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六 (公元前177年-前170年)-《资治通鉴白话版》

  汉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这一年可不平静,光是冬天就接连两次出现日食。十月丁酉日月底,发生了一次日食;紧接着,十一月丁卯日月底,又出现日食。汉文帝一看这情况,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就下诏书说:“之前让列侯们回自己的封国,有些人找借口不走。丞相是我看重的大臣,就请丞相给列侯们带个头,回到封国去吧!”

  到了十二月,汉文帝就把丞相周勃免了职,让他回封国去。乙亥日,任命太尉灌婴为丞相,还把太尉这个官职给撤了,相关事务归丞相管。

  夏天四月,城阳景王刘章去世。说起这位刘章,那也是在诛灭吕氏的时候立过大功的。

  再说说淮南王刘长的事儿。当年,赵王张敖把一个美人进献给汉高祖,美人得到宠幸还怀了孕。后来贯高谋反的事情败露,美人也受牵连被关在河内。美人的弟弟赵兼就通过辟阳侯审食其向吕后求情,可吕后嫉妒得很,根本不愿意帮忙说情。美人生下孩子后,心里又气又恨,就自杀了。手下的官吏把孩子抱给汉高祖,高祖后悔不已,给孩子取名叫刘长,让吕后抚养他,还把孩子的母亲葬在了真定。后来,刘长被封为淮南王。

  淮南王从小没了母亲,一直依靠吕后,所以在汉惠帝和吕后掌权的时候,没遇上什么灾祸。但他心里一直怨恨辟阳侯,觉得当年辟阳侯没尽力在吕后面前求情,才害得母亲含恨而死。汉文帝即位后,淮南王觉得自己和皇帝最亲,就越来越骄横,多次不遵守法令,不过汉文帝常常宽容他。这一年,淮南王进京朝见,跟着汉文帝到皇家园林打猎,还和汉文帝同坐一辆车,动不动就喊汉文帝“大哥”。淮南王力气很大,能把大鼎举起来。有一天,他直接去找辟阳侯,从袖子里掏出铁椎,把辟阳侯给砸死了,还让随从魏敬把辟阳侯的脑袋割下来。完事儿后,他跑到皇宫门前,袒露着上身向汉文帝请罪。汉文帝念在他是为母亲报仇,就赦免了他,没治他的罪。可这事儿之后,薄太后、太子和大臣们都开始害怕淮南王。淮南王回国后更是骄横放纵,出行时也仿照皇帝的规格,要清道戒严,发号施令都跟天子差不多。袁盎就劝汉文帝:“诸侯太骄横,肯定会出乱子的。”但汉文帝没听进去。

  五月,匈奴的右贤王跑到河南地,侵犯上郡那些守卫边塞的少数民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汉文帝亲自到甘泉宫部署应对,派丞相灌婴率领八万五千骑兵,到高奴去攻打右贤王;又征调中尉下属的步兵归卫将军统领,驻守长安。最后右贤王被打得逃出了边塞。

  汉文帝从甘泉宫到高奴,顺便去了太原,见到了以前在代国时的老部下,给他们都赏赐了东西,还下令免除晋阳、中都百姓三年的田租。他在太原游玩了十多天。

  当初大臣们诛灭吕氏的时候,朱虚侯刘章功劳特别大。当时大臣们还答应,灭了吕氏就把赵地全封给朱虚侯,把梁地全封给东牟侯刘兴居。可汉文帝即位后,听说朱虚侯和东牟侯一开始想立齐王当皇帝,就故意压低他们的功劳。等到封皇子们为王的时候,只割了齐国的两个郡封给他们。刘兴居觉得自己没得到该有的封赏,功劳也被埋没了,心里特别不痛快。他听说汉文帝去了太原,以为皇帝要亲自去打匈奴,就趁机发兵造反。汉文帝知道后,赶紧把丞相和出征的军队都调回长安,任命棘浦侯柴武为大将军,率领四位将军、十万大军去平叛;又让祁侯缯贺为将军,驻守荥阳。秋天七月,汉文帝也从太原回到长安,还下诏书说:“济北的官吏和百姓,在朝廷军队没到之前就平定叛乱,或者献城投降的,一律赦免,恢复官职爵位;就算参与了刘兴居造反,但只要及时回头的,也都赦免。”八月,刘兴居兵败自杀。

