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焚林计与毒蛇牙-《龙椅之上,成就千古一帝》

  残阳如血,浸透了云州城内外每一寸焦黑的土地,也将堆积如山的尸体染上一种不祥的暗红。又一天的攻城结束了,空气中硝烟、血腥与尸骸腐败的恶臭浓得化不开。北狄大营的金狼汗帐内,气氛却与这末日景象截然相反,充满了志得意满的喧嚣。

  咄吉卸下了沉重的面甲,露出一张因连日胜利而红光满面的脸。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汗位上,面前摆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羔羊腿,浓郁肉香也压不住他心中的亢奋。他用力撕扯下一块肥美的羊肉,油脂顺着指缝流淌,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含混:

  “好!打得好!汉狗已是风中残烛!内城西角、南角多处箭楼哑火!护城河边缘已被我儿郎踏遍!他们的滚石稀疏得可怜,连火油都泼不出来了!哈哈哈!”他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更点燃了野心,“不出三日!最多三日!本汗的金狼旗,必将插上萧景琰小儿的宫墙!届时,云州一破,大晟北疆门户洞开!我北狄铁骑将如决堤洪流,席卷而下!财富!土地!奴隶!取之不尽!”

  帐内将领们无不振奋,齐声附和,觥筹交错,狂饮庆祝。莫度独眼中凶光闪烁,仿佛已经看到破城后肆意劫掠的快意;乌恩沉稳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意。阿古拉垂手肃立一旁,平静地听着这狂热的喧嚣,如同风暴中心一块沉默的礁石。

  就在这时,一名风尘仆仆、身上带着露水寒气的斥候被带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而带着一丝紧张:“禀大汗!暗探急报!”

  喧闹声为之一静。咄吉放下酒囊,抹了把嘴边的油渍:“讲!”

  “是!暗探冒死传出消息:汉军粮草已近枯竭,城中人心惶惶!萧景琰已紧急下令,从内地调运一批救命粮草,预计……预计明日深夜,抵达云州城北,一处名为‘黑鸦林’的密林边缘,与城中接应队伍秘密交接!暗探亲眼所见,有大批民夫车辆在后方集结的迹象!”

  “什么?!”咄吉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猛地站起身,带翻了面前的酒碗,酒水洒了一地。他眼中爆发出惊怒交加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运粮?!明日深夜?!黑鸦林?!”

  这消息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在了刚才还沸腾的庆功宴上!帐内瞬间死寂。所有将领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随即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

  “怎么可能?!”莫度失声叫道,独眼瞪得溜圆,“他们的粮仓不是被老子烧成白地了吗?!哪里还有粮食?!哪里还有力气运粮?!”

  “是啊大汗!这消息会不会有诈?”乌恩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凝重。汉军粮草断绝是他们所有战略的基础!若这个基础动摇……

  咄吉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看向阿古拉,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军师!你怎么看?!汉狗……难道还有余粮?!这运粮是真是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阿古拉身上。

  阿古拉神色不变,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沉稳清晰,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回禀大汗。此消息,臣以为,可信度极高。”

  “哦?”咄吉眼神一凝。

  阿古拉继续道:“云州乃大晟北疆门户,萧景琰御驾亲征,坐镇于此。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粮仓被焚,固然是沉重打击,但大晟朝廷底蕴深厚,江南鱼米之乡,紧急调拨一批救命粮草支援北疆,并非不可能之事。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笃定:“长途转运,损耗巨大,且必走隐秘路线,以防我军截击。其数量,绝不可能太多!最多只能解燃眉之急,勉强支撑数日,绝无可能让云州恢复元气!此举,恰恰暴露了萧景琰的穷途末路!他是在用这最后一点希望,吊住城中军民最后一口气,做困兽之斗!”

  这番话如同定心丸,瞬间让咄吉和众将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对啊!就算有粮,也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大局!

  “军师所言极是!”咄吉眼中重新燃起凶光,还带着一种被提醒后的兴奋,“本汗差点被这消息乱了心神!汉狗这是垂死挣扎!这送来的哪里是粮食?分明是催命符!”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残酒四溅:“好!来得好!正好让本汗再断他一次脊梁骨!军师,可有良策?”

  阿古拉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大汗英明!臣早已料到,萧景琰粮尽,必行此险招!这‘黑鸦林’,林木茂密,地形复杂,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臣建议:”

  他上前一步,手指在粗糙的羊皮地图上黑鸦林的位置重重一点:“明日攻城依旧进行,以雷霆之势压迫内城,吸引汉军全部注意力!同时,趁乱派遣一支最精锐、最擅长隐匿行踪的小股部队,人数不必多,三五百精骑足矣,由一员智勇双全、沉稳可靠的将领率领,悄然潜行至黑鸦林!”

  “待汉军运粮车队与城中接应队伍交接,警惕性最低、最混乱的那一刻……”阿古拉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森然杀意,“伏兵尽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冲杀!不求全歼,但求焚毁其所有粮车!斩杀其押运将领!让这最后一点希望,化为冲天烈焰!让云州城内的汉狗,彻底绝望!”

