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皇帝把我锁进了密道-《李言李语》

  夜雨未歇,风穿廊而过,吹得檐下铜铃轻响,如同死神低语。

  尚宫局别院外,铁甲森然。

  九重禁军列阵无声,刀锋映着冷光,将整座庭院围得水泄不通。

  白砚立于庭前石阶之上,黑袍裹身,面容冷峻如石雕,手中长刀未出鞘,却已让空气凝滞。

  他没有多言,只一句圣谕回荡在雨幕中:“娘娘暂居此处,待边患平息再议出入。”

  屋内烛火摇曳,苏识端坐案前,指尖轻抚那张泛黄残卷的最后一页。

  墨迹尚新,勾勒的是西狄机关营核心构造的最后一角——三处关键节点终于补全。

  她的目光沉静如深潭,仿佛外面千军压境、紫宸殿烽烟四起,都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粒尘埃。

  脚步声急促响起,柳绿几乎是撞开了门扉,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姑姑……陛下下令封城!白砚带人把所有出口都堵死了,连送饭的小太监都被拦在外头。他说……说‘谁也不准带她走’。”

  屋内一静。

  苏识缓缓搁下笔,狼毫悬于砚台之上,未落一滴。

  她笑了。

  不是惊慌失措的冷笑,也不是愤怒至极的讥讽,而是真正看透一切后,带着几分无奈与了然的笑意。

  “果然。”她低声自语,“金闪闪式占有欲爆发,典型的行为模式:当无法掌控局势时,便用绝对权力冻结变量——哪怕那个变量是他最不该封锁的人。”

  柳绿听得一头雾水:“姑姑,您在说什么?现在怎么办?西狄三十万大军压境,点名要您!陛下这是……这是软禁您啊!”

  “不。”苏识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隔着雨帘望向远处皇宫深处那一点未熄的灯火——勤政殿的方向。

  “他是怕我走,怕我再次把自己推出去当祭品。可他忘了,真正的棋手,从不需要自由才能落子。”

  她转身,眸光如刃,冷静得近乎冷酷:“把三日前我誊抄的《北境布防虚实录》找出来,藏进参汤食盒夹层。就说……本宫亲自炖了参汤,为陛下驱寒养神。”

  柳绿一愣:“可是姑姑,那份布防录里……有两处漏洞是您故意留下的,万一被敌人截获……”

  “就怕他们不截。”苏识唇角微扬,“西狄敢打着‘智后’旗号攻城,说明他们早已渗透我朝情报网。这份《布防录》,就是我送给他们的诱饵——虚假的粮道枢纽和空置的烽燧调度令,足够让他们调兵错位,三日之内必损精锐万人。”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一场无关生死的游戏。

  可柳绿知道,这每一步,都是血与命堆出来的算计。

  她咬牙照做,颤抖着手将密册藏入食盒,又捧上那碗温热的参汤,低声道:“可……白砚大人守在外面,未必肯放人进去。”

  “他会放。”苏识重新坐下,执笔批阅起一堆旧档,“因为送汤的是你,而你是尚宫局公认的忠仆。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洞悉天机的锋芒,“萧玦现在最想见的,是我亲手做的东西。哪怕是一碗汤。”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轻微骚动。

  片刻后,脚步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沉稳、有力,踏在湿石板上的节奏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苏识没有抬头。

  她只是继续写着,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门被推开。

  一道玄色身影立于灯影之下,雨水顺着他的肩甲滴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暗痕。

  萧玦站在那里,帝王之姿凛然如刃,眼中却翻涌着压抑已久的风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声音低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西狄会打‘智后’这张牌?”

