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wxs.com-《中国古代奇闻录》

  云栖山脉连绵起伏,如同沉睡巨龙的脊背,横亘在苍茫大地之上。其脚下,依偎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望谷村。村中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几十户人家于此生息繁衍,日子清贫却也安宁。景川,便是这望谷村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农夫。

  然而,这普通的年轻人,却背负着不普通的命运。他自幼父母双亡,是吃村里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父母留给他的,唯有村东头那三亩靠天吃饭的薄田,以及一把不知传了多少代、锈迹斑斑的旧锄头。那锄头,木柄被汗水浸润得发黑,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全靠几股粗麻绳紧紧缠绕,才勉强维持不散;锄刃更是惨不忍睹,大大小小的缺口如同锯齿,刃身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的铁锈,每每举起,都让人担心它是否会下一刻就分崩离析。

  景川的生命,仿佛与这把破旧的锄头紧紧捆绑。晨曦微露,他便扛着它下地,直至夕阳西下,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一锄,一锄,再一锄,他用这近乎原始的劳作,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刨挖着微不足道的希望,换取勉强果腹的粮食。春去秋来,他的手掌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少年的脊背也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微微有些弯曲,但他的眼神里,却始终保留着一份属于山野的淳朴与坚韧。

  这年春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更晚一些。寒意尚未完全退去,土地还带着几分板结的僵硬。景川不敢耽搁农时,早早便来到田里,开始了新一年的耕作。他高高举起那饱经风霜的锄头,用尽全身力气刨向坚硬的土地。

  “哐……哐……” 沉闷的声响在田野间回荡,每一次落下,都只有浅浅的一个小坑,翻起的土块也带着一种干涩的灰黄色。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干裂的泥土上,瞬间消失无踪。他喘着粗气,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这单调而艰辛的动作。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清晰得刺耳!

  景川只觉得手上一轻,心头随之一沉。他低头看去,只见那饱经风霜的锄柄,终于在这一次与隐藏在土中顽石的剧烈碰撞中,彻底断裂开来。上半截木柄无力地垂落,连着那锈蚀的锄头,像一只折翼的鸟,跌落在泥土里。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风声、远处的鸟鸣声,似乎都消失了。景川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断成两截的锄头,大脑一片空白。半晌,他才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将断柄和锄头捡起,试图将它们拼凑回去。然而,裂口处参差的木茬,无声地宣告着这一切都是徒劳。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把锄头,是他唯一的生产工具,是他与这三亩薄田之间唯一的联系,更是他活下去的依仗。如今,它断了。买一把新锄头需要钱,可他囊中羞涩,连买盐巴都要精打细算,哪里凑得出这笔“巨款”?没有锄头,就无法耕种;无法耕种,秋天就没有收成;没有收成,他拿什么度过漫长的冬季?难道真要活活饿死吗?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滚、冲撞,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能将人压垮的叹息。他蹲在田埂上,双手抱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凉。生活的艰辛,命运的无常,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才不到二十岁,未来的路,难道就要断送在这把破锄头之上?

  就在景川沉浸于无边愁苦,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川小子,蹲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景川猛地回过神,慌忙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回头看去。只见村里最年长的鹤爷,正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藤木拐杖,站在田埂的另一端。鹤爷究竟多大年纪了,村里没人说得清,只知他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并未浑浊,反而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清明与深邃。他是望谷村的活历史,也是村民们心中智慧的象征。

  “鹤爷……” 景川声音有些沙哑,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断锄藏到身后。

  鹤爷的目光却早已落在那断锄之上,他缓缓走近,脚步虽慢,却异常稳健。他看了看断锄,又看了看景川那写满愁苦和彷徨的年轻脸庞,心中已然明了。

  “家伙事不顶用了?” 鹤爷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景川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鹤爷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景川,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云栖山深处。山风拂动他雪白的须发,带着几分山野的神秘气息。

  “小子,” 鹤爷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光发愁,可解决不了肚子问题。我年轻时,听我爷爷那辈人讲过,说咱们这云栖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住着一位老铁匠。”

  景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专注地听着。

  “都说那老铁匠的手艺,神乎其技,别说修个锄头镰刀,就是断剑残甲,到了他手里,也能恢复如初,甚至更胜往昔。” 鹤爷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不过啊,那地方山路难行,毒虫猛兽出没,云雾终年不散,容易迷路。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几个人真找到过,更多的人,是走到半路就放弃了,或者……就再也没回来。”

  鹤爷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景川死寂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希望与恐惧同时涌上心头。希望在于,那把断锄或许真有修复的可能;恐惧在于,深山老林的危险,绝非虚言。

  “是……是个传说吗?” 景川迟疑地问道。

  鹤爷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直视着景川的双眼:“信,它便有;不信,它便无。路,就在那儿,敢不敢走,能不能走到,就看个人的缘法和毅力了。” 他顿了顿,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我这把老骨头是去不了了,但你……还年轻。有时候,人到了绝境,往前踏出一步,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柳暗花明。”

  说完这番话,鹤爷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景川一眼,然后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沿着田埂慢慢走远了。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与这山、这田、这古老的村庄融为了一体。

  景川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鹤爷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手中冰冷的断锄。鹤爷的话语,如同在他黑暗混沌的世界里,点燃了一盏微弱的、摇曳的油灯。光芒虽弱,却清晰地指出了一个方向。

  去,还是不去?

  前路艰险,可能徒劳无功,甚至葬身山林。

  不去?坐困愁城,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一股不甘的情绪,如同地底的岩浆,在他胸中涌动、奔突。他还年轻,他不想就这样认命!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不能就这样毁在自己手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去试一试!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绝望中滋生的决绝,充斥了他的身心。他紧紧攥住了那断成两截的锄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再次投向那被暮色与云雾笼罩的、神秘而危险的云栖山深处。

  夜色渐渐笼罩了望谷村,家家户户亮起了温暖的灯火。景川回到自己那间简陋得几乎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开始默默地准备。他将断锄用布仔细包好,揣进怀里。又把家里仅剩的两块杂面干饼,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入行囊。水囊里灌满了清冽的井水。

  他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望着从屋顶破洞处漏进来的几颗寒星,一夜无眠。脑海中反复浮现断锄的裂口、鹤爷深邃的眼神,以及那云雾缭绕的未知深山。

  当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稀疏的晨星还在闪烁时,景川已经背好了简单的行囊,站在了村口。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寂静沉睡的村庄,那里有他熟悉的乡亲,有他赖以生存的土地,也有他无法割舍的牵挂。

  但他没有犹豫,深吸了一口清冷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毅然转过身,踏上了通往云栖山深处的那条模糊难辨、充满未知的小路。

  他的身影,很快便被浓重的山雾和渐密的林木所吞没。前方,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绝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