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肆拾伍 赏赐-《凤衔柳》

  凤遇竹平静看着面前发疯的男人。她没受过白眼,不清楚低人一头是什么滋味?

  她可太清楚了。

  她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除却那点所谓正气,不就是因为太清楚了吗?

  是,她不能底气十足地驳了萧启,说自己就是正义使者。但——

  “有人因受过苦难,便想将所有人拉下地狱;而有些人,深陷囹圄,却愿化作微星,长夜独行,照亮一方。”

  这样的人,她见过。

  “我不敢说自己是后者,”她直视着眼前人,“但永远不会如你一般成为前者。”

  “呵……”萧启冷笑,“说得好听。”

  “你不过是没有失去过最宝贵的东西而已!”

  凤遇竹的话如同冰水,可非但没有浇灭萧启的怒火,反而激起了他更恶毒的疯狂。

  “那个写书的女人……”

  他想了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能刺痛她的稻草,身体因激动而前倾,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

  “如果是她!如果是她呢?!”

  “不如我来告诉你,险些要了她命的那一箭是我放的,也是我让人将她拿下狱想将她活活打死——”

  萧启的声音忽地停下,因为他注意到了面前人眼中浮现出的冷毒的光。

  那目光萧启再熟悉不过了,是杀意,是杀意啊!

  他满意了,继续刺激着凤遇竹:“如果我告诉你,这朝堂上,不知何处就藏着我的鹰犬,仍执行着要杀了她的命令——”

  “不论何时何地,她都有可能丧命。”

  “凤遇竹——”萧启脸上扬起一个弧度,“你会怎么做?”

  “你会不会想现在就把我碎尸万的?你会不会想血洗朝堂?你会不会想嗬——”

  他的话还未落地,就被一只手狠狠扼住了脖子。

  那只手如同铁钳般骤然锁紧,将他后面所有恶毒的话语都扼杀在喉咙里!

  萧启的话戛然而止,化为急促而痛苦的“嗬嗬”声。他双眼猛地凸出,脸上因缺氧迅速涨红。

  凤遇竹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眼睛里再无沉静,只剩下翻涌的、近乎失控的暴戾和杀意。她一个字也没有说,但收紧的手指已经说明了一切。

  生死关头,男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咧开嘴,癫狂地笑起来,他隔着铁栏望着凤遇竹,用被压迫到极致的嗓子嘲讽地笑着:

  “你想杀了我……你想杀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

  “我赢了!!”

  “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凤遇竹的手指寸寸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萧启的喉咙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她死死盯着手中的萧启,只需再一瞬,只需再多用一分力……

  就在萧启即将窒息的前一刻,凤遇竹眼底翻涌的血色却骤然一凝。她看到了萧启眼中求死得逞的快意——杀了他,不过是成全他。

  最终,她猛地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萧启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喘息,如同一条离水的鱼,但即便如此,他抬起头看向凤遇竹的眼神,依旧带着得逞的、疯狂的笑意。

  凤遇竹不再看他,转身,大步离开。

  萧启在她身后,一边咳嗽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胜利般的低笑:

  “哈哈……咳咳……我赢了……凤遇竹……你输了……你和我……没什么不同……”

  凤遇竹的脚步没有半分停留,彻底消失在天牢昏暗的甬道尽头。

  冰冷而决绝的背影,是对他最后疯言疯语最好的回答。

  ……

  凤遇竹平复好心情来到御书房时,萧君泽已端坐于御案之后。

  “你来了,”萧君泽放下手中的奏折,语气平和,“坐吧。”

  凤遇竹依言在下首坐下:“谢陛下。”

  见她坐下,萧君泽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奏折封面上摩挲,终于又将话题引回了那个无法回避的名字。

  “关于萧启,”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朕本想着,留他些时日,细细查问,或能顺藤摸瓜,揪出那些藏在暗处、助他行叛国之事的余孽。可今日……你也看到了他那个样子。”

  “疯癫狂妄,难以理喻,留之无益,反成祸患。于情于理,朕也留不得他了。至于如何处置……还需思虑一番,总需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番话,既是告知,也是定调。萧启的命运,在他踏入天牢那一刻,其实已然注定。

  随即,萧君泽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凤遇竹的脸上,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君王对功臣的独特温和:

  “此事暂且不提。今日朕唤你来,本是为封赏。”

  他微微倾身,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朕思虑许久,金银田宅,爵位封赏,皆可拟定。但朕始终觉得,那些皆是俗物,难表朕心。”

  “今日,朕想亲口问你,”萧君泽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你……可有什么心愿?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办到,无有不允。”

  “朕知你心中牵挂,”似乎怕凤遇竹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他说罢,见凤遇竹欲开口,又补充道,“沾你的光,如今边关稍定,凤老将军的哀荣,朕会命礼部以最高规制操办,必不令忠魂受屈。边关将士,所有阵亡者厚恤,存活者重赏,朕已责令兵部、户部加紧办理。”

  他将凤遇竹可能为外人请赏的路一一堵死,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朕问的,是你。”

  “朕要你,不为旁人,只为自己,求一道恩典。”

  凤遇竹闻言,静默了片刻,终是离座,于御案之前端正跪下,冲上座之人躬身一拜:

  “陛下仁厚,赏赐已极尽荣宠,护国乃臣之本分,本不应再有他求。”

  “但,陛下既垂询,臣确有一事,萦绕心头久矣,望陛下成全。”

  她略微停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臣别无所求。”

  “唯恳请陛下,为臣与朝阳乡君柳烟桥——”

  她朗声道,

  “——赐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