  苏识终于抬眸。

  烛光映在她眼中,清冷如月,不见丝毫慌乱。

  “我只是知道,”她淡淡道,“一个自诩强者的民族,绝不会只为联姻出动三十万大军。他们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三年前截获的那幅《天工璇玑图》。”

  萧玦瞳孔骤缩。

  那图确系前朝遗物,关乎边关七十二座机关要塞的总枢命脉,唯有当年他亲率死士突袭西狄王庭才得以夺回。

  而破解其密码的,正是眼前这个女人。

  她曾以星象、音律、古文三重嵌套推演出密钥,助他开启玄武门地库,取出真正的原图。

  可此刻,她竟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早已看穿他藏得最深的秘密。

  他盯着她,忽然意识到——

  她并非被动被困。

  萧玦站在雨中,黑色长袍随风飘动,手中的长剑还未入鞘,剑尖滴落的不知是血还是雨水。

  他望着宫墙尽头那道消失在夜雾中的黑影,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愤怒、痛苦、失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醒悟:她早就把这一切都计划好了。

  “假俘真导,火攻水渠。”

  八个字,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握紧手中的纸条,指关节都泛白了,仿佛要把那娟秀却冷峻的笔迹揉进骨头里。

  原来她不是被困住了,而是借他的封锁作为盾牌,利用西狄人的贪婪作为梯子,把自己送出去,成为一把刺向敌人心脏的无形利刃!

  三年前,是他亲自把《天工璇玑图》藏进玄武门的地库,那里机关重重,只有苏识破解的星轨密钥才能打开。

  可如今他才惊觉——那地库早已不是原来的地库了。

  她曾在三个月前以“检修防潮”为借口,调换了守卫、重新绘制了机关图,甚至悄悄改变了水流方向,把原本的密道枢纽和废弃的旧水渠连通了起来。

  所有看似无用的调整,全都是为今天设下的致命陷阱。

  而最致命的是,西狄人不知道。

  他们以为抓走了“智后”,就能逼她再次解密,打开宝藏的大门。

  可等他们踏进地库的那一刻,迎接他们的不会是通往权力的捷径,而是她亲手设计的焚城之火——高温蒸腾,水渠倒灌,七十二座要塞的连动机关一旦被错误触发,整个地下阵列都会变成炼狱熔炉。

  “她不是诱饵。”萧玦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碎刃刮过石头,“她是猎人。”

  白砚单膝跪地,低声说:“属下查过了,昨晚送参汤的食盒夹层有被动过的痕迹,但巡防军没察觉到。西狄的死士是从东华门的废井潜入的,路线精准得就像……就像早就有人画好了地图一样。”

  萧玦闭上了眼睛。

  当然有人画好了地图。

  整个皇宫里,唯一能在不触发警铃的情况下,算准禁军换岗、暗卫巡视的间隙,甚至利用风雨声掩盖脚步声节奏的人,只有她。

  这场“劫掠”,根本就是她和敌人一起导演的一场戏——只不过,对方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却不知道,从点名要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掉进了她设的死局。

  “传令镇北营。”他突然睁开眼睛,眼中寒芒四射,“按第二套方案出击,封锁阴山南麓的三处水口,埋伏火油箭队,等我的信号——点燃引渠。”

  “是!”白砚领命而去,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萧玦却没有动。

  他站在高台上,任凭冷雨湿透衣袍,目光死死地盯着远方陷入黑暗的宫道。

  他知道,此刻的她已经被押往千里之外的西狄大营,身陷虎穴,九死一生。

  可他也知道,那个女人从不会真正陷入被动。

  她会说话,会颤抖,会流泪——如果那样更有利于让敌人放松警惕的话。

  她甚至可能会说出什么让他心如刀绞的话。

  但他相信她。

  就像她相信他最终会读懂那八字密令一样。

  风突然刮起来,吹散了残云,一缕月光穿透乌云,洒在他染血的剑刃上。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她在烛光下执笔的样子——冷静、专注,眼中没有悲喜,只有在大局即将确定前下最后一步棋的决绝。

  而现在,棋盘已经移到了边关的荒原上。

  她,正孤身一人,在敌营深处,悄然布下下一个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