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尘埃中的回响-《雨夜共犯》

  一小时后,陈默站在了那扇厚重的气密门外。身上不再是病号服,而是一套不起眼的深色工装,左臂被巧妙地固定在特制的悬带内,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活动带来的剧痛。伤口深处依旧传来阵阵钝痛和麻痒,但强效镇痛剂和一股更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他挺直了原本佝偻的脊梁。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之前的迷茫和虚弱已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锐利所取代。像是一把被重新打磨、淬火的残刃,虽布满裂痕,锋芒却更甚。

  一辆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厢式货车停在指定的位置。司机是个陌生的面孔,同样沉默,递给他一个帆布背包。

  “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地图,通讯器,简易工具。十二小时。时间一到,无论成败,自行撤离到备用地点。逾期不候。”司机的语气和“渡鸦”的其他人一样,不带任何感情。

  陈默接过背包,掂了掂,不算重。他没有多问,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货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地下巢穴,再次融入城市庞大的车流。这一次,陈默没有像之前那样闭目养神,而是透过沾染灰尘的车窗,静静观察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行色匆匆的路人……这一切看似正常的世界背后,却隐藏着足以吞噬现实的“伪影”和无数嗜血的豺狼。

  老城区很快出现在视野中。与新城区的光鲜亮丽不同,这里充斥着岁月的痕迹,低矮的旧楼,狭窄的巷道,斑驳的墙面,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工业区的、生活沉淀下来的复杂气味。

  第七档案分局位于老城区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是一栋有着苏式建筑风格的五层小楼,墙体爬满了干枯的藤蔓,窗户大多破损,被木板钉死。院子的大门锈蚀严重,挂着一把早已失效的大锁。周围异常安静,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滞了。

  货车在距离档案局还有一个街区的巷口停下。

  “到了。十二小时。”司机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陈默拎起背包,推门下车。货车没有任何停留,迅速驶离,消失在巷口。

  他站在湿冷的空气中,看了一眼手腕上“渡鸦”提供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电子表,计时已经开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不适,快步走向那栋废弃的档案局。

  他没有从正门进入,那里太显眼。他绕到建筑后方,找到一处被流浪汉或者孩童撬开、又被杂物半掩的地下室通风窗口。狭窄,布满铁锈和蛛网,但对于此刻身形消瘦、并且习惯了在狭小空间活动的陈默来说,并非不可逾越。

  他卸下背包,先用工具扩大入口,然后深吸一口气,忍着左肩的刺痛,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扭曲身体,艰难地钻了进去。

  地下室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他打开背包里的强光手电,光柱扫过,照亮了堆积如山的、被水浸泡后板结发霉的纸质档案袋,破损的木质档案柜,以及各种废弃的办公家具。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知识的坟墓。

  根据弦提供的模糊信息,林晚秋可能留下的东西,应该在顶楼,曾经的技术资料室或者某个核心研究员的个人储物区。

  他不敢乘坐早已停运的电梯,只能找到安全通道,沿着布满灰尘和碎石的楼梯,一层一层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同时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其他“访客”——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建筑内部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灰尘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手电光柱在黑暗中划动,照亮墙壁上褪色的标语,空荡荡的办公室,以及地上散落的、印着模糊铅字的纸张。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笼罩着他。这里封存的不仅仅是过去的文件,似乎还有某种……凝固的时光和未散的情绪。

  终于,他来到了顶楼。走廊更加昏暗,两侧办公室的门大多损坏或虚掩着。他按照记忆中的建筑结构图,找到了位于走廊尽头,标着“技术资料室(甲)”的房间。

  门是厚重的实木,出乎意料地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看起来颇为坚固的老式铜锁。

  陈默没有浪费时间尝试撬锁。他观察了一下门框和墙壁的连接处,找到一处因为潮湿而略有松动的缝隙。他取出背包里的微型液压钳(“渡鸦”的装备总是这么“实用”),小心地嵌入缝隙,开始缓缓加压。

  “嘎吱……咔……”

  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陈默屏住呼吸,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几分钟后,门框边缘被硬生生撑开一道足以让他侧身通过的裂缝。

