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她递的不是本,是冠-《李言李语》

  夜色如墨,宫灯摇曳。

  乾清宫前,风卷残云,一道素色身影立于丹墀之下,手捧黄绫封册,正是内政院提举苏识。

  她身无华饰,却气度沉凝,仿佛手中所执并非奏本,而是足以撬动江山的权杖。

  殿内烛火通明,皇帝独坐龙椅之上,眉心紧锁,目光落在案前那本墨香未散的《储君继统合规程序》上。

  他指尖轻叩书脊,声音低哑:“你这是要改祖宗之法?”

  “臣不敢。”苏识垂眸,语调平缓却不容置疑,“臣只是请陛下思量——前朝景和帝因偏宠幼子,废长立幼,致七王起兵、血洗京畿;再看太熙年间,太子早夭,诸皇子争位三年,边军倒戈,百姓流离。嫡庶之争、私情决断,每一次立储,都是一场国运豪赌。”

  她抬眼,目光如刃,直刺帝王心底最深的恐惧。

  “而今大靖风雨将至,北狄未平,南漕淤塞,若再因储位不定而生内乱……陛下,您愿意拿江山社稷,去赌一句‘朕喜欢谁’吗?”

  殿内死寂。

  皇帝瞳孔微缩,指节发白。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的长子结党营私,次子暗通藩镇,三子沉迷丹药,唯独那个被遗忘在北疆十年的九皇子萧玦,战功赫赫、廉洁自律、军民归心。

  他曾以为那是可以永远压制的棋子,可如今,这枚棋子竟被苏识用一套“程序”,堂而皇之地推上了台面。

  “功绩考评由兵部与户部联核,宗室推举交由礼亲王牵头,三省联议则确保政令共担。”苏识继续道,“三项缺一不可,杜绝私意,亦防专权。此非废帝权,而是为陛下千秋万代计。”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冷:

  “规矩越清晰,野心家就越难煽动混乱。陛下不想再经历一次‘永宁宫之变’吧?”

  皇帝猛然抬头,

  永宁宫——那是他元后崩逝之处,也是赵明凰被贬之地。

  十年前的一碗药,一句“皇后谋逆”,埋下了多少冤魂与猜忌。

  而现在,苏识不仅翻出了旧账,还把整个皇权继承的根基,钉在了阳光下。

  他闭上眼,良久,才缓缓开口:“明日朝会,你说吧。”

  翌日清晨,紫宸殿外百官列班。

  苏识立于阶侧,一袭青衣不显山露水,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满朝文武的目光。

  礼部尚书出列,引经据典,陈述立储当以德才为先;户部侍郎紧随其后,呈上北疆十年赋税军报——萧玦主政期间,屯田增产四成,边民归附者逾十万。

  每一份数据,都如铁钉般钉入现实。

  “九皇子十年戍边,三破北狄主力,斩首两万,夺回失地千里;整肃军纪,罢免贪将十七人,百姓建生祠五座。”苏识朗声宣读,“按新规之‘功绩考评’,得九十七分,位列第一。”

  朝堂震动。

  兵部尚书老脸铁青,欲出言驳斥,却发现身边门生低头不语,连一向依附他的工部员外郎也悄然退后半步。

  人心早已不在旧党。

  就在此时,内侍急步而来,手持凤诏:“贵妃娘娘于坤宁宫设‘祈福选贤’大典,请五位先帝遗嫔共祷上苍,以签问天意!”

  众人哗然。

  这是后宫干政?还是神意昭示?

  皇帝坐在上方,脸色复杂。

  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抽签”不过是赵明凰一手导演的戏码——可他又无法否认,那五位德高望重的老嫔妃,个个出自名门、历经三朝,她们共同抽出的那一支朱签上,赫然写着“九五之尊,应在萧玦”。

  天意?民意?

  亦或,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共识?

  他望着殿外渐亮的天光,忽然觉得荒谬又疲惫。

  他曾以为自己掌控一切,用权术平衡各方,用宠爱决定未来。

  可现在,儿子们的党羽在瓦解,旧臣们在沉默,连后宫都联手推出了一个他从未真正重视过的皇子。

  “朕这一生,总想掌控一切。”他喃喃自语,声音几不可闻,“到头来,还是逃不过时势。”

  风穿殿而过,吹动帘幕如浪。

  苏识静静站在玉阶之下,听着满朝议论纷纷,看着皇帝眼神动摇,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未开始。