  这一年还不得不提一个人——南阳的张释之。张释之做了十年骑郎,一直没得到升迁,都打算辞官回家了。袁盎知道他有才能,就向汉文帝推荐了他,张释之这才当上谒者仆射。

  有一次,张释之跟着汉文帝去上林苑,汉文帝登上虎圈,问上林尉登记各种禽兽的册子情况。汉文帝接连问了十几个问题,上林尉紧张得左看右看,一个都答不上来。旁边的虎圈啬夫抢着替上林尉回答,汉文帝问什么他都对答如流,还说得头头是道。汉文帝就说:“当官不就该这样吗!上林尉真是没用!”当场就要下诏让张释之任命啬夫为上林令。张释之等了一会儿,上前说:“陛下觉得绛侯周勃这人怎么样?”汉文帝说:“是个忠厚长者。”张释之又问:“东阳侯张相如呢?”汉文帝还是说:“也是长者。”张释之说:“绛侯、东阳侯被称为长者,可这两人说起话来都笨嘴拙舌的,难道要让大家都学这个啬夫,靠耍嘴皮子办事吗?再说当年秦朝就因为重用那些舞文弄墨的官吏,大家争着比谁办事快、谁督察严苛,结果只注重表面形式,没有实际效果,皇帝也听不到自己的过错,最后国家就这么衰败灭亡了。现在陛下要是因为啬夫口才好就破格提拔他,我担心天下人都会跟风学,只追求耍嘴皮子,不做实事。下面的人效仿上面,比影子和回声还快,所以陛下做任何决定都得慎重啊!”汉文帝一听,觉得有道理,就没提拔啬夫。汉文帝上车的时候,还让张释之陪乘。在路上,汉文帝问张释之秦朝灭亡的原因,张释之如实详细地说了自己的看法。回到宫里,汉文帝就任命张释之为公车令。

  没过多久,太子和梁王同坐一辆车入朝,经过司马门的时候没有下车步行。张释之立刻追上去拦住他们,不让进殿门,还上书弹劾他们“过公门不下车,是对皇帝不敬”。薄太后听说后,汉文帝赶紧摘下帽子,向太后认错,说自己没把儿子教导好。薄太后这才派使者传令赦免太子和梁王,兄弟俩这才得以进宫。从这以后,汉文帝觉得张释之很不一般,就提拔他做中大夫,没过多久,又升他为中郎将。

  还有一次,汉文帝带着大家到霸陵,感慨地说:“要是用北山的石头做棺椁,中间填满麻絮,再用漆粘好,别人肯定打不开!”身边的人都随声附和说“好”。张释之却说:“要是棺椁里有让人惦记的宝贝,就算把南山封得严严实实,也还是会有缝隙;要是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没有石椁,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汉文帝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称赞。这一年,张释之被任命为廷尉。

  有一回,汉文帝出行经过中渭桥,突然有个人从桥下跑出来,惊到了拉车的马。汉文帝马上派人把这人抓起来,交给廷尉张释之治罪。张释之审理后上奏说:“这人违反了清道戒严的规定,按律应该罚款。”汉文帝生气地说:“这人惊了我的马,幸亏这马脾气好,要是别的马,非得把我摔伤不可!廷尉就判个罚款?”张释之说:“法律是天下人都要遵守的。现在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如果加重处罚,那法律就不能让百姓信服了。而且当时陛下要是派人直接杀了他,也就罢了。可现在交给廷尉处理,廷尉是天下公平的象征,一旦执法有偏差,天下人以后用法都会随意轻重,那百姓该怎么行事呢?还请陛下明察。”汉文帝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廷尉判得对。”

  后来,有人偷了高祖庙神座前的玉环,被抓住了。汉文帝大怒,交给廷尉治罪。张释之按照“盗窃宗庙器物”的罪名,上奏判处这人死刑。汉文帝更生气了,说:“这人太无法无天了,竟敢偷先帝的东西!我把案子交给廷尉,是想灭他全族,你却按律法上奏,这不是我想要恭敬承奉宗庙的意思!”张释之摘下帽子,磕头谢罪说:“按律法,判死刑就够了。同样是犯罪,也要根据情节轻重来量刑。现在因为偷了宗庙的器物就灭族,要是哪天有个愚昧的百姓去挖了长陵的一捧土,陛下您又该怎么加重处罚呢?”汉文帝听了,回去和薄太后商量,最后同意了张释之的判决。

  汉文帝四年(公元前176年),冬天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去世。

  春天正月甲午日,汉文帝任命御史大夫、阳武人张苍为丞相。张苍这人特别爱看书,见识广,尤其精通音律和历法。

  汉文帝召见河东郡守季布,想让他当御史大夫。可有人在汉文帝面前说季布虽然勇猛,但爱喝酒,脾气不好,不好相处。季布到了长安,在驿馆等了一个月,汉文帝召见后又没了下文,让他回去。季布就趁机进言说:“我没什么功劳却得到陛下恩宠,在河东任职。陛下无缘无故召我来,肯定是有人在您面前说我好话;现在我来了,又没安排什么事,让我回去,肯定又有人在您面前说我坏话。陛下因为一个人的称赞就召我来,又因为一个人的诋毁就让我走,我担心天下有见识的人听说后,会借此看出陛下您做事不够稳重啊!”汉文帝听了,默默无言,满脸惭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河东是我最重要的郡,所以才特意召你来。”

