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秋千架上笑语温。-《浮世金钗录》

  沈府后花园的秋千架上,沈云裳一袭浅碧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色茉莉,随着秋千的荡漾,那茉莉仿佛在风中悄然绽放。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感受着春风拂过面颊的温柔。这是自柳氏那场风波后,她第一次真正感到片刻的安宁。连日来的筹谋、对峙、惊心,仿佛都在这和煦的春光里被暂时涤荡而去,只留下胸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和此刻难得的轻盈。

  “姐姐,再高些!再高些!” 底下传来四妹妹云珠清脆如银铃的呼喊。她年方七岁,梳着双丫髻,系着红头绳,圆润的脸蛋因兴奋而泛着红晕,像只活泼的雀儿,在秋千旁蹦跳着。

  推着秋千的是三妹妹云珂,性子温婉沉静,她笑着应道:“好啦,再高你可要怕了。” 话虽如此,手上却加了把力,将秋翘送得更高了些。

  秋千荡起,风声在耳边呼啸,视野里的亭台楼阁、繁花碧树也随之起伏。沈云裳忍不住睁开了眼,看着下方妹妹们变小了的身影,看着远处粉墙黛瓦之上湛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中几缕被春风扯散的流云。一种近乎眩晕的快感攫住了她,让她暂时忘记了贾世清那封言辞阴狠的威胁信,忘记了芍药那双总是带着怯怯依赖的眼睛。此刻,她只是沈云裳,是姐妹中年纪最长的一个,享受着与妹妹们嬉戏的单纯快乐。

  “大姐姐笑得真好看!” 云珠拍着手,“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沈云珂也仰头望着,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是啊,大姐平日总忙着帮母亲料理家事,难得见你这样开怀。”

  沈云裳闻言,心尖微微一涩。是啊,身为嫡长女,她似乎早已习惯了端庄持重,习惯了思虑周全,习惯了在风浪面前挺直脊梁。这般纵情欢笑,近乎奢侈。她朝下喊道:“云珂,云珠,你们也上来玩玩!”

  云珠立刻欢呼着要第一个上去。云珂却摇头笑道:“我先帮你们推着,看你们玩得高兴,我也高兴。”

  云珠人小胆大,坐在秋千上,紧紧抓着绳索,小嘴不停地喊着:“高点!再高点!” 沈云裳站在她身后,轻轻推动,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空中划出弧线,笑声洒满了整个院落。那笑声纯粹而富有感染力,让旁边侍立的几个小丫鬟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连廊下挂着的画眉鸟都仿佛被这气氛感染,啾啾鸣叫得格外欢快。

  玩了一阵,云珠额上见了细汗,嚷嚷着要下来。沈云珂这才接过位置。她不像云珠那般闹腾,坐上去后,只轻声对推着她的沈云裳说:“姐姐,适中便好。”

  沈云裳应着,力道用得恰到好处。秋千平稳地荡起,沈云珂的裙袂飘飘,像一朵徐徐绽放的玉兰。她闭着眼,唇角带着恬静的微笑,享受着春风拂面的惬意。

  “三姐姐像在飞一样!” 云珠仰着小脸,满眼羡慕。

  这时,二姑娘云瑶也带着贴身丫鬟走了过来。她性子有些清冷,素喜安静,平日多在房中看书习字,或是做些精细的女红。此刻见这边热闹,便缓步走近,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两色茶花旁瞧着。

  “二姐姐快来!” 云珠眼尖,立刻招呼,“可好玩了!”

  沈云瑶微微摇头,语气清淡:“你们玩吧,我看着便好。” 她目光落在沈云裳身上,见她鬓角微湿,气息略喘,却眉眼舒展,是从未有过的松弛模样,心中不由一动。她这个长姐,何时有过这般毫无负担的时刻?

  沈云裳也看到了云瑶,朝她招手笑道:“二妹妹,既来了,何不一同玩耍?整日闷在屋里,也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云珂也停了秋千,柔声劝道:“是啊,二姐,难得大姐今日有闲,我们姐妹一处乐乐。”

  云瑶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姐妹们的热情,被云珠拉着走了过来。她虽也坐了秋千,却只让轻轻荡了几下便下来了,笑道:“这玩意儿,还是适合云珠这样的小皮猴。”

  “二姐姐说我是皮猴!” 云珠不依,嘟着嘴去挠云瑶的痒痒,云瑶一边躲闪,一边忍不住也笑了出来,那清冷的面容顿时如冰融春水,生动明媚起来。姐妹几人笑闹作一团,清脆的笑声惊起了花丛中几只粉蝶,翩跹飞舞。

  玩累了秋千,几人移到旁边的石桌旁坐下。丫鬟们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一壶新沏的碧螺春,茶香清冽。点心是几样时新的:藕粉桂花糖糕,晶莹剔透,能看到里面细碎的桂花;玫瑰酥,层层酥皮,馅料是捣碎的玫瑰花瓣,甜香扑鼻;还有一碟刚摘下来洗净的樱桃,红艳艳的,沾着晶莹的水珠,煞是可爱。