  规则已定,舞台已搭,接下来登场的,将是那个一直蛰伏在边关风雪中的男人。

  她微微仰头,望向宫门之外遥远的北方。

  那里有铁马冰河,有孤城落日,也有一个曾对她说过“若天下皆伪,我便只信手中剑”的冷傲身影。

  此刻,一道传召正疾驰而出,直奔北境。

  而她,只等一人归来。

  殿外风起,卷起她袖角一角,如同战旗初扬。

  第111章 她递的不是本,是冠(续)

  金銮殿上,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一道玄色身影自宫门外缓步而来,铁甲未卸,风尘满袖。

  萧玦踏着晨光走入紫宸殿,靴底叩击青玉阶,声声如鼓点,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肩披残雪,眉间凝霜,仿佛将北疆十年的寒风都带进了这暖阁香炉环绕的朝堂。

  群臣屏息。

  这位曾被遗忘的九皇子,如今归来,竟不似传闻中那般锋芒毕露,反而敛尽锐气,眸光沉静如古井深潭。

  他行至丹墀之下,单膝跪地,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骨:

  “儿臣萧玦,叩见陛下。”

  皇帝望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喉头微动。

  他曾以为此人不过是一把可用之刀,戍边十年,杀敌立功,便已足够消耗其命格。

  可此刻,当他真正站在眼前,那种由内而外的压迫感,竟让他一时不敢直视。

  苏识站在殿侧阴影处,指尖轻轻抚过袖中那份早已誊抄三遍的《监国职权草案》。

  她没有看萧玦,却能感知到他每一次呼吸的节奏——平稳、克制、蓄势待发。

  “朕召你回京,”皇帝缓缓开口,“是为议储之事。”

  话音落下,满朝目光如箭矢般射向萧玦。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他竟再度俯身,额头触地,声音铿锵如铁:

  “儿臣愿终老边疆,不负剑誓。储位至尊,非臣所求,请陛下明察!”

  四下哗然。

  礼部尚书猛地抬头,眼中惊疑不定;兵部左侍郎几乎要站起身来反驳,却被身旁同僚死死按住。

  这般姿态——不争之争,最是致命。

  你不想要,天下偏要给你;你越推辞,越显得清廉无私、德配其位。

  苏识唇角微扬,几不可察。

  这正是他们昨夜在灯下密谈时定下的最后一招。

  真正的权力,从不靠乞求,而是让所有人觉得——唯有你配得上它。

  她看着萧玦伏地的身影,心中却无半分感动或动摇。

  她太了解这种角色了——他是“美强惨”的极致化身,天生背负悲剧宿命,若无人引导,终将沦为孤勇者的祭品。

  而她要做的,不是成全他的牺牲,而是改写他的结局。

  皇帝久久不语。

  他盯着那个跪在殿中的儿子,脑海中翻涌着过去十日里一幕幕无法忽视的事实:北疆捷报频传,百姓建祠感恩;户部呈上的屯田账册清晰严谨,连最挑剔的老御史都挑不出错;更别说今日坤宁宫那一支“天意”朱签……一切看似偶然,实则环环相扣,像一张无形大网,悄然收拢。

  而执网之人,并不在殿上。

  他在低头,在谦卑,在拒绝。

  可正是这份拒绝,让所有觊觎储位的兄弟们如坠冰窟——你争我抢,显得贪欲熏心;他退避三舍,反倒成了唯一干净的存在。

  “够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既然众卿皆议九皇子有功于社稷,天意民心亦有所归……朕,准设‘监国副丞相’一职,总领军政要务,三年为期。若治国有方,再议皇太弟之位。”

  圣旨既下,百官叩首。

  唯有苏识不动。

  她看着萧玦缓缓起身,接过黄绫诏书,动作从容,毫无喜色。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退朝钟响,群臣鱼贯而出。

  夕阳西下,染红整座宫城。

  萧玦与苏识并肩走出午门,石阶漫长,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两条交织的命运线,终于在此刻交汇前行。

  风拂过她的发梢,他也终于开口,低沉如远山回音:

  “你想要什么?”

  她脚步未停,目光投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宫阙楼宇——那里曾埋葬无数女子的青春与性命,也曾孕育出像皇后那样扭曲到极致的灵魂。

  一个用爱为名行杀戮之实的“我妻由乃”,不该是命运的必然。

  她淡淡道:“一个不会再有‘我妻由乃’诞生的天下。”

  他侧目看她,第一次,眼中有了些许波动。

  晚风拂面,带着初春的暖意,也夹杂着变革的气息。

  而在内政院深处,一卷卷封存多年的密档正静静躺在柜中,等待清算。

  某些人还不知道,有些机构的存在本身,就是旧时代的毒瘤。

  而清理,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