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我烧了第一份假遗诏-《李言李语》

  雨夜的余韵尚未散去,冷香亭外的青石板上水光未干,晨雾缭绕如纱。

  苏识立于窗前,指尖轻抚袖中那枚青铜符牌,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

  那是跨越百年的心灵共振,是上一任“异识者”以命为祭,留下的最后讯息——杀太傅。

  可她不能动。

  太子太傅表面清正,实则深藏若虚,三十年来执掌帝师之位,三代皇子皆出自其门下。

  他若真是司命监的棋子,那这张网早已织进王朝血脉,根系盘踞,稍有震动便会反噬全身。

  所以,她要诱敌深入。

  “柳绿。”她低声唤道。

  影阁主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屏风之后,一身黑衣如墨,面容隐在阴影里。

  “夫人。”

  “我要两份遗诏。”苏识转身,目光落在案头那本泛黄的《先帝起居注》上,“一份,仿先帝晚年笔迹,内容写‘宗室凋零,宜立九族之外支为嗣’——字句要悲怆,落款要有颤抖感,仿佛病中所书。”

  柳绿瞳孔微缩:“这是……动摇国本的假诏。”

  “正是要他们信以为真。”苏识唇角微扬,眸底却无半分笑意,“司命监苦心经营数十年,图的就是皇统更迭之际的混乱。他们等这一天,比谁都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第二份,用机关墨水写。表面看是寻常诏书,但遇热三息之内,显出‘清剿司命监,凡涉者诛无赦’十二字。笔迹也要一样,连纸张老化程度都不能有差。”

  柳绿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要……让他们抢走假的,却不知里面藏着自己的死刑令?”

  “不错。”苏识缓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礼乐志》,轻轻一推,暗格弹开,“把第一份假诏放在这里。我会常来此地翻阅典籍,宫人皆知。只要有人盯我,就一定会发现这个‘秘密藏匿点’。”

  她回头看向柳绿,眼神冷冽如霜:“记住,这两份诏书,必须一模一样,连霉斑的位置都要吻合。否则,死的是我们。”

  柳绿低头领命,身影悄然退去。

  三日后。

  内侍匆匆来报:“启禀夫人,冷香亭书阁昨夜似遭人潜入,一枚玉镇纸被挪动了寸许,其余未损。”

  苏识正在批阅账册,闻言 лnшь抬了抬眼,神色不动:“哦?许是风吹的。不必声张。”

  待人退下,她搁下朱笔,指尖轻敲案沿,节奏平稳,一如她此刻的心跳。

  来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夜,她召来白砚。

  禁军统帅一身玄甲,立于庭院梧桐之下,眉宇间隐有战意。

  “三重伏兵,布于宗庙外围。”苏识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明哨在外,暗桩埋于地底甬道。我要他们进得去,出不来。”

  白砚沉声应诺:“属下已在东西偏殿设弩阵,火油已备妥。只待您一声令下。”

  “还不急。”她望向远处慈宁宫方向,灯火幽微,“真正的猎手,还没出手。”

  次日午时,华贵妃借请安之名入慈宁宫,与太后闲话家常。

  “母后可知道,”她轻抿一口茶,语气漫不经心,“协理夫人这几日总往老档案房跑,还调出了先帝晚年的起居录。奴婢听底下人说,她在找什么‘继位凭证’……莫非,是担心陛下龙体?”

  太后手中的佛珠猛然一顿。

  那双眼看似浑浊,实则精光一闪而逝。

  当晚,礼部紧急递折:天象异变,紫微偏移,恐有国运更替之兆,宜重启先帝遗愿,议定储君以安天下。

  苏识看着这份奏章,终于笑了。

  果然,惧怕皇统争议的从来不是太傅——而是那个自称能通鬼神、操控天意的老妇人。

  第五日清晨,金銮殿上群臣齐聚。

  礼部尚书颤巍巍出列,宣读“天兆”,请求开启密匣查验先帝遗诏,遵从“天意”重立储君。

  满殿哗然。

  萧玦端坐龙椅,面色阴沉如铁,一掌拍碎扶手,怒喝:“朕尚在世,谁敢议储?!尔等是要逼宫不成!”

