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集:秦建国内心的抉择-《重生秦建国》

  日子就像山涧的水,看似凝滞,实则在水面下、在石缝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秦建国的生活固定在了一个新的轨道上:巡山,记录,与潜在的盗伐偷猎者周旋,以及,在那份日益沉重的经济压力驱使下,进行着他隐秘的狩猎与交易。

  护林点小屋的煤油灯,常常亮到深夜。灯下,他不再仅仅擦拭那杆56式半自动,更多的是就着昏黄的光线,反复计算着那些微薄的津贴和黑市所得。沈念秋的信件是他的精神食粮,也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信里,她偶尔会提及同学中条件好的,买了新的工具书,或是参加了需要自费的学习小组,言语间虽有羡慕,但更多的是知足和对他的宽慰。石头岳父母那边,信里总是说孩子壮实,长得快,旧衣服快要穿不下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鞭子,抽打着秦建国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心。

  他与老金的交易变得规律起来。大约每个月一次,他会趁着夜色,背着用麻袋精心包裹的猎获,踏上那条通往邻县黑市的熟悉山路。狍子、野兔是常客,偶尔运气好,能打到獾子,那肥厚的油脂和厚实的皮毛能卖上个更好的价钱。他严格遵守着自己定下的规矩,不打怀崽的母兽,不打幼兽,尽量选择对林木破坏较大的野猪群中的个别成员。每一次扣动扳机,那声枪响在山林中回荡的同时,也在他心底激起复杂的回响——有获取生活资料的踏实,也有挥之不去的负罪感。

  老金这个人,精瘦,眼珠子转得活络,嘴角总挂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几次交易后,他对秦建国这个沉默寡言、货品却极好的“山里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秦大哥,”一次交割完钞票,老金递过一支“迎春”烟,自己也点上,吐着烟圈说,“你这手艺,埋没在山里可惜了。光是些狍子野兔,才能换几个子儿?我知道有个路子,那边点名要些‘稀罕物’,价钱,是这个数。”他伸出巴掌,翻了一下。

  秦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没接话,只是默默抽着烟。他知道老金指的“稀罕物”是什么,无非是熊胆、麝香之类,那意味着要猎杀保护动物,触碰他绝不愿逾越的底线。

  见他不语,老金嘿嘿一笑,换个话题:“子弹还够使不?最近又来了一批,成色比上回的还好。”

  子弹,成了连接秦建国与这个灰色世界最牢固的纽带。护林员配发的子弹有定数,每一颗的使用都需要报备理由。他私下狩猎的消耗,只能通过老金这条隐秘的渠道补充。握着那些来路不明、却黄澄澄沉甸甸的子弹,他感觉自己就像这子弹一样,被填装进了某个无法自主的枪膛,只能沿着既定的轨迹向前。

  “再要五十发。”秦建国声音低沉。

  “好说!”老金利索地应下,随即又压低声音,“秦大哥,我看你是实在人。这世道,光靠死工资,哪能养活一家老小?尤其你家还有大学生,那就是个销金窟。我这儿不光有子弹,有时还能弄到些紧俏货,像南方的白糖、的确良布,甚至……工业券。你要是有门路在靠山屯或者林场出手,这里头的差价,可比你风餐露宿打几只狍子强多了。”

  秦建国的心猛地一缩。工业券!那是城里人才有的票证,买缝纫机、自行车必备,在黑市上价格高得离谱。他仿佛看到沈念秋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穿梭在校园,看到家里添置了缝纫机,石头穿着用的确良做的新衣服……这诱惑,像一团灼热的火,烤得他喉咙发干。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驱散了脑中那一瞬间的迷乱。“谢了,老金。我就打个猎,换点现钱贴补家用。别的,弄不来,也没那心思。”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老金眯着眼看了他片刻,笑了笑,没再坚持,只是那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东西。“成,秦大哥是明白人。那就还按老规矩。”

  这次交易,除了钞票,秦建国手里又多了一包沉甸甸的、用油纸包好的子弹。回山的路上,他脚步比以往更加沉重。老金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他意识到,自己脚下这条看似能解决燃眉之急的路,旁边就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日子,秦建国巡山更加勤勉,仿佛想用体力上的劳累来麻痹内心的挣扎。他仔细检查着每一片林区,记录着树木的生长情况,清除着那些他深恶痛绝的偷猎套子。有一次,他在一个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刚被废弃不久的盗伐现场,几棵粗壮的柞树被齐根锯断,只留下惨白的树桩和散落的木屑。看痕迹,对方人手不少,动作很快。

  秦建国的心沉了下去。这片林子,就像他此刻的内心,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他加强了巡视,特别是夜间,抱着那杆56半,像幽灵一样在山林间游弋,警惕着任何不寻常的声响。

  这天后半夜,月黑风高。秦建国正潜伏在一片红松林边缘,这里靠近公路,是盗伐者容易下手的地方。突然,一阵轻微的、刻意压低的引擎声顺着风飘了过来。不是汽车,像是……拖拉机或者小型柴油机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悄无声息地循着声音摸了过去。在一片相对稀疏的林地旁,他看到了令人怒火中烧的一幕:一辆没有开灯的手扶拖拉机停在林间便道上,七八条黑影正忙碌着,两人一组,用大锯疯狂地锯伐着已有几十年树龄的水曲柳!那刺耳的锯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旁边已经堆放了四五棵截断的树干。

