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太子巡疆-《楚国一统华夏》

  楚都郢城的春阳刚漫过纪南城的城墙,一辆没有鎏金装饰的青篷马车已驶出东门。车辕上的铜铃不似皇家仪仗那般张扬,只在车轮碾过青石路时,偶尔叮铃响一声,倒像是乡绅出行的寻常车马。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露出熊审年轻却沉静的脸。他身着素色葛布深衣,腰间只系着枚普通的玉带钩,若混在随行的五十名亲卫中,竟瞧不出半分储君的架子。

  “太子,过了云梦泽,就该入南疆地界了。”亲卫统领屈虎打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他腰间的剑鞘虽旧,却磨得锃亮,显然是常年用武的老手。

  熊审点头,目光掠过车窗外无垠的绿野。去年冬训时,父王熊旅曾在演武场对他说:“楚国的疆土是靠剑拓出来的,但要让疆土生根,得靠民心。你去南疆看看,别带史官,别记功绩,就记着老百姓早饭吃什么,田埂上的水够不够浇苗。”

  那时他还不甚明白,直到临行前夜,令尹孙叔敖将一卷绘着农具图样的竹简塞进他手里。“太子请看这个。”孙叔敖枯瘦的手指点在一幅奇奇怪怪的“龙骨”图样上,“这是去年从巴蜀传来的汲水玩意儿,老夫让工匠改了改,或许能解南疆稻农的燃眉之急。您去瞧瞧,它在田里转得顺不顺,比百姓手里的戽斗好用多少。”

  此刻青篷车后的平板车上,正堆着十来具拆散的龙骨水车部件,木齿间还沾着未打磨干净的木屑。熊审望着那些木头,忽然觉得这趟南巡的分量,比十车金玉还要重。

  进入南疆第三日,队伍行至郁水岸边。这里原是荒芜的沼泽,三年前楚王下令屯田,迁徙来的百姓在河岸开出千亩稻田,绿浪翻滚间,竟藏着几分江南的温润。

  远远就听见“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无数根木轴在齐声转动。熊审让马车停下,徒步走向田埂,只见二十余架黑黝黝的木车立在水边,每架车的“龙骨”上串着数十片刮板,随着农人踩踏踏板,刮板便顺着木槽将水从河里刮上岸,顺着田埂的沟渠流进稻田。

  “这便是龙骨水车?”熊审驻足细看,只见那木车的横轴与竖架咬合得严丝合缝,刮板入水时带起细碎的水花,竟比他图纸上画的还要精巧。

  “殿下来得巧!”一个赤着脚的老农直起身,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他认得熊审身上的衣料虽素净,却不是寻常人家能穿的,却也不卑不亢,手里还攥着擦汗的麻布巾,“这水车是上月才安好的,孙令尹派来的工匠教了我们半个月,如今总算摸透了脾气。”

  熊审注意到老农脚边放着个破旧的戽斗,竹篾已磨得发亮。“以前用这个浇水?”他拾起戽斗,入手竟比想象中沉。

  “可不是嘛。”老农往田埂上啐了口唾沫,“两个人抬着,半天才能浇半亩地,遇上伏天,累死也赶不上趟。”他指了指水车,“这玩意儿好,一个人踩着就够了,一天能浇三亩,晚上还能歇个整觉。”

  田埂上跑过几个光屁股的孩童,见了熊审便停下来,好奇地打量他腰间的玉带钩。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他的深衣笑:“大哥哥的衣服好干净,不像俺爹,天天都是泥点子。”

  熊审被逗笑了,索性脱下外袍,只留件贴身的短褐,走到一架空置的水车旁:“老丈,教我试试?”

