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关的不是门,是笼-《李言李语》

  次日清晨,天光未明,内政院的铜壶滴漏声敲碎了宫中的寂静。

  苏识立于堂前,一身靛青提举官服衬得她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

  她手中捧着一份刚誊抄完毕的册页,封皮上三个朱砂大字——《民心实录》——赫然醒目。

  “刊发。”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冰面,冷而锐利。

  柳绿双手接过,指尖微颤:“大人……这第一条消息,真要登那则‘邪祟附身’之说?虽查得地方志确有模糊记载,可毕竟无实证,若惹来非议……”

  “非议?”苏识轻笑一声,抬眸望向窗外渐亮的天际,“我要的就是非议。”

  她太清楚皇后这种“病娇型”角色的心理了——表面温柔贤淑,骨子里极度自负又极端敏感。

  她们最怕的不是攻击,而是被质疑“真实”。

  一旦外界开始怀疑她的“正常”,哪怕只是风言风语,也会引发她内心的崩塌式防御。

  而这则消息,正是精准刺入她心理防线的第一根刺。

  三日后,《民心实录》首期刊行,悄然流入市井。

  起初无人在意,可当茶楼酒肆有人念出那一句:“听说当今皇后幼时曾被邪祟附身,幸得高僧驱魔才保住性命?”满堂哗然。

  更巧的是,民间早有“疯妃传说”——说先帝年间有一位贵妃夜半啼哭、见血则笑,最后被镇于冷宫佛塔之下。

  如今这则“邪祟”之说,竟与旧闻隐隐呼应,仿佛揭开了一段尘封的禁忌。

  说书人嗅到腥味,立刻编出新段子《黑莲夺舍记》,讲一位温婉皇后实为黑莲妖魂转世,借躯壳重生,只为血洗皇族。

  一时间,街头巷尾争相议论,孩童唱童谣:“黑莲开,凤冠歪,紫宸殿里鬼打牌。”

  宫中,皇后起初只是冷笑:“贱民妄语,何足挂齿。”

  可接连几日,她发现皇帝看她的眼神变了。

  那日在御花园偶遇,他正逗弄一只鹦鹉,她上前请安,却见他目光顿了顿,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她腕间一串檀木佛珠——那是她自幼佩戴、从不离身的“镇魂物”。

  那一瞬,她心头猛地一沉。

  当晚,皇后寝殿烛火通明,帘幕紧闭。

  乳母跪伏在地,浑身发抖:“小姐……林公子已在城外候命,只等您一声令下。”

  皇后死死攥住佛珠,指节泛白,声音低哑如泣:“他们……真的觉得我疯了?”

  乳母不敢答。

  “传话给延昭,”她忽然抬头,若事态再恶化……便按原计划,清君侧,护圣驾。”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密令传出的同时,一道灰影已悄然翻出宫墙。

  白砚伏在屋脊之上,手中香粉袋轻轻晃动,鼻尖微动,辨着空气中极淡的一缕异香——那是皇后身边老嬷特制的安神熏料,如今却沾在了送信小太监的衣角上。

  他无声落地,疾步行至九皇子府。

  萧玦正在擦拭长剑,听罢汇报,眸色骤冷。

  “北仓废廪?”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倒是挑了个好地方。”

  第二日,皇帝下旨命九皇子巡查北营防务,以察边军调度之实。

  萧玦领命而出,行至半途,忽闻林中弓弦响动。

  箭雨骤至!

  两名随从奋身挡箭,当场重伤倒地。

  刺客近身,刀法凌厉狠辣,招招直取咽喉,且每一式皆暗合前朝禁军特有的“断龙十三斩”——那是只有亲卫将领才能修习的秘技。

  萧玦怒极反笑,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闪,三人毙命,余者溃逃。

  他蹲下身,从一名刺客怀中抽出半块残破兵牌,上面依稀可见“周”字烙印。

  “前朝余孽,胆敢犯驾?”他冷声下令,“封锁四门,彻查京畿内外所有可疑据点,尤其是北城废弃仓廪!本王奉旨行事,凡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消息传回内政院时,苏识正倚窗品茶。

  她听着柳绿复述全过程,嘴角缓缓扬起,像看到游戏进度条终于跳到了预设节点。

  “你要演忠臣护主,我就替你铺好红毯。”她低声自语,眸光幽深,“只可惜……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夜深人静,她独坐灯下,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个名字:皇后、乳母、周延昭、北仓……