  朝堂震动,文武噤声。

  就在这混乱之际,苏识缓缓起身,向萧玦投去一眼——极轻的一瞥,却意味深长。

  她转身离殿,裙裾拂过汉白玉阶,一步步走入宫禁深处。

  影阁密室,烛火摇曳。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真遗诏副本,凝视片刻,随即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映照她冰冷的侧脸。

  “你们想要的遗诏,”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已经毁了。”

  火舌吞噬纸角,墨迹蜷曲成灰。

  “现在,你们只能抢我给的。”子时三刻,宫禁森严。

  枢政阁外的铜壶滴漏声被夜风揉碎,檐角铜铃轻颤,似有无形之手拂过这死寂的宫墙。

  一道黑影掠过飞檐,落地无声,如墨般融入廊下阴影——那是司命监祭司独有的潜行步法,踏的是《阴符经》中“匿形九幽”的秘传。

  但他们不知道,今夜的枢政阁,是苏识亲手布下的陷阱。

  白砚伏于横梁之上,玄甲覆身,连呼吸都压成一丝几乎不可闻的气流。

  他目光如鹰隼锁定那扇虚掩的窗,指尖已扣住腰间短弩机括。

  三百禁军暗桩早已埋伏在东西偏殿、地底甬道与夹壁密廊之中,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将此地化作铁桶囚笼。

  黑袍人果然直奔书架后的暗格,动作熟稔得仿佛曾在此演练百遍。

  他伸手探入,取出那份“假遗诏”,嘴角微扬,正欲退走——

  “啪。”

  一声轻响,机关启动。

  刹那间,四面墙板轰然闭合,火油自天花板倾泻而下,数十支火箭破空而至,点燃了整条回廊!

  惨叫声起,两名祭司被困火阵,一人当场被弩箭钉死在梁柱上,另一人拼死突围,却被白砚亲自擒下。

  当那人被按跪在地,怀中的伪诏暴露于火光之下时,白砚眼神骤冷:“这不是原本的版本……他们动过手脚?”

  不,不是他们。

  是苏识动了手脚。

  她早在交付前便命柳绿以热感墨水重写内容——表面仍是“立族外支为嗣”,可一旦靠近火焰或体温升高,字迹便会扭曲变形,显出“天命已改,司命当诛”八字血文。

  这是心理战的最后一击:让敌人抢走自己命运的死刑令,还视若珍宝地带回老巢。

  审讯在地下刑室进行,无需酷刑,只需一盏映照真言的“照心灯”。

  那名幸存祭司神志崩溃,供出真相——幕后之人,并非太傅,也不是太后本人。

  而是她的首席女官,沈嬷嬷。

  二十年前,“心枢祭典”失败之夜,本该有七位“异识者”共启灵台,沟通古今意识长河。

  可其中一人临阵脱逃,不仅背叛同伴,更将其余六人献祭给司命监,换取活命与权位。

  自此,她便成为监视每一代觉醒者的“守门犬”,代代相传,潜伏宫中。

  而今夜,她终于按捺不住,因苏识频繁出入档案房、查阅先帝遗录的行为,误判她已掌握真正遗诏,遂下令夺取,妄图再次篡改国运。

  消息传至冷香亭密室时,火盆里的灰烬尚未冷却。

  萧玦推门而入,龙袍未卸,眉宇间杀意未散。

  他盯着那堆残烬,目光落在一角未燃尽的墨字上,轻轻念出:“……嗣不可轻……”

  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你烧的不只是诏书。”他喃喃道。

  苏识站在火光边缘,侧脸被跳动的焰影切割得棱角分明。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我烧的是他们用‘天命’编织的恐惧。十年来,他们靠谎言操控朝局,以鬼神之名行篡权之实。可现在——”她向前迈了一步,裙裾扫过焦纸,“他们抢走的,是我送给他们的末日请柬。”

  话音未落,远处钟楼忽响。

  咚——咚——咚……

  十三声闷响,穿透雨雾,划破长夜。

  苏识瞳孔猛然一缩。

  那是十年前母亲遇难那夜的报时节奏。

  分秒不差,一如当年刺客动手的信号。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深入袖中,紧紧攥住那枚青铜符牌。

  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却燃起一股久违的怒火。

  原来,她们还记得这个节奏。

  那就别怪她,也翻出陈年的账本了。

  窗外风雨再起,她转身走向影阁密道入口,脚步沉稳如刀锋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