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动荡岁月中的青春抉择-《轮渡上的逆流人生》

  1976年,于新中国而言,是极不平凡的一年。1月8日,共和国总理周恩来,因积劳成疾,溘然长逝。11日下午,首都百万群众自发伫立在数十里长街两旁,送别总理。15日,周恩来追悼大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举国上下,一片哀恸。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迟缓。三月的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教室的窗棂时,还夹杂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坐在教室里,桌上摊开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页已然泛黄,边角也卷起了毛边,但我还是每天都会翻阅几页,尽管这本书我早已读过。毕竟,这是林姐送给我的,她曾说:“保尔·柯察金也是残疾人,可他比谁都活得硬气。”

  那天,班主任王老师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同学们,”他说道,“今天宣读一个政策,叫‘社来社去’。”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平时最闹腾的王大勇也闭上了嘴。“这是什么意思呢?”王老师推了推眼镜,接着说,“就是毕业后,你们得回到原来的生产队或者工厂去。城镇户口的回城市,农村户口的回农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此话一出,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工人子弟们欢呼起来,他们大多来自附近市区的工厂,毕业后能顺理成章地接班,对他们来说,这政策就像天上掉馅饼。而农村来的学生们则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他们拼命的进入高中,就是为了跳出农门,可如今,这条路却被堵死了。

  就在同学们喜忧参半之际,王老师又开口了:“不过大家也别高兴得太早,现在的政策是,你们绝大多数都要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道路。”

  王老师顿了顿,继续说道:“同学们,这是你们在学校上课的最后一个学期了,下学期你们都要去勤工俭学,到市区的各医院或工厂进行实习,以便尽快适应社会。到时候,城市户口上山下乡的学生叫城市知青,农村户口的叫返乡知青。你们会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表现好的,会被推荐当兵、招工,或者上工农兵大学。”

  听了王老师的话,我清楚,由于我右腿患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被归为“因病留城”人员,毕业后只能留在城里。然而,我此时才意识到,毕业后我将面临失业。

  当时,工厂招工有着严格的规定。全市所有工厂的招工指标,无论是全民国有单位,还是大集体工厂,都须严格按照计划经济执行。招工条件也十分严苛,要符合招工资格、通过政审和体检等,在全民招工中,没有一家工厂愿意招收残疾工人。

  王老师曾私下对我说,像我这样的情况,最后大概率会被分配到街道办的小厂,做些修修补补的活儿。

  “安静!”王老师敲了敲桌子,“这是上面的政策,谁也改不了。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准备下学期的实习,别的就别多想了。”

  下课铃响了,可教室里没有一个人起身。大家都低着头,仿佛被抽走了魂儿。我收拾书包时,同桌陈小梅突然塞给我一张纸条。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叔叔说,医院实习,优秀者有机会可以留院当职工,不限身体。”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她正盯着自己的课本,可耳根却红得像能滴出血来。

  春天的雨总是连绵不断。那天上物理课,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老师正在讲解单摆实验,可所有的摆锤却像是着了魔一样,莫名地同步摆动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老师皱着眉头,反复调整摆锤的角度和长度,可每次松开手,摆锤都会在三五次摆动后,渐渐趋于同步。

  教室里开始窃窃私语。“是不是地磁异常?”后排的刘大勇突然喊了一句。老师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地磁异常哪是这么容易出现的?”可他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确定。我盯着那些同步摆动的摆锤,突然想起前几天在鸭儿塘边看到的一幕——那口不大的废弃水井,平时总是死气沉沉的,可那天,水面上却突然冒起了气泡,就像锅里的水快要被烧开了一样。

  更奇怪的是,气泡冒出来的地方,还浮着一只塑料凉鞋,是1974年淹死的那个男孩的——那男孩和我是同学,死的时候才十五岁,凉鞋是他妈妈亲手做的,蓝色的塑料带,上面还印着一朵小红花。

  “小张,”老师突然点我的名,“你来看看,这摆锤到底怎么回事?”我站起来,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我走到讲台前,盯着那些摆锤看了半天,突然说:“老师,是不是地下有什么震动?”

