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野菊插瓶,旧约新芽-《灶王爷的赊账簿》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把后山的草木洗得发亮。我刚把晾干的腊梅种子收进木盒,就见豆宝举着个陶罐冲进诊室,罐口插着束野菊,黄的紫的挤在一起,沾着的雨珠顺着花瓣往下滚。

  “婶娘你看!我在兔子石旁摘的!”他把陶罐往案几上一放,野菊的清苦气混着药香漫开来,“陈先生说,这花能陪着种子过冬。”

  陈先生正在给药柜贴新标签,闻言回头笑:“这孩子,倒比谁都懂情分。”他指着窗外,“雨停了,去把晒药的竹匾翻翻面,免得受潮。”

  豆宝应着跑出去,布偶从他兜里滑出来,落在野菊旁。蓝布偶沾了点菊瓣上的露水,红布扣看着更鲜亮了,倒像是在跟野菊打招呼。我捡起布偶,忽然发现它肚子里的香草换过了,是晒干的野菊梗,想来是豆宝捣的鬼。

  “这孩子有心了。”张婶挎着竹篮进来,篮里是刚蒸的糯米糕,热气裹着桂花香,“刚去看了兔子石,那片土被雨浇得透透的,明年准能冒出芽来。”她把糯米糕放在案几上,“给你们送点甜的,总闻药味该腻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西装男撑着把黑伞站在雨帘里,伞沿滴着水。他怀里抱着个油纸包,见了我们有些不好意思:“路过镇上,买了些新出的桂花糖,想着……想着给豆宝尝尝。”

  豆宝刚翻完竹匾回来,听见“桂花糖”三个字,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沈叔叔!”他蹦到伞下,仰头看着西装男,“你看我摘的野菊,是不是比城里的好看?”

  西装男蹲下来,把油纸包塞给他:“好看,比城里的有精神。”他望向后山的方向,“我来是想问问,种子……还好吗?”

  “妥着呢。”陈先生递过杯热茶,“用草木灰拌过了,收在樟木盒里,虫鼠咬不动。”他指着案几上的野菊,“豆宝说,等明年出芽了,就把布偶埋在旁边当记号。”

  西装男的手指轻轻拂过野菊花瓣,忽然从包里拿出个小铁盒:“这是我婶娘的胭脂盒,当年她总说,野菊汁调的胭脂最养人。”盒子是铜胎掐丝的,边角有些磨损,打开来,里面还剩点暗红的粉末,带着淡淡的菊香。

  “埋在兔子石旁吧。”张婶接口道,“让婉娘也看看,她惦记的种子要发芽了。”

  豆宝立刻举着铁盒往外跑:“我去埋!我知道埋多深!”西装男要跟过去,被陈先生按住:“让孩子去,咱们说说话。”

  雨彻底停了,檐角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嘀嗒嘀嗒”像打拍子。西装男望着后山,声音轻得像雨丝:“我叔走的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他拉着我的手说,腊梅种子要等三场秋雨润透了土,才能扎下根……原来他早就算好了。”

  我想起沈老爷子留下的日记,里面记着“雨打三秋,土生金脉”,想来是多年侍弄花草的心得。陈先生往药炉里添了块陈皮,药香混着桂花香,暖得人心里发沉。

  “他呀,啥都藏在心里。”张婶叹了口气,“当年他药圃里的草药,总往穷苦人家送,自己却啃咸菜窝头。有回我看见他在腊梅树下埋东西,以为是啥宝贝,后来才知道,是给过冬的鸟儿留的谷粒。”

  西装男的眼圈红了:“我婶娘走后,他就把心思全放在这些草木上了。他说草木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好好长。”他从包里拿出本相册,“这是我叔和婶娘年轻时的照片,你们……要不要看看?”

  照片已经泛黄,沈老爷子穿着长衫,站在腊梅树下,身边的女子穿着月白衫,手里捧着束野菊,笑得眉眼弯弯。背景里的药圃整整齐齐,畦边插着个小木牌,写着“婉娘的菊”。

  “这就是婉娘?”豆宝不知啥时候回来的,手里还攥着空铁盒,“比画里的好看!”

  西装男摸着照片,声音发颤:“我婶娘最爱野菊,说它‘生在野地,活得泼辣’。我叔就年年在药圃边种,说要让她看一辈子。”

  陈先生把照片放在案几上,对着野菊摆好:“这样,婉娘就能天天看着花了。”

  日头偏西时,西装男要回城了。豆宝往他包里塞了把晒干的野菊:“泡茶喝,比城里的茶叶香。”西装男接过野菊,又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我婶娘绣的梅枝帕子,留给你擦汗。”

  豆宝捧着帕子,帕子上的梅枝针脚细密,像真的要抽出芽来。他突然想起什么,往西装男手里塞了块糯米糕:“路上吃,暖乎。”

  看着西装男的伞消失在巷口,张婶忽然说:“这日子啊,就像这野菊,看着不起眼,却能从春开到秋,熬得过风霜。”

  我望着案几上的野菊和照片,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哪怕隔着风雨,隔着岁月,总会在某个清晨,悄悄冒出新芽。就像婉娘的野菊,沈老爷子的腊梅,还有我们这些守着日子的人,都在各自的时光里,好好地活着。

  豆宝把布偶放在照片旁,又往野菊罐里添了勺清水。布偶的红布扣对着照片里的婉娘,像是在说:别担心,我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