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紫貂-《南风烈烈吹黄沙》

  “就在这里。”杜子牛手持木杆指着沙图上的红色小旗。

  “就在这里,本官亲自审了耶可聿,他们下一步的打算就是趁穆尔湖结冰之际过湖突袭龙崖关,北羌的上任可汗,在武烈帝亲征时也用过此法,那时他也就与你们差不多大,用兵如神,让大昭士兵吃了不少苦头。”

  “那后来呢?”陆永连忙问道。

  “后来...”竹溪叹了一口气,“龙崖关地势高耸,全靠关外迷山挡路,易守却也难以追击。后来先可汗久攻不下,转战朔风城却遭猛将击退,他就想了个法子,先假意撤兵,待龙崖关内派人追击,再设伏将他们截杀,令关内既不敢走也不敢追。”

  “可这还不算完。”竹溪继续说道,“待春日来临,穆尔湖化冰之际,北羌向湖中投入了数万染病牲畜的尸体,朔风城及其后数城皆因湖水染上疫病,武烈帝不得不退兵百里。”

  众人垂下了头,在燕州生活,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场曾经席卷燕北的瘟疫。

  “没错,也是正因为此疫,武烈帝转而带兵攻入白潭山,虽历经艰苦、耗费数十万人力,但终是引得一方泉水入燕,不再惧怕北羌拿捏命脉。”杜子牛补充道。

  “所以,此次前去龙崖关只为守城,就算守不住,还有本官在朔风城驻守,如有异动,定会派兵驰援。”

  杜子牛信誓旦旦,众人齐齐点头。

  “那就按之前安排好的,由竹将军带兵两万前往龙崖关驻守。”他一锤定音,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郑重其事道:“切记,莫要出城。”

  竹溪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那耶可聿可有说北羌会是谁领兵?”

  “呵,”杜子牛无奈一笑,“这个,他死也不肯说。”

  “莫不是...可汗要亲征?”孙云猜测道。

  “怎么可能,”孙迟打断了他弟弟的猜测,“若是要亲征,那我们这儿早就该收到消息了。”

  “也是,我们在北羌养了那么多探子,这等动静,必然会传来消息的。”孙云点头应是。

  聚集几日的乌云散去,星月悬空,映着白茫茫的雪原,晶莹剔透,照得夜晚都不再需要灯火。

  楼柯等人温上热酒,提前为竹溪饯行。

  席还未开,方英芝心事重重,待主人公到来时,她才郑重其事的举杯说道:“属下愿追随将军前去龙崖关!”

  “你?”竹溪惊诧,余光瞟了眼一旁的陆永,连忙摆手。

  “你还是待在朔风城吧。”

  “为何?将军往日都是带着我的,为何龙崖关不行?”方英芝连忙问道。

  竹溪面露为难,方英芝与陆永的感情她是看在眼里的,此去龙崖关怕是要驻守许久,万一等方英芝随她回来,人家陆永已经被安排成亲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想着...你与陆永...”

  “家国大义面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方英芝反驳道。

  “那你驻守朔风城,怎么就不算家国大义了呢?”竹溪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可是...可是这几天我总觉得心中不安...”方英芝欲言又止,她从小佩戴到大的玉坠前几天莫名其妙碎成了两半,这还不算,她家老祖的墓碑也在隔天裂成了两半,让她总感觉是在预示着什么。

  竹溪瞥了一眼陆永,见他一脸茫然,随即继续安慰着方英芝:“没事,你只管放心,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酒水渐凉,众人趁着最后一缕热气消散前散了场。

  竹溪披紧身上裘衣正欲离开,却见孙迟穿着单薄,冷得搓手,她顺势搭上了他的肩膀,让裘衣拢住二人。

  瞬间袭来的暖意令孙迟怔愣一瞬,他下意识的看向身旁,见到是竹溪,心头随即一颤,双手凝固在空中,不知所措。

  “朝廷不是发了冬衣吗?怎么,忘记带了?”竹溪调侃着,试图缓解他尴尬的面色。

  “没...是...忘带了。”孙迟垂头应下。其实是他母亲重病,每月的饷银都拿去抓药了,他手上没什么余钱,就卖了新发的冬衣。

  虽然还有以前发的冬衣可以穿,但人人都穿新的,他穿旧的必然会被询问,好歹是个都监,他也要面子,忘了带总比穿旧的好。

  “穿着。”

  竹溪解开裘衣细带,油光发亮的貂皮就这么披在了孙迟单薄的肩头,她帮他系上细带,又扯过衣袍一角将自己裹住。

  见身旁人看起来还是窘迫,她大手一挥说到:“见过紫貂吗?”