  “妙计!!”咄吉听得热血沸腾,猛地攥紧拳头,眼中凶光大盛,“焚其粮!断其望!摧其心!军师此计,正合吾意!此乃绝户之策!” 他兴奋地来回踱步,“明日!就这么办!本汗要亲自看着这最后一把火,把萧景琰小儿烧成灰烬!”

  他目光扫过帐下将领,首先落在了低着头、脸色阴晴不定的哈桑身上。咄吉心中微动,这几日确实对这位老部下有些冷落,各种重要任务都交给了莫度和乌恩。哈桑虽前有失利,但毕竟追随自己多年,忠心是有的。

  “哈桑!”咄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温和,试图安抚,“此番埋伏截粮,关系重大!你素来沉稳,又熟悉地形,本汗欲将此重任,交付于你!若能成功焚粮,便是大功一件!本汗定……”

  “大汗!” 哈桑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咄吉的话!这在以往是极其罕见的失礼!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带着点扭曲的笑容,声音干涩而急促:“末将……末将感激大汗信任!然……然末将今日攻城时,不慎扭伤了腰背,此刻剧痛难忍,恐……恐难以胜任此隐秘奔袭、需长时间潜伏的精细任务!末将……末将恳请大汗另择良将!以免……以免误了大汗大事!”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连咄吉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哈桑。拒绝任务?还是大汗亲口交付的重要任务?这简直不像哈桑的为人!谁不知道哈桑最好大喜功?平日里抢破头都要争先锋,今日竟以区区“扭伤”为由推拒?而且那表情,那眼神……哪里是伤痛难忍?分明是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心思!

  莫度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哈桑,独眼中满是不屑和嘲讽。乌恩也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

  咄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深深的疑惑。他盯着哈桑看了几息,哈桑则深深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身体似乎真的有些“僵硬”,但更多的是心虚的颤抖。

  “哼!”咄吉冷哼一声,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和疑虑。大战当前,不是深究的时候。他立刻转向乌恩,语气不容置疑:“乌恩!此重任,交予你了!你素来稳重,本汗放心!即刻挑选本部最精锐的‘夜枭营’五百悍卒!备足引火之物!明日攻城号角一响,你便率部悄然潜出大营,直扑黑鸦林!务必潜伏至深夜,待汉狗交接混乱之时,杀出焚粮!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乌恩毫不犹豫,抱拳沉声应诺,眼神锐利如鹰。

  “其余各部,明日攻城加倍!给本汗狠狠砸!牵制住汉狗所有兵力!”咄吉厉声下令。

  “遵命!”众将领命。

  咄吉开始详细部署明日的攻城方略,兵力分配,进攻重点。将领们无不聚精会神,仔细聆听。唯有哈桑,虽然也低着头,做出聆听状,但那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时地、用极其隐蔽却又无比恶毒的目光,狠狠剜向肃立在咄吉身侧的阿古拉。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充满了刻骨的嫉恨、冰冷的杀意,还有一种……即将得逞的、扭曲的快意?

  阿古拉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听着咄吉的部署,偶尔低声补充一两句。然而,他宽大袍袖下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云州城内,皇宫偏殿。

  烛火摇曳,将萧景琰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墙壁上。殿内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药草气息,气氛却异常沉静。赵冲、渊墨、郭崇韬、林岳,以及一位身材精悍、目光锐利如电的年轻将领——神风营统领杨羽,肃立阶下。

  城外的喊杀声似乎遥远了些,但殿内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如弓弦。

  “陛下,北狄今日攻势更猛,内城压力极大。西角两处箭楼彻底损毁,南墙一段女墙崩塌,虽及时堵住,但缺口已成隐患。”郭崇韬声音沙哑,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坚毅。

  “无妨。”萧景琰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站在巨大的云州城防沙盘前,目光落在城北那片用绿色标记的茂密森林区域——黑鸦林。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林子的核心位置。

  “赵冲。”萧景琰开口。

  “末将在!”赵冲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今夜子时初刻,你亲率一千龙骧营精锐,人衔枚,马裹蹄,潜出北城秘道。”萧景琰的声音清晰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黑鸦林。多备火油、硫磺、硝石等引火之物。入林之后,不必深入,于林缘向内百步,由里及外,遍洒火油,铺设易燃物!务求覆盖广阔,引燃迅速!”

  焚林?!赵冲心头一震,但立刻抱拳:“末将遵命!只是……”他略有迟疑,“陛下,斥候回报,北狄方面似有异动。乌恩所部精锐‘夜枭营’今日攻城时行踪不明,极可能已奉命潜入黑鸦林设伏。末将率队铺设火油,恐……恐被其察觉,功亏一篑!”