  然后,轻轻画了一条线,连向另一个名字——赵明凰。

  笔尖微顿。

  果然,三日后,赵明凰借探视德太妃之名入寿康宫,语带忧虑: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近日宫中流传一本《历代妖后录》,据说是内政院秘藏,专录祸国红颜……而皇后之名,竟已列于其中。”

  德太妃闻言,脸色骤变。

  赵明凰那一句“《历代妖后录》”,如一枚淬毒的银针,无声无息刺入寿康宫最敏感的神经。

  德太妃手一抖,茶盏倾翻,碧螺春泼洒在绣着金线的裙裾上,她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苏识……竟敢私藏此等大逆之物?”她声音发颤,眼中惊惧翻涌。

  这不只是对皇后的攻讦——更是动摇国本的忌讳。

  先帝年间,皇后陈氏一族平乱有功,才得以凤冠加身,若真有“妖后”之议,岂非动摇江山正统?

  赵明凰垂眸,指尖轻抚茶盖,姿态谦卑,语气却字字如钉:“臣妾也是偶然听小太监听到内政院女官私语,起初不信,可……近来坊间流言四起,连市井说书人都编出‘黑莲夺舍’的段子,不得不令人忧心。苏提举掌稽查之权,若真存此等秘录,恐怕……其心可诛。”

  她不说“陷害”,只说“忧心”;不提证据,只讲风闻。

  德太妃信了。

  她连夜召见皇帝,语带悲怆:“先帝若知今日中宫蒙羞,九泉之下何安?”

  皇帝皱眉,心中不以为然。

  他了解苏识,那是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女人,从不涉无谓之争。

  但母亲执意,朝局又微妙,他终是沉声道:“查。”

  贴身太监李全领命,悄然潜入尚宫局密档库。

  尘封多年的卷宗被一一翻检,蛛网拂去,墨迹重现。

  就在即将无果之际,他在夹墙暗格中抽出一份泛黄绢册——赫然是先帝亲笔手谕:

  “陈氏性烈,恐难承凤位,然念其父功,暂留中宫。”

  字迹苍劲,印玺完整,确为先帝御笔无疑。

  李全倒吸一口凉气。

  这份手谕,当年仅有三名老臣知晓,连现任阁老都未曾得见!

  如今竟“恰好”被翻出?

  他不知的是,那晚苏识亲自校阅旧档时,曾“无意”将此卷置于显眼处,还以朱笔轻点边角,似作批注。

  而负责归档的小吏,正是她早年提拔、心腹中的心腹。

  消息传回乾清宫,皇帝久久沉默。

  他盯着那份手谕,目光复杂。不是愤怒,而是动摇。

  他曾以为自己深爱皇后温婉贤淑,可最近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在确认一件所有物是否忠诚……而那串佛珠,从未离身。

  “或许……她真的不一样了。”他低声自语。

  与此同时,内政院地库深处,烛火摇曳。

  苏识展开一张泛黄的京师地下渠图,羊皮纸上蜿蜒如血脉的线条,正是贯通皇城的千年水道系统。

  她的指尖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处幽深交汇口——玄武闸下第三支流。

  白砚跪伏于前,声音压得极低:“属下已确认,林修文率死士七十二人,携兵器潜入水道,预计两日后抵达内廷腹地。目标:慈恩寺祈福仪典,挟天子,废中宫。”

  苏识眸光未动,只轻轻吹熄了一盏灯。

  黑暗中,她的声音冷得像铁:“让他们进来。”

  柳绿惊愕抬头:“大人?放刺客入宫?这……若是伤了圣驾……”

  “伤不了。”苏识淡淡打断,“萧玦已在慈恩寺布下暗卫,皇帝身边也会多添三班侍卫。真正危险的,从来不是明枪。”她抬眼,目光如刀锋扫过地图,“我要的,是把他们的根,从地底下一寸寸挖出来。”

  她提起朱笔,在图上几处闸门位置重重圈画:“即刻下令,除寅字通路外,其余出口全部封闭,闸门落锁,灌水加压。再调工部匠人,于寅字道两侧埋设音瓮与铁网——我要他们走得进来,走不出去。”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似笑非笑:“这座宫,我要它变成一只盖紧的蒸笼。热不死他们,也逃不出去。”

  更深露重,地下水声幽咽,仿佛无数亡魂在壁中低语。

  而在那幽暗深处,一双双赤足正踏过冰冷淤泥,刀刃贴胸,杀意奔涌。

  苏识立于地库高台,耳贴铜管,静听水脉流动。

  忽然,铜管中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三短一长。

  白砚的身影出现在台阶尽头,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如夜风:

  “启禀大人……敌军,已过第三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