕绊,但最终完成了协作。他的脑电波显示,治疗后处于一种相对平静但潜藏着活跃因子的状态。

  木曲儿像往常一样,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正低头为他修剪指甲。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专注,阳光勾勒着她低垂的睫毛和瘦削却柔和的侧脸轮廓,仿佛一幅静谧而温暖的油画。她一边修剪,一边习惯性地低声和他说话,讲述着苏雨最近采访中遇到的趣事,窗台上那盆绿萝新长出的嫩叶,还有她刚刚在来的路上,看到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过马路的情景。

  “……所以啊,姚浏,”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无限憧憬的笑容,“我们也要像那样,等到头发都白了,还一起牵着手走路,好不好?”

  她没有期待得到除了bcI之外的回答。这只是她无数个日夜以来,习惯性的倾诉与期盼。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动静。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修剪的动作骤然停顿,呼吸也在刹那间屏住。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姚浏那只平放在雪白床单上的、她刚刚修剪完指甲的右手。

  他的食指……刚刚……是不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因为用力或痉挛而产生的无意识颤抖,那是一个……一个带着某种明确意向的、试图弯曲的……动作!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木曲儿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部,耳边嗡嗡作响。她不敢眨眼,生怕那只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一秒,两秒……

  然后,在木曲儿几乎要因为屏息而眩晕的目光注视下,姚浏那根修长的、因为消瘦而指节分明、肤色略显苍白的食指,再次……清晰地、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挣脱了千钧重负般的艰难……向上……弯曲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不是幻觉!是真的!他在动!他在尝试控制他的手指!

  木曲儿猛地用手捂住了嘴,才没有让自己激动地尖叫出声。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视线变得模糊,但她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根手指,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奇迹。

  那根手指在完成那个微小却石破天惊的弯曲后,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微微颤抖着,但并没有完全放松。它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的力量。姚浏的眉头微微蹙起,额头上再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监测屏幕上,他的脑电波显示出高度的、目标明确的集中状态。

  他还在努力!

  木曲儿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她强忍着几乎要决堤的激动,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充满鼓励地轻声说道:“姚浏……我看到了!你的手指……在动!你做到了!再试一次……好不好?慢慢来……不着急……”

  她的声音仿佛给了他新的力量。那根食指,再次开始移动。这一次,它的目标似乎更加明确。它不再是简单地弯曲,而是带着一种笨拙却坚定的意向,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着木曲儿那只刚刚为他修剪完指甲、此刻还停留在床沿附近的手……移动过去!

  他要……触碰她!

  这个认知,如同最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木曲儿所有的心理防线。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她的脸颊。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任何一丝微小的干扰,都会中断这神圣而艰难的过程。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阳光中,那根苍白的手指,如同初生的幼苗顶开沉重的泥土,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缓慢,克服着神经信号的阻滞和肌肉的无力,执着地、一点一点地,缩短着与木曲儿手背之间那短短几厘米的距离。

  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

  终于!

  他的食指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真实的触感,轻轻地、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地……触碰到了木曲儿的手背!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道光芒,如同冰封万年的河流解冻的第一声脆响!微弱,却清晰得震耳欲聋!

  木曲儿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被那股微弱的电流直击灵魂!她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混合着巨大喜悦与无尽辛酸的、哽咽的呜咽。她反手,用自己温热的、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他的那根手指,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五年了。

  整整五年了。

  从他为了救她沉入蓝月湖冰冷的湖水那一刻起,从他以魂魄形态陪伴她却只能带来微风与寒意起,从他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意识飘摇起……她等待这一刻,等待这真实的、温暖的、来自他自主意识的物理触碰,已经等了整整五年!

  这不是bcI冰冷的字母,不是VR中模拟的拥抱,不是康复师被动的拉伸。这是他,姚浏,用他复苏的意志,艰难地重新连接起神经与肌肉的桥梁,主动地、明确地,向她伸出的手!

  “姚浏……”她泣不成声,只能反复呼唤着他的名字,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力度和温度。

  监测屏幕上,姚浏的脑电波在触碰达成的那一刻,爆发出了一阵强烈而和谐的同步振荡,仿佛他所有的意识碎片,都在这一刻因为达成了这个无比重要的目标而欢呼、而整合!他的嘴角,似乎也极其微弱地、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这奇迹般的一幕,被刚好推门进来送药的护士看到,她惊愕地捂住了嘴,随即红着眼眶悄悄退了出去,迅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外面的陆医生、温教授和姚建邦夫妇。

  当姚建邦和陈静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看到儿子那根被木曲儿紧紧握住的手指,看到儿子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到木曲儿哭得不能自已却充满幸福的模样时,两位老人瞬间老泪纵横,互相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陈静更是扑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儿子,却又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只能哽咽着反复念叨:“小浏……我的儿子……你碰到曲儿了……你碰到她了……”

  苏雨和陈浩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也瞬间红了眼眶。陈浩用力拍了拍陆医生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苏雨则走到木曲儿身边,紧紧抱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病房里,没有欢呼,只有压抑的、喜悦的抽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阳光依旧明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混合着泪水、汗水与无尽感动的氛围。

  这第一次成功的自主运动,这跨越了生死、超越了虚无的轻轻触碰,其意义远远超出了生理学的范畴。它是一个宣言,宣告着姚浏的意识,正在真正地、一步步地“夺回”他对身体的主权;它是一个证明,证明着爱、信念与不懈的努力,能够创造怎样的奇迹;它更是一个承诺,一个关于未来、关于重逢、关于携手同行的,最坚实、最温暖的承诺。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透进了决定性的曙光,虽然前路依旧漫长,但希望,已然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