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卸尽重担拾书卷-《星光耀雄鹰》

  “玲玲,以后放学就回家,安心写作业,别跑那么急了。”

  阿妈的手轻拍掉玲玲裤脚浮土,声音平缓如溪流,“后山打猪草的活儿,不用你惦记。家里那两头猪,阿爸现在合作社活儿排得开,抽空就喂了。”她停顿一下,双手捧起女儿的脸,目光如浸月绸缎,温柔中透着千钧重压后的坚定:“你啊,”声音带着微微不容置疑的哽咽,仿佛卸下心口巨石,“就给我好好念书!什么都别多想!”

  这句话!如惊雷裹挟滚烫熔岩,瞬间将玲玲心头沉积多年、厚厚的、刺骨的焦虑寒冰粉碎融化!那份如影随形、勒得她喘不过气的生存绳索——对家庭断炊、父母被迫远行的无尽恐惧——第一次被一种坚实的、落地生根般的安全感彻底驱逐!家,第一次不再是风雨飘摇的小舟,而是泊在安稳港湾、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磐石!

  那天晚上,对玲玲而言,如同在漆黑夜幕上点亮了一颗最大最亮、永不熄灭的星辰。

  她第一次可以如此心无旁骛、安稳从容地,在放学后的黄金时间里,趴伏在那张被阿爸用巧手精心加固过的小方木桌上写作业!曾经吱呀摇晃的桌面,如今被新刨木条牢牢支撑,安静稳固如大地。

  桌上的油灯被一盏全新的、光质柔和如月光的充电台灯取代——那是阿爸领到首份合作社工资后,特意走十几里山路到乡上电器铺买回的“圣物”!明亮、稳定的白光,第一次如此均匀、慷慨地洒满每本摊开的课本、每页作业纸!驱散了煤油灯昏暗、油烟熏呛和眼睛酸涩。

  灯光下,书本字迹清晰如刻黑缎,铅字呈现前所未有的锐度。以往需极大专注力辨认的数学符号,此刻在灯光下显出清晰的逻辑结构与空间美。知识的道路第一次在她眼前铺展得坦荡清晰!

  阿爸坐在桌旁矮竹凳上,离灯光不远不近。他微微佝偻高大身躯,显得有些局促笨拙,却又怀着难以形容的庄重与专注。用那双习惯抡锄握镰、指节粗大布满厚茧的大手,极其笨拙地、如“雕琢”般,拿起小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削着一支全新的深绿色木头铅笔。笔尖带金属护套,尾部嵌着印彩色小蜜蜂图案的乳白橡皮。他削得极其专注,带点神圣感,屏息控制刀尖,生怕削断笔芯。刀锋与木头摩擦发出细微“嚓嚓”声,融入静谧夜晚。

  阿妈坐在灯光区域的另一边边缘,靠近暖意未散的灶房门口。就着柔和光晕,手拿柔软深蓝碎布,细致缝补玲玲那件袖口磨破的旧外套。细密匀称的针脚,带着母爱温暖在粗糙布料间无声穿梭。

  灶房里,小铁锅中新米熬的粥“咕嘟”翻滚,白厚粥汤折射灶火光泽。空气弥散新米清甜、柴薪燃尽的温暖焦炭味,以及方才炒苦荞粒残留的浓郁醇香。几种气息交缠,构成温暖、踏实、充满安全感与食物芬芳的夜晚背景。时间仿佛凝滞。

  玲玲紧握那支被阿爸削得圆滑流畅的新铅笔,指尖感受笔杆光滑微凉。当笔尖落在崭新作业本上,划出第一道完美算式时,她心中第一次升腾起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掌控感。一种神奇体验——那些曾经冰冷坚硬、遥不可及的方块字和数学符号,似乎也被眼前灯光、安稳、食物香气赋予了呼吸的温度,变成了可触摸、可信赖、可愉快相处的朋友!它们不再是隔绝未来的巨墙,而更像是脚下坚实土地自然延伸出的、通往远方无限可能的金色小径!一种沉甸甸的、关于“家”的完整与稳固感,如暖泉包裹浸润她的心脏。

  正是这份源于家庭根基骤然稳固所带来的灵魂安稳感与坚韧支持,成为玲玲完成奇迹蜕变的第一块、最关键基石!父母结束漂泊、安稳返乡,意味着放学后不必再被生计赶着拼命奔跑去打猪草、喂羊!这无形大山的移除,让她如释重负!喘息之机带来了宝贵心灵空间,让她终于能将目光——不再是惊恐仓皇的一瞥,而是真正平和坦然的注视——投向书本世界!

  然而,当真正拥有自由去审视自己与世界的连接——学习能力时,巨大的落差和强烈的耻辱感如冰锥刺穿内心。雨幕中那个绝望的“38分”,正是这种现实的爆发性宣泄。也正是在几乎被自我否定吞噬的绝望时刻,苏瑶伸出的手,以及之后日复一日倾注心血的辅导与点拨,像珍贵的种子,落进了被家庭温暖与安全感重新浸润的心田。

  当物质压力减轻,家庭成为稳固的港湾,心灵不再被恐惧占据,那片蕴含潜能的求知土壤,才第一次为希望的种子提供了破土而出的条件。当希望如春苗突破冻土,当心灵摆脱枷锁,那曾被现实层层压抑的学习星火,终于在温润的环境中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玲玲眼中一贯如冬日晨雾般弥漫的迷茫与自卑,在家庭的阳光与苏瑶不懈的友谊微光中逐渐消散。她曾习惯蜷缩在角落、将自己压缩成阴影的佝偻姿态,也如树苗逢春,在不知不觉间缓慢而坚定地挺直。虽不完美,甚至略带生涩与退缩,却清晰可辨。

  她开始敢于在苏瑶讲解的间隙,小心地主动提问。声音依旧不响,如春蚕食叶般细微,仍带着固有的谨慎,但语气中曾经的闪躲已被一种崭新的、清晰的求知光芒取代——那是对理解陌生符号的深切渴望。这缕微光点亮了她长久以来被胆怯尘封的眼眸,仿佛为幽暗之地推开一扇透光的窗。这本身,就是一次微小却石破天惊的灵魂突破。

  那本曾被雨水与泪水浸透、印着刺眼“38分”的数学练习册,如今被一种近乎虔诚的工整笔迹填满,带着生怕惊扰什么的拘谨。页面上不再是空白、涂改与撕裂的痕迹,而是逐步清晰的解题思路。字迹虽仍显稚嫩,却透出不容置疑的认真。草稿纸也变了样:她不再因算错而沮丧撕纸,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小兽般的倔强——她会咬住下唇留下泛白齿印,眼中燃着近乎偏执的不服输,一声不吭地拿起橡皮,一遍遍重算,一遍遍尝试新方法。那股埋头苦干、不言放弃的劲头,坚定如石,常令苏瑶暗生钦佩。

  有时,遇到复杂难解的概念,她甚至会轻轻拉住苏瑶翻书的衣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试探着问:“瑶瑶姐,这里……我还是不太懂。”这样主动求援的举动,对几个月前那个躲在雨中的玲玲来说,是根本不敢想象的奢望。它意味着,灵魂深处的锁链,已然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