  老师愣了一下,“震动?哪来的震动?”“鸭儿塘……”我脱口而出,“前几天鸭儿塘边废弃的井开始冒泡,还浮出了1974年淹死的那个男孩的凉鞋。”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老师的脸色变了变,“鸭儿塘?那井不是废弃了吗?怎么会冒泡?”我摇摇头,“不知道,可确实冒泡了,还浮出了凉鞋。”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回去。这摆锤的事,可能是仪器问题,下节课再试。”可下节课,摆锤还是同步摆动。再下节课,依然如此。

  那天放学,我路过鸭儿塘,特意绕过去看了看那口井。井里的水还是浑浊的,可气泡却没了,那只塑料凉鞋也不见了。我蹲在井边,捡了块石头扔进去,“扑通”一声,井水冒了几个泡泡就平静了下来。

  “小张?”我回头,看见陈小梅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书,书皮被雨水打湿了,皱巴巴的。“你怎么在这儿?”我问。她走过来,看了看池塘,“我……我路过。你刚才说鸭儿塘废井冒泡,是真的?”我点点头,“真的,还浮出了凉鞋。”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叔叔说,地震前,动物会有异常,水也会有异常。鸭儿塘废井冒泡,可能是地下水位变化。”

  随着上半学期课程的结束,下半学期同学们都开始各自奔赴实习岗位。有的同学凭借自身条件或家庭关系,被分到各片区内的大医院进行实习;有的则被安排到各片区内的大小工厂,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积累实践经验。而我,因为身体原因,在王老师的帮助下,最终被分配到了辖区医院的中药房实习。

  七月的天气热得像个蒸笼。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右臂的机械装置和左腿的支架在高温下变得滚烫,仿佛被火烤过一般。羊肠线缝合的伤口突然开始剧痛,就像有人用针在扎。

  我坐起来,摸了摸右腿。曾经的羊肠线伤口早已愈合,可最近却总是隐隐作痛,尤其是在晚上,感觉就像有蚂蚁在咬。

  收音机里放着新闻,可杂音却越来越大,像是被什么干扰了。我伸手拍了拍收音机,可杂音却更大了,最后只听到“河北省……强烈……”几个字,就被“滋滋”的电流声淹没了。

  窗外,蝉鸣震耳欲聋,仿佛无数只蝉在同时尖叫。我下了床,走到窗前,推开窗。热浪扑面而来,可地面上却像是有什么在震动——不是明显的摇晃,而是一种细微的、持续的颤动,就像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我突然想起鸭儿塘冒泡的那天,想起同步摆动的摆锤。地震?真的是地震吗?

  7月28日凌晨,河北发生大地震的消息传来,整个城区都陷入了恐慌。我所在的城区,也流传着李四光预言“四个可能发生强震的城市”以及“郯庐断裂带未发震”的安徽地震板块学说。李四光作为着名地质学家,曾基于地质构造提出我国地震带的中长期趋势判断,但并未明确预言安徽的具体地震情况。但人们依旧忧心忡忡。

  我躺在床上,被羊肠线伤口的剧痛惊醒,收音机里杂音不断,隐约传来的“河北省……强烈……”字样让我心惊胆战。窗外,细微的震动持续不断,狗吠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三儿?”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慌乱,“你没事吧?”我转身,看见妈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束在黑暗里晃来晃去。“妈,”我说,“地……地下好像在动。”她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烫啊,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摇摇头,“不是梦,真的在动。你听,狗都在叫。”她侧耳听了听,脸色变了变,“还真是……可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

  就在大家人心惶惶的时候,城区经历了一次三级微震。虽然震感不强,但足以让所有人虚惊一场。之后,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大家又重新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中。

  时间过得很快,上学期结束了。下学期开学后,我被分到市工农兵医院中药房,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我很高兴,满怀憧憬和希望。我知道,只要我坚持不懈地努力,总有一天,我会像保尔·柯察金一样,活出自己的硬气和精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