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参梦伊始-《程立秋渔猎东北1983》

  县城的墙壁上,用石灰水刷着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发展经济,搞活市场”的标语,在初夏的阳光下格外醒目。街上的人流比前两年明显多了,神色间少了几分拘谨,多了些匆忙和期待。程立秋没有在热闹的集市停留,而是径直找到了县农林局。

  这是一栋老旧的二层红砖小楼,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走进去,走廊里弥漫着纸张和旧家具的味道,几个办公室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穿着中山装或旧军装的工作人员在伏案工作,或者端着搪瓷缸子聊天。

  程立秋深吸一口气,敲开了挂着“生产技术股”牌子的办公室门。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同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这个一身海腥味、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同志,你找谁?”

  “老师傅,您好。”程立秋露出一个憨厚又带着点拘谨的笑容,这是他面对这类机关干部时惯用的表情,“我想打听点事,关于……人参种植的,不知道该问哪个部门?”

  “人参?”老同志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种参?个体户?”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和审视。这时候,大规模的土地承包和个体经济才刚刚放开不久,敢想敢干的人还不多。

  “哎,就是有这个想法,先打听打听。”程立秋搓着手,显得很实在,“听说辽省那边有搞的,咱这气候土壤,不知道行不行?政策上允不允许?”

  老同志见他不像瞎胡闹的,态度缓和了些,示意他坐下,倒了杯白开水。“政策上嘛,现在鼓励多种经营,荒山荒地承包也是允许的。不过这种参,可不是种苞米,技术性强,投入大,周期长,风险高啊!你想清楚了?”

  “是是是,老师傅您说得对。”程立秋连连点头,“就是听说这东西值钱,心里痒痒。您知道咱县里,或者附近,有搞这个的吗?我想去学习学习。”

  老同志想了想,摇摇头:“咱这暂时还没听说有成规模搞的。倒是有几个老跑山的,懂点野山参的门道。这种园参……你得去吉省、辽省那边看看。我这儿有份省里发的关于中药材种植的宣传材料,你可以拿去看看,上面有些基本原则。”说着,他从一堆文件里翻出一张有些卷边的油印纸递给程立秋。

  程立秋如获至宝,双手接过,仔细叠好放进内衣口袋。“谢谢老师傅!太感谢了!”

  离开农林局,程立秋又去了信用社,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贷款政策和额度。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对于他这种没有太多抵押物、又想搞长期高风险项目的个体户,贷款难度很大,额度也有限。

  这一趟县城之行,虽然没有得到立竿见影的帮助,但却让程立秋心里更加有底了。政策的口子确实开了,方向是鼓励的,只是具体路径需要自己摸索。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傍晚回到家,夕阳把院子染成暖金色。魏红正在喂小石头吃饭,程立春在纳鞋底。程立夏不知去哪了,程老爹坐在门槛上抽烟,程立冬还没回来。

  程立秋洗了把脸,接过魏红递过来的毛巾,看着妻子日渐粗糙却温婉的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夹杂着一丝歉意。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可能会让这个刚刚安稳下来的家,再次面临不确定和辛苦。

  晚饭后,小石头睡着了。煤油灯下,魏红在缝补衣服,程立秋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红,我今天去县里,打听了个事。”

  魏红抬起头,手里针线没停:“嗯,打听啥了?”

  “我想……咱们不能光指着海里这点东西。”程立秋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海上的饭,看天吃,不稳当。我想弄点更长远、更牢靠的营生。”

  魏红停下针线,看着他:“啥营生?”

  程立秋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种参。”

  “种……种参?”魏红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就是……山里那种老山参?那玩意儿能种?”

  “能!”程立秋语气肯定,“不是完全像野山参,是模仿野山参的环境,在林子里种,叫园参,或者林下参。我打听过了,辽省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搞了,弄好了,比种啥都挣钱!”

  魏红消化着这个信息,脸上露出担忧:“可……可那得投多少钱?得多长时间?我听说参长得可慢了……”

  “六年。”程立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种下去,得六年才能收。投资是很大,前期投入像打水漂,看不见回报。”

  “六年?!”魏红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我的天爷!六年!这……这也太长了!万一……万一不成呢?咱这刚攒下点家底……”

  她的担忧情有可原。六年,对于一个普通农家来说,几乎是看不到头的漫长周期,期间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投入血本无归。

  程立秋理解她的心情,他握住魏红有些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红,我知道这风险大,时间长。但你想,正因为难,才没几个人敢干,等咱们干成了,那就是独一份!六年是长,可一旦成了,往后每年都有收成,那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比咱们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稳当多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而且,我有把握。我……我好像天生就知道这东西该怎么摆弄似的。”他没法解释重生的记忆,只能用这种模糊的说法。

  魏红看着丈夫眼中那簇燃烧的火焰,那是她熟悉的、每当程立秋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时会有的光芒。她想起了他当初坚持要买船出海时,也是这样的眼神。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可最后,他成功了。

  “你……你真想好了?”魏红的声音有些颤抖。

  “想好了。”程立秋重重点头,“第一步,我想回黑瞎子沟屯,把咱屯子附近那些没人要的荒山、次生林,都承包下来!那地方,我看了,土质、朝向,正好适合种参!政策刚开,承包费肯定便宜!”

  “承包山地?那得多少钱?”魏红的心又提了起来。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程立秋拍了拍她的手,“海上还能挣,我再想办法贷点款。关键是先把地拿下来,占住!晚了,就怕别人也盯上!”

  魏红沉默了很久。煤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跳动,能看出她内心的挣扎。最终,她抬起头,看着程立秋,眼神里虽然还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和支持:“当家的,你要是认准了,那就干吧。我……我支持你。就是……这六年,咱可得勒紧裤腰带过了。”

  程立秋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放心吧,红。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六年……咱咬咬牙,一定能挺过去!等六年后,参起出来的那天,我让你跟小石头,都过上好日子!比现在好十倍、百倍的日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誓言一样,沉甸甸地落在小小的屋子里,落在魏红的心上。窗外,是寂静的海岸和深邃的夜空;窗内,是一个男人对未来的宏伟蓝图和一个女人无条件的信任。

  参梦,就在这平凡的夜晚,在这盏昏黄的煤油灯下,悄然开始了。它像一颗被埋进黑土的参籽,需要漫长的等待和艰辛的付出,才能破土而出,最终长成价值连城的珍宝。程立秋知道,这条路布满荆棘,但他义无反顾。重生一世,他不仅要赶山打猎,更要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开辟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更加辉煌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