  老农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大腿:“殿下有这份心,俺就敢教!踩着踏板时身子要稳,跟舂米似的,别慌……”

  熊审学着老农的样子踏上踏板,谁知木轴一转,重心顿时不稳,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水田里,溅得满身泥浆。孩童们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连亲卫们都忍不住别过脸去。

  他却不恼,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水车的转动规律。“再来。”这次他不再蛮干,跟着老农的吆喝调整脚步,踏板每起落一次,龙骨便转动半圈,刮板带起的水流渐渐平稳。半个时辰后,当他踩着水车让清水顺着沟渠淌进干裂的稻田时,额角的汗珠混着泥水往下淌,却笑得比谁都畅快。

  日头爬到头顶时,老农拉着熊审到田埂边的草棚下歇脚。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块粗饼,饼上还嵌着几粒没碾净的谷壳,又递过一陶碗清水:“殿下尝尝,俺婆娘昨晚刚烙的。”

  熊审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粗饼有些硌牙,带着淡淡的麦香,比宫里的细米饼多了几分实在。“好吃。”他含糊着说,目光落在远处正在施工的水渠上。

  那水渠宽约丈余,两岸用青石垒砌,工匠们正弯腰勾缝。渠水从郁水引出,蜿蜒着往西南而去,尽头隐约可见另一道河流的影子。“那是往漓水去的吧?”熊审问。

  “正是!”老农脸上的笑容更亮了,“殿下您不知道,去年您派人送来的图纸,可帮了大忙了!”他指着水渠,“以前郁水涨水时,这千亩田全得淹;到了旱季,漓水那边有水,我们却引不过来。如今这渠一通,旱能浇,涝能排,往后啊,再也不用看老天爷脸色吃饭了。”

  熊审望着那些忙碌的工匠,有的是从郢都派来的匠人,更多的是当地的百姓,光着膀子挥着夯锤,号子声此起彼伏。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孙叔敖的话:“疆土不是地图上的红线,是百姓脚下的土,手里的犁,是他们愿意为这片地流汗的心思。”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几个背着药篓的医者走过来,挨个儿给农人们看诊。为首的老者是孙叔敖特意派来的医官,见了熊审便拱手:“殿下,按令尹的吩咐,我们在南疆设了六个药棚,专治暑气和虫咬,还教百姓们用艾草驱虫呢。”

  一个正在给孩童抹药膏的医者插嘴:“前几日有户人家的牛病了,还是殿下带来的兽医给治好的,如今那牛又能拉犁了。”

  熊审心里一动。他带来的五十名亲卫里,有兽医、有木匠、有懂得看天象的小吏,孙叔敖说:“这些人比甲胄有用,百姓见了实惠,才会认你这个太子。”

  傍晚时分,老农留熊审在田边的茅舍歇脚。茅舍简陋,却收拾得干净,土灶上炖着一锅野菜粥,香气混着屋外的稻花香飘进来。

  “殿下,您看那片田。”老农指着西边的暮色,“去年还是荒草,今年就长稻子了。孙令尹说,等秋收后,要在河边建十座水碾坊,到时候脱粒、磨面都不用人力了。”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憧憬,“俺打算再多开两亩地,给小孙子攒点家底。”

  熊审望着天边的晚霞,郁水在暮色中泛着粼粼波光,水车的吱呀声渐渐歇了,取而代之的是蛙鸣和虫唱。他忽然明白,父王让他看的不是楚国的版图有多大,而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如何用双手把蛮荒变成家园。

  夜里,他躺在茅舍的竹榻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掠过稻浪。亲卫们在屋外值夜,呼吸声均匀而沉稳。他想起郢都宫殿里的雕梁画栋,想起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再对比此刻田埂上的安宁,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有了具体的模样——不是继承王位的荣耀,而是让这千亩稻浪、万家灯火,能年复一年地在楚国的疆土上延续下去。

  天快亮时,熊审悄悄起身,帮老农把散落在田边的农具收拾整齐。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却让他想起孙叔敖竹简上的那句话:“治大国如种稻,深耕,细作,方能有秋。”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郁水之上,龙骨水车又开始吱呀转动。熊审的青篷车再次启程,这次他没有掀帘,只在心里默默记下——南疆的稻子快熟了,水渠要赶在雨季前完工,水碾坊的木料该从黔中郡调运……这些琐碎的事,此刻都成了比王冠更重要的牵挂。

  马车渐渐远去,田埂上的老农望着车影,忽然对身边的孙子说:“那殿下,像个会种庄稼的人。”

  远处的稻浪随风起伏,仿佛在应和这句朴素的评价。楚国的南疆,在晨光里舒展着筋骨,而它未来的主人,正带着满身泥土的气息,走向更辽阔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