  孙迟摇头。

  “那貂皮在阴天发紫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穿起来比这暖和百倍,着水不濡,点雪即消。我家小姐有一件,跟她去漳州时,她谁也没赏,单单给我了,但我嫌太招摇了,一直没穿。”

  “不过呢...”竹溪欲言又止,她抬眼笑嘻嘻地看向孙迟,“手下都尉都能穿得起这等裘衣,我这个做将军的再穿那件,应当也是没人敢说什么了。”

  “这...这如此贵重,属下断不能收...”孙迟见势便要脱下,却被竹溪猛地推了一把制止。

  半解未解的系带随着这一举动滑落在雪上,二人见状去捡,手指却不自觉地碰在了一处。

  一个温暖炽热,一个寒凉如冰。

  竹溪笑笑,直起身子后撤一步,扬了扬下巴说道:“归你了。”

  随即她转身挥手道别,刚开始几步还走得好好的,许是察觉到冷了,没多久就狂奔了起来,顷刻间消失在了茫茫雪色中。

  冰冷的指间微微泛红,孙迟缓缓拾起裘衣,细碎的雪花顺着光滑的皮毛飞落在地,他不知道紫貂到底有多好,但面前这件已经是顶好的东西了。

  他将其叠起抱在怀中,始终不舍得披在身上。

  纵使眼眶已被可触的暖意湿润,但滑落的泪水还是带着一丝苦涩。

  因为他的心底始终有道声音:她对所有人都很好,你于她而言平平无奇,莫要再自作多情了。

  踉跄的脚步在雪地中拖出长长的痕迹,孙迟胸口发暖,背部却已经冻得有些失去知觉。

  还未入家门,他便迎面撞上了孙云。

  “这么晚要去哪?”

  孙迟连忙将人拦住,只见孙云心虚一笑,晃了晃手中提的酒答道:“今晚雷副使夜值,他命我们给他送些夜宵去。”

  孙云的视线向孙迟怀中的裘衣看去,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竹溪的东西,不禁打趣道:“得了什么赏赐,还不敢穿呢!”

  见人扭头不愿答复,他笑着伸手抢夺:“好哥哥,这天气这么冷,借小弟穿穿,保证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

  孙迟连忙侧身躲避,但又看孙云确实身着单薄,只得披上怀中裘衣,夺过了他手中的酒。

  “我去给雷副使送吧,他在州府等着对吧?”

  孙云一听有人代劳,顿时点头如捣蒜。

  孙迟也不多说,转身就向州府的方向走去了。

  细碎的雪花被风吹起,如细小的冰晶般再次刮过他的周围,与以往不同,这次再没有了刺痛的感觉。

  行至州府,他顺着光源寻去,还未见雷副使却见到杜子牛所在的官室依旧亮着灯。

  官场的礼仪孙迟一向懂得,他躲去廊下立柱后,放下烈酒解开裘衣叠好,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打算跟值夜的顶头上司打个照面。

  可他还未来得及敲门,就听见了里面似乎有别人的声音。

  “丧子之痛我懂!”

  那人的发音并不标准,夹杂着一些北羌的口音,令他心中生疑,不禁蹲下身子凑近门缝偷听了起来。

  “一切交给我,你放心。”

  滔天的酒气顺着门缝飘出,不由分说地窜入了孙迟的鼻腔中,可他并没有因这醉意变得混沌,反倒更加清醒了。

  因为在这屋中侃侃而谈之人,便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战利品————耶可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