  “住手!”秦建国猛地从树后闪出,手中的56式半自动步枪指向天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如同炸雷般惊得那些黑影动作一僵。

  “我是公社护林员!都给我双手抱头,蹲下!”秦建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山林间回荡。

  那群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和呵斥吓住了,短暂的寂静后,一阵骚动。借着微弱的天光,秦建国看清了,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是附近村子的农民。但他们手里的工具,那冰冷的大锯和斧头,却散发着贪婪的气息。

  “妈的,就一个人,一把枪!怕他个球!”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像是为首的家伙,“抄家伙,把他撂倒,赶紧把木头拉走!”

  眼看有人要蠢蠢欲动,秦建国枪口一压,对准了那人脚前的空地,“砰”又是一枪!泥土飞溅。

  “下一枪,打的就不是地了!”他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如鹰隼,“谁敢动,试试看!”

  强大的威慑力暂时镇住了场面。但那个为首的家伙显然不甘心,他盯着秦建国,眼神凶狠:“兄弟,哪条道上的?行个方便,这点木头,卖了钱分你三成!这荒山野岭的,谁管得着?”

  “少废话!我是国家派的护林员,守护这片林子是我的职责!你们这是犯罪!”秦建国寸步不让,心里却捏着一把汗。对方人多,真要硬拼,他占不到便宜。

  “职责?屁!”那汉子啐了一口,“老子们也要吃饭!公社分的粮食不够塞牙缝,不弄点外快,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你护着这些木头能当饭吃?”

  这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秦建国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他自己何尝不是为了“吃饭”,在做着游走于规则边缘的事情?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愤怒,有无奈,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理解。但他很快甩开了这丝动摇。盗伐林木,破坏国家资源,与他为了生计适度狩猎性质完全不同!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盗伐就是不行!现在放下工具,跟我去公社派出所,还能争取宽大处理!”秦建国稳住心神,语气坚决。

  双方僵持不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狗吠声和手电筒的光柱晃动,似乎是屯子里的人被枪声惊动了,正往这边赶来。

  盗伐者们顿时慌了神。

  “妈的,晦气!撤!”为首那人恶狠狠地瞪了秦建国一眼,一挥手,一群人扔下工具和已经砍下的木头,跳上手扶拖拉机。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狼狈地消失在黑暗的林道尽头。

  秦建国没有追击,他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他走到那几棵被砍伐的水曲柳前,抚摸着冰冷的、带着新鲜木香的断口,心痛得像在滴血。这些都是长了多少年的好材料啊!同时,那个盗伐者头目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你护着这些木头能当饭吃?”

  能吗?似乎不能。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能守护好这片林子,不仅国家财产受损,最终,像他这样依赖山林生存的人,也将失去立足之本。

  屯子里闻讯赶来的民兵和几个乡亲到了现场,看着被盗伐的树木,议论纷纷,有的愤慨,有的叹息。秦建国简单交代了情况,让大家帮忙把遗落的工具和木头运回屯里,登记备案。

  回到护林点小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经历了这一夜的紧张对峙,秦建国毫无睡意。他坐在炕沿上,再次擦拭着那杆立了功的56式半自动。冰凉的枪身让他躁动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不由得想起老金提到的工业券,想起沈念秋信里提到的昂贵参考书,想起石头需要的新棉衣……现实的窘迫,并不会因为一次成功的执法而有任何改变。相反,这次事件更像是一面镜子,照见了他所处的复杂境地:他既是规则的扞卫者,又是规则的触碰者;他守护着山林,却又不得不从山林中索取;他鄙视盗伐者的行径,却又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们为生存所迫的无奈。

  这种身份的撕裂和道德的困境,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拿出信纸,想给沈念秋写信,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却不知该从何写起。最终,他只写下寥寥数语,报了平安,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和孩子,随信附上了这个月省下来的津贴和一部分黑市所得,依旧说是“帮人带路、干了点零活”挣的。

  他知道这个借口拙劣而苍白,但他能怎么说?难道告诉妻子,你的学费,孩子的新衣,是用他游走在法律边缘换来的黑钱支付的?他不能。他只能独自咽下这份沉重,将所有的风险与不安扛在自己肩上。

  山林的清晨,雾气弥漫,将小屋、树木以及远处起伏的山峦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秦建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深深吸了一口清冷而潮湿的空气。新的一天开始了,巡山还要继续,生活也要继续。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充满了未知的挑战与诱惑。

  他检查了一下枪膛,将子弹压满。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他必须更加小心。不仅要提防山林里明处的盗伐者和野兽,更要警惕内心那可能因贫困而滋生的、对底线一步步的退让。守护山林,守护家庭,也守护住那个虽然艰难、但依然要坚持的“正直”的底线——这,成了秦建国在七十年代东北林海雪原中,孤独而坚定的跋涉。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与黑市贩子老金的纠葛,与盗伐者的矛盾,以及内心深处道德与生存的拉锯战,都预示着,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