  云珠一手拿着糖糕,一手去抓樱桃,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云珂细心地将玫瑰酥掰成小块,方便取用。云瑶则端起青瓷茶盏,细细品着茶香。

  沈云裳拈起一颗樱桃,那鲜红的果实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她看着眼前妹妹们无忧无虑的侧脸,心中那片短暂的晴空,又不自觉地飘来几丝阴云。欢愉如此短暂,如同指间流沙。贾世清的威胁言犹在耳,芍药……她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绝不能让他伤害芍药分毫。可那贾世清阴险狡诈,在城中又有几分势力,硬碰硬绝非良策……

  “大姐姐,这玫瑰酥好吃,你尝尝。” 沈云珂将一小块酥点递到她面前,打断了他的沉思。

  沈云裳回过神,接过放入口中,酥香与玫瑰的甜馥在舌尖化开,她点头笑道:“嗯,是很好吃。” 努力将那些烦忧暂时压下。

  “大姐近来辛苦了,” 沈云瑶放下茶盏,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前些时日外头那些糟心事,我们都听说了些。” 她指的自然是柳氏假孕讹诈以及后续的风波。虽然沈夫人和沈云裳有意封锁消息,但府中难免有些风言风语。

  沈云珂也轻声道:“是啊,我们都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盼着大姐一切顺遂。”

  连小云珠也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说道:“大姐姐不怕,坏人都被大姐姐打跑了!”

  童言稚语,让沈云裳心头一暖,又有些酸楚。她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道:“都过去了,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无需挂心。你们好好的,姐姐就安心了。” 她不愿让这些龌龊事沾染了妹妹们的纯净世界。

  “光吃东西也没趣儿,我们来做游戏吧!” 云珠吃得差不多了,又开始精力充沛地提议。

  “玩什么?” 沈云珂笑问。

  “投壶!我们玩投壶好不好?” 云珠指着不远处廊下放置的投壶器具。

  “好,就依你。” 沈云裳起身,牵着云珠的手走过去。云珂和云瑶也笑着跟上。

  丫鬟们忙将投壶和一束矢搬到院中空旷处。那壶是青铜所制,细颈圆腹,饰有蟠螭纹。矢以竹制成,前端削尖,尾端缀有五彩雉羽。

  云珠第一个来,她人小力弱,拿着矢比划了半天,用力一扔,那矢离壶还有老远就掉在了地上。她不服气,又试了几次,最好的一次也只是碰到了壶沿弹开,惹得她自己咯咯直笑。

  接着是云珂,她姿势文雅,瞄准了才投出,力道适中,十中四五,已算不错。

  轮到云瑶,她神情专注,手腕稳定,屏息凝神,玉手轻扬,矢如流星,“哐当”一声,精准地投入壶中。接连几矢,竟是十中七八,赢得了一片喝彩。云珠拍手大叫:“二姐姐好厉害!”

  沈云瑶微微一笑,略带些矜持:“不过是时常练习,熟能生巧罢了。” 她平日少言寡语,于这些需要静心凝神的游戏上,反而颇有天赋。

  最后是沈云裳。她接过矢,在手中掂了掂。看着那细长的壶口,她忽然想起昨日面对柳氏时,那份需要精准拿捏的分寸,与这投壶何其相似?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目光锁定壶口,手腕微沉,用力一掷。

  “嗒”的一声轻响,矢精准入壶。

  “好!” 妹妹们齐声称赞。

  沈云裳微微一笑,接连投出。她并非卖弄,而是借此宣泄着心中积压的情绪。每一矢投出,都仿佛将一份沉重暂时抛开。矢矢连中,那精准利落的姿态,竟带着几分平日里不常见的飒爽英气。连旁边的婆子丫鬟都看得呆了,窃窃私语道:“大小姐竟有这般本事?”

  云珠看得眼热,跑过来抱着沈云裳的腿:“大姐姐教教我!我也要像大姐姐一样厉害!”

  沈云裳放下剩余的矢,弯腰将云珠抱起来,笑道:“好,等云珠再长大些,姐姐就教你。” 她抱着云珠软软的小身子,感受着那份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心中一片柔软。她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安宁。

  投壶之后,几人又在花园里散步。时值春末夏初,园中百花争艳。绕过假山,一片繁盛的芍药圃映入眼帘。各色芍药竞相开放,或粉嫩如霞,或洁白似雪,或嫣红似火,重瓣叠蕊,在阳光下舒展着惊人的美丽。微风过处,花枝摇曳,暗香浮动。

  看到芍药,沈云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恍惚。芍药……那个与她自幼相伴、名为主仆实如姐妹的丫头,此刻正因为她的牵连,身处险境。贾世清的信上那冰冷的字句再次浮现——“若不想你那忠心的丫头香消玉殒,便识相些……”

  “大姐,你看那株绿色的芍药,开得真别致。” 沈云珂指着一处说道,并未察觉沈云裳的异样。

  沈云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株极其罕见的绿芍药,花瓣基部是浅绿,渐次向边缘晕染成白色,清雅脱俗,在万紫千红中显得格外醒目。她记得芍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