  汉文帝还想提拔贾谊担任公卿的职位,可大臣们大多反对,说:“贾谊这洛阳人,年轻又没什么经验,就想着独揽大权,会把事情搞乱的。”从这以后,汉文帝也开始疏远贾谊,不再采用他的建议,只让他做长沙王太傅。

  再说回绛侯周勃,他回到封国后,每次河东郡守、郡尉到绛县巡视,周勃都害怕自己被朝廷杀掉,每次都身披铠甲,让家人拿着兵器来见他们。后来有人上书告发周勃想造反,汉文帝把案子交给廷尉处理。廷尉把周勃抓起来审问,周勃吓得不知道怎么辩解。狱吏也趁机欺负他,周勃没办法,给了狱吏一千金。狱吏就在木简背面写字提醒他:“让公主作证。”这公主是汉文帝的女儿,周勃的儿子周胜之娶了她。薄太后也认为周勃不会造反。有一天汉文帝去拜见太后,太后抓起头巾就朝汉文帝扔过去,说:“绛侯当年诛灭吕氏,掌管着皇帝的玉玺,还在北军统领军队,那个时候他不造反,现在住在一个小县城,反倒要造反了?”汉文帝看过周勃的供词后,赶紧认错说:“官吏正在查证,马上就放了他。”于是派使者拿着符节赦免了周勃,恢复了他的爵位和封邑。周勃出狱后,感叹道:“我曾经率领百万大军,可哪知道狱吏的威风这么大啊!”

  这一年,汉文帝下令修建顾成庙。

  汉文帝五年(公元前175年),春天二月,发生了地震。

  早在秦朝时,使用的是半两钱。汉高祖觉得这种钱太重,用起来不方便,就改铸了荚钱。结果导致物价飞涨,一石米的价格竟然涨到了一万钱。到了夏天四月,朝廷又重新铸造四铢重的钱,还废除了禁止私人铸钱的法令,允许百姓自己铸钱。

  贾谊赶紧上书劝阻:“现在的法令允许百姓出钱租用官府的铜、锡来铸钱,但只要敢在铸钱时掺杂铅、铁取巧谋利,就处以黥刑。可铸钱这事儿,如果不掺杂使假,根本赚不到钱;而稍微掺杂一点,就能获得巨大利润。有些事会招来灾祸,有些法令会引发奸邪。现在让百姓有了铸钱的权力,大家都偷偷摸摸地铸钱,就算每天都有人因铸钱犯法被处以黥刑,也根本制止不了。之前,一个县里因铸钱犯法被判刑的人就有上百个,被官吏怀疑抓去审讯、打得皮开肉绽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设立法令却诱导百姓犯罪,还有比这更过分的吗?而且,百姓用的钱,各个郡县都不一样:有的地方用分量轻的钱,一百枚要再加上若干枚才够数;有的地方用分量重的钱,要是按标准重量来交易,商家根本不收。统一的标准钱不确立,要是官吏强行统一吧,就会制定出繁琐苛刻的法令,根本执行不了;要是放任不管吧,市场上就会各种钱混用,钱币秩序大乱。如果没有好办法,到底该怎么办呢?现在很多人放弃种地,跑去采铜铸钱的越来越多,大家放下农具,忙着冶炼、烧炭铸钱;市面上的假钱越来越多,粮食产量却没增加。善良的人都被诱惑去做坏事,无辜的百姓也因此陷入刑罚;刑罚越来越重可不是好事,怎么能这么忽视呢!朝廷知道有问题,官员们肯定会说‘禁止私人铸钱’。可如果禁止的方法不对,造成的伤害会更大。要是禁止铸钱,钱就会变得更值钱,铸钱的利润就更高,到时候私自铸钱的人会像云一样冒出来,就算把人杀了示众,也禁止不了。违法的事情层出不穷,法令禁令不断被破坏,都是因为铜被放任在民间导致的。铜分散在天下,造成的祸患太大了,所以不如把铜收归国有。”

  贾山也上书劝谏,他说:“钱本身没什么实际用处,却能换来富贵。而掌控富贵,是皇帝的权力;让百姓自己铸钱,就相当于把权力分给了百姓,这种情况可不能长久。”但汉文帝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