  “朕知道。”萧景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仿佛洞察了幽冥,“他们此刻,想必已如毒蛇般盘踞在林中了。”

  他目光转向一旁沉默如影子般的林岳:“林岳。”

  “臣在。”林岳躬身。

  “今夜亥时三刻,你率暗影卫三十人,伪装成运粮车队。”萧景琰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从东北方向迂回接近黑鸦林的路线,“车队规模不必大,十辆大车足矣。车上装载之物,表层覆盖少量真实粮袋,内里……填充浸透火油的干草枯枝!从‘望乡坡’方向,大张旗鼓,向黑鸦林进发!务必让林中埋伏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林岳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臣明白!定将‘肥饵’做得诱人无比,引蛇出洞!”

  “同时,”萧景琰继续部署,目光如电,“渊墨,城中挑选两百名机灵、腿脚快的士卒,伪装成接应粮队的城防军。亥时末,从北城潜出,直奔黑鸦林边缘,做出焦急等待、接应车队的姿态!”

  “臣领旨!”渊墨沉声应道。

  萧景琰的手指,最后落在黑鸦林边缘一处预设的伏击点,看向神风营统领杨羽:“杨羽!”

  “末将在!”杨羽声音清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你率三千神风营劲卒,弓弩齐备,埋伏于此!”萧景琰的手指重重一点,“待林中大火一起,必有残敌仓惶逃出!彼时,林中烈焰是屏障,惊慌失措的残兵是活靶!给朕用最密集的箭雨,覆盖林缘百步之内!不许放走一个!”

  “末将遵命!定叫北狄蛮子有来无回,葬身火海箭林!”杨羽眼中战意熊熊。

  环环相扣,杀机四伏!赵冲此刻再无半分疑虑,只有对陛下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般谋略的深深敬畏。以假粮队和接应队为诱饵,吸引并牵制埋伏之敌的全部注意力,掩护真正的焚林行动。待敌发现中计,欲冲出火海时,迎接他们的又是早已张网以待的神风箭雨!这黑鸦林,哪里是接粮地?分明是陛下为北狄精锐选定的火葬场!

  “陛下圣明!此计必成!”郭崇韬激动得胡须微颤。

  “记住,”萧景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威严,“信号为三支红色火箭升空!火箭一起,赵冲即刻点火!林岳、渊墨所部,火箭升空便是撤退之令,不可有丝毫恋战!杨羽,箭雨覆盖,持续三轮,三轮之后,无论战果如何,即刻撤离!此战目的,非歼敌全数,乃断其爪牙,焚其精锐,摧其心志!”

  “臣等谨遵圣谕!”众人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必胜的火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极轻微的振翅声。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珠赤红如血的孤雁,如同幽灵般滑翔而入,稳稳地落在渊墨伸出的手臂上。渊墨熟练地从孤雁腿部的铜管中取出一卷细如发丝的密信,双手呈给萧景琰。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来自那位潜伏在狼穴深处的“孤雁”的情报,分量何其之重!

  萧景琰展开密信,就着烛火快速浏览。信纸上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近日北狄大营的兵力调动、将领情绪、粮草消耗等关键情报。当看到最后几行时,萧景琰深邃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寒芒,随即又化为一种洞悉人心的玩味。

  “……哈桑近日行止异常,对臣之怨毒日深,几近癫狂。其心腹调动频繁,眼神闪烁,似有异动。臣大胆揣测,此獠嫉恨焚心,恐铤而走险,欲趁乱对臣不利,或于战场之上,制造‘意外’……”

  烛火跳跃,映照着萧景琰俊朗而冷峻的侧脸。他缓缓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那承载着忠诚与危险的纸卷在火焰中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为几片飞灰,飘散在空气中。

  一丝冰冷而深沉的笑意,在萧景琰的唇角缓缓绽开,如同寒潭中投入石子泛起的涟漪,无声,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深意。

  “哈桑……”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阶下众将屏息凝神,等待着陛下的决断。

  萧景琰抬眸,目光扫过赵冲、渊墨、林岳、杨羽,最后落在郭崇韬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直指九幽。

  “计划不变。”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决断,“黑鸦林,按既定部署执行。”

  他微微停顿,烛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动,如同蕴藏着风暴的深渊。

  “至于这条按捺不住、欲噬主人的毒蛇……”萧景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翻云覆雨的恐怖自信,“既然他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点燃北狄内部的火……那朕,就帮他添一把柴,让这把火烧得更旺!烧得更烈!”

  “渊墨!”

  “臣在!”渊墨立刻上前一步。

  萧景琰微微侧身,示意渊墨附耳过来。他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语调,迅速而清晰地交代了几句。渊墨的眼神随着皇帝的话语,迅速转为一种冰冷的、带着残酷意味的了然,最后化为绝对的忠诚与服从。

  “……臣,明白!”渊墨重重抱拳,眼中寒光闪烁,再无半分迟疑。

  萧景琰直起身,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座象征着死亡陷阱的黑鸦林,又仿佛穿透了营帐,看到了北方那座金狼大帐内,那条心怀怨毒、蠢蠢欲动的毒蛇。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

  年轻的皇帝脸上,那抹深沉的笑意,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妖异而莫测。

  “去吧。依计行事。让这出戏……唱得更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