  他收起工具,侧身挤了进去。

  技术资料室内部比楼下更加杂乱。高大的档案架东倒西歪,大量的技术图纸、微缩胶卷盒、手写笔记本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混合着旧纸张、化学试剂和轻微金属氧化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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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紧迫。陈默开始快速搜寻。他忽略那些庞大的技术档案,重点寻找可能属于个人的物品:抽屉、锁着的柜子、散落的笔记本封面……

  手电光柱在一排倾倒的档案架后方扫过时,突然定格在角落里一个半开的、老式铁皮文件柜上。柜子的大部分抽屉都空着或被杂物填满,唯独最底层一个抽屉,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拉开了一半。

  陈默心中一动,走过去,蹲下身,用力将那个抽屉完全拉开。

  抽屉里没有文件,只有几件零散的物品:一个锈蚀的、刻着“LWQ”字母缩写的金属咖啡杯;一支笔帽碎裂的老式钢笔;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壳笔记本!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笔记本,拂去表面的灰尘。笔记本的封面是深蓝色的,没有任何字样,但触手有一种特殊的质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笔记本。

  扉页上,是一行清秀而有力的钢笔字:

  “观测记录 - 林晚秋 - 项目:节点初现”

  是母亲的笔迹!真的是她!

  陈默的手指微微颤抖,继续翻页。里面记录的并非日常琐事,而是大量专业术语夹杂着个人观察的笔记,还有手绘的、类似能量波动和奇异几何结构的草图。

  “……节点活性超乎预期,景明认为存在人为干涉痕迹,我亦有同感。能量特征与‘方舟’底层协议模拟实验泄露频谱高度吻合……”

  “……‘伪影’现象开始影响周边现实稳定,第七档案分局地下旧仓库出现局部时空读数异常,已标记并申请封锁……”

  “……我感到不安。这不是我们最初追求的‘观澜’。景明试图在高层提出警告,但阻力巨大。赵(东升)和孙(明)代表的资本方似乎对此异常……热衷?”

  “……今日检测到自身生物电场出现微弱共鸣现象,尤其靠近节点残留区时。景明担心我的安全,但我必须继续,这是唯一弄清真相的机会……”

  ……

  笔记的内容印证了父亲录音中的信息,并且提供了更多细节!母亲林晚秋,不仅是最早发现“伪影”异常的研究员之一,她自身似乎还对这种异常能量有着特殊的感应!

  陈默飞快地翻动着,寻找任何关于她个人信息,尤其是生日的线索。然而,笔记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专业观测和个人忧虑上,几乎没有涉及私生活。

  就在他感到一丝沮丧时,在笔记本接近末尾的某一页,他看到了几行与前面严谨笔迹不同的、略显潦草的字迹,似乎是在某种急切或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写下的:

  “他们加快了进度!‘驯化’实验即将启动!景明决定孤注一掷,备份关键数据,启动‘摇篮’最终协议……我必须帮他,但我预感……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记录。”

  “如果……如果有一天,小默你看到这本笔记……记住,妈妈……”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所覆盖,模糊了接下来的内容!

  那污渍……看起来像是……血迹?!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母亲是在这里,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遭遇了不测?!这血迹……是她的?

  他猛地抬头,手电光柱下意识地扫过这个阴暗的角落。灰尘在光柱中狂舞,空气中那陈腐的气味似乎也变得浓郁起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水滴落地的声音,从资料室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陈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关掉手电,将自己隐藏在倾倒的档案架阴影里,右手悄然摸出了匕首,左手的笔记本被他死死按在怀里。

  黑暗中,死寂重新降临。

  但那“啪嗒”声,并没有再次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细沙摩擦的窸窣声,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向着他所在的位置……包围过来。

  陈默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伤口。

  他知道了。

  这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安全的“信息残留点”。

  这是一个……被触发的陷阱。

  或者说,是一个被“伪影”污染后,残留着死亡与执念的……回响之地。

  母亲的笔记,是诱饵?还是……警告?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那窸窣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