  当时,太中大夫邓通深受汉文帝宠爱。汉文帝想让他发财,就把蜀郡严道的铜山赏赐给他,让他铸钱。吴王刘濞拥有豫章的铜山,他招揽了天下逃亡的人来铸钱,还在东边煮海水制盐。所以吴国不用向百姓征税,国库却十分充足。就这样,吴国和邓通铸造的钱流通遍布天下。

  当初,汉文帝把代国一分为二,封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这一年,又把代王刘武改封为淮阳王,让太原王刘参做代王,把原来代国的土地都给了他。

  汉文帝六年(公元前174年),冬天十月,桃树和李树竟然开花了,这在当时被看作是异常现象。

  淮南厉王刘长在自己的封国内,擅自制定法令推行,还赶走了朝廷派去的官吏,要求自己任命国相和二千石的官员。汉文帝为了安抚他,就迁就同意了。刘长还擅自处死无辜的人,甚至随意封人到关内侯的爵位;多次给汉文帝上书,言辞也十分傲慢无礼。汉文帝不想直接严厉斥责他,就让薄昭写信去委婉劝说,还拿管叔、蔡叔以及代顷王、济北王刘兴居造反的事来告诫他。

  可刘长根本不领情,他和大夫但、平民开章等七十多人,与棘蒲侯柴武的太子柴奇密谋,打算用四十辆辇车在谷口发动叛乱,还派人联络闽越和匈奴。事情败露后,相关部门开始调查处理。汉文帝派使者召刘长进京。刘长到了长安,丞相张苍、代理御史大夫的典客冯敬,会同宗正、廷尉一起上奏:“刘长的罪行按律应当斩首示众。”汉文帝下旨说:“赦免刘长的死罪,废除他的王位,不再让他做王,把他流放到蜀郡严道县的邛邮。”参与谋反的人则全部被杀。刘长被装在封闭的辎车里,由沿途各县依次传送。

  袁盎劝汉文帝说:“陛下一直骄纵淮南王,没给他安排严厉的太傅和相国,所以才会这样。淮南王性格刚烈,现在突然受到这样的打击,我担心他途中染上风寒病死,到时候陛下就会背上杀弟的罪名,这可怎么办?”汉文帝说:“我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过段时间就把他召回来。”

  没想到,淮南王刘长果然气愤不已,绝食而死。当辎车传送到雍县时,雍县县令打开封条,发现刘长已死,赶紧上报。汉文帝哭得十分悲痛,对袁盎说:“我没听你的话,最终害死了淮南王!现在该怎么办?”袁盎说:“只有斩杀丞相和御史大夫,向天下谢罪才行。”汉文帝立刻下令让丞相、御史大夫逮捕审讯那些沿途没有开封给刘长送饭的县令,把他们全部处死;又按照列侯的规格,把淮南王葬在雍县,还安排了三十户人家为他守墓。

  这期间,匈奴单于给汉文帝写信说:“之前,皇帝谈到和亲的事,和我的想法一致,大家都很高兴。但汉朝边境的官吏侵犯侮辱右贤王,右贤王没向我请示,就听了后义卢侯难支等人的主意,和汉朝官吏发生冲突,破坏了我们两国君主的盟约,离间了兄弟般的情谊。所以我惩罚了右贤王,让他向西攻打月氏。托上天的福,我们的士兵优秀,马匹强壮,灭掉了月氏,斩杀、收降了月氏人,平定了那里;楼兰、乌孙、呼揭以及旁边的二十六个国家,都归属了匈奴,所有能拉弓射箭的百姓都成为一家,北方地区得以安定。我希望能停止战争,让士兵休息,养精蓄锐,抛开之前的不愉快,恢复原来的盟约,让边境百姓能安稳生活。如果皇帝不想让匈奴靠近边塞,就下令让汉朝的官吏和百姓远离边境。”

  汉文帝回信说:“单于想抛开过去的事,恢复原来的盟约,我非常赞同,这正是古代圣明君王的心愿。汉朝和匈奴约定结为兄弟,给单于的待遇一直很丰厚;但违背盟约、破坏兄弟情谊的,常常是匈奴一方。不过右贤王的事已经在大赦之前,单于就别再追究了!单于如果真的像信中说的那样,就明确告知手下官吏,让他们不要违背盟约,守信用,我会像单于信中说的那样对待盟约。”

  没过多久,冒顿单于去世,他的儿子稽粥即位,号称老上单于。老上单于刚即位,汉文帝又把皇室女子作为公主,嫁给单于做阏氏,还派燕地的宦官中行说去辅佐公主。中行说不想去,汉朝强行让他去。中行说临走前放狠话:“如果非让我去,我一定会成为汉朝的大患!”中行说到了匈奴后,果然投降了单于,还深受单于的亲近和宠幸。

  一开始,匈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