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官渡烽火惊文墨-《任意门开始的旅途》

  午后的秋老虎正烈。

  李家茶馆的青瓦上蒸腾着热气。

  竹帘被往来茶客掀得噼啪响。

  阿福光着膀子在后厨舀井水擦汗。

  木盆里的水混着汗味泼在青石板上,瞬间蒸出白烟。

  李筱踮脚往檐角的铜铃上系红绸,风一吹,铃儿叮咚响。

  “嫂子你看,这红绸配铜铃,是不是比昨日更喜气?”

  阿青倚着门框笑,素色布裙被穿堂风掀起边角。

  她指尖缠着新磨的剑穗,那是用染坊剩下的碎布头编的。

  “筱儿的手艺越发好了。”

  “等会那些酸秀才来了,保准盯着看。”

  说曹操曹操到。

  三个穿湖绸长衫的文士踱进门,折扇轻摇。

  为首的是翰林院编修周显,据说曾在国子监讲过《春秋》。

  他目光扫过满场短衣百姓,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李掌柜今日说哪段?”

  周显的声音透着股拿捏腔,惊得趴在梁上打盹的黑猫直哆嗦。

  李峰刚把惊堂木摆好,闻言拱手:“周先生来得巧。”

  “今日说官渡之战。”

  周显身后的瘦高个王秀才嗤笑:“乡野说书也敢谈正史?”

  “怕是连《后汉书》都没翻过吧?”

  前排茶客不乐意了。

  络腮胡张屠户把砍刀往桌角一磕:“王秀才这话啥意思?”

  “李掌柜说的比戏文还带劲,比你们酸文章好听十倍!”

  王秀才脸涨得通红:“匹夫懂什么!史书字字珠玑。”

  “哪容得他添油加醋?”

  李峰抬手按住众人:“诸位稍安。”

  “说书本就是七分史事三分演绎。”

  “若周先生觉得哪里不妥,尽管指出。”

  周显折扇一收:“好。”

  “且听你怎么说这官渡之战。”

  李峰拿起惊堂木,目光扫过满场。

  茶碗碰撞声渐歇,连墙角打盹的老乞丐都坐直了。

  “啪!”

  惊堂木落桌,震得案上茶盏跳了跳。

  “书接前文!战官渡本初败绩,劫乌巢孟德烧粮。”

  他声音陡然拔高,像秋风扫过芦苇荡。

  “话说袁绍起七十万大军,屯于官渡。”

  “曹操引七万兵迎敌,两军相拒月余。”

  “曹军粮草渐少,士卒疲乏,曹操心中忧闷。”

  有穿粗布短打的粮商叹道:“兵无粮自乱,这可难了。”

  李峰瞥了眼周显,继续说道:“此时袁绍帐下谋士许攸,截得曹操催粮书信。”

  “连夜来见曹操:‘袁绍屯粮于乌巢,守将淳于琼嗜酒如命。’”

  “可遣一军劫粮,操必败矣!”

  周显忽然插话:“《三国志》载许攸贪财,因被袁绍斥责才投曹操。”

  “你怎说他主动献劫粮计?”

  李峰笑了:“周先生只知其一。”

  “许攸与曹操少时相识,他既知乌巢虚实。”

  “若真心助袁绍,何必等到截得书信才进言?”

  “他早不献计晚不献计,偏在此时开口。”

  “分明是故意卖个破绽,好投曹操。”

  周显一怔,折扇停在半空。

  王秀才急忙道:“强词夺理!”

  “袁本初四世三公,难道不如曹阿瞒?”

  李峰没理他,接着说:“袁绍不听许攸之言,反斥其与曹操有旧。”

  “许攸心寒,连夜投了曹营。”

  “曹操闻听许攸来投,跣足出迎,抚掌笑道:‘子远来,吾事济矣!’”

  张屠户拍着大腿:“好个曹操!这才叫识货!”

  李峰提高声音:“许攸献计:‘袁绍粮草尽在乌巢,可星夜劫之。’”

  “曹操当即点五千精兵,假扮袁军,衔枚疾走。”

  “至乌巢,淳于琼正与众将饮酒作乐。”

  “曹军放起火来,营中粮囤尽数燃着,烈焰冲天!”

  他说得手舞足蹈,仿佛眼前就是火光熊熊的乌巢。

  茶客们屏住呼吸,连周显都忘了挑错。

  “袁绍闻乌巢有失,却道:‘可乘曹操劫粮,去劫他官渡大营!’”

  “张合苦谏:‘曹营坚固,不如先救乌巢。’”

  “袁绍不听,执意令张合、高览攻曹营。”

  “二将到了曹营外,见寨墙高耸,防备森严。”

  “知难以攻破,又闻乌巢已破,粮草尽焚。”

  “索性率军降了曹操!”

  “袁军见主将投降,顿时溃散。”

  “袁绍只带八百骑逃回河北,七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满场叫好声差点掀了屋顶。

  张屠户抡起砍刀砍在木桌上:“痛快!这袁本初就是个草包!”

  李峰话锋一转:“曹操仓亭破本初,玄德荆州依刘表。”

  “袁绍连遭大败,气急攻心,一病不起。”

  “其子袁尚在侧,说道:‘父亲病体未痊,不可远征。’”

  “儿愿提兵前去迎敌。”

  “绍许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谭,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干。”

  “四路同破曹操。正是:”

  他顿了顿,朗声道:

  “才向汝南鸣战鼓,又从冀北动征鼙。”

  “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周显突然拍案而起:“荒谬!”

  “袁尚虽年少,却也知兵。”

  “你将袁绍诸子说得如同土鸡瓦狗,未免太过偏颇!”

  王秀才跟着起哄:“就是!”

  “《魏书》明言袁绍‘有威容,知名当世’。”

  “岂能容你这般诋毁?”

  有个戴方巾的老秀才摇头晃脑:“李掌柜怕是只看过话本吧?”

  “连官渡之战的时间都没说对。”

  “据《后汉书?袁绍传》,此战始于建安五年二月,终于十月。”

  “你刚才说‘相拒月余’,这不是错得离谱?”

  茶客们被说懵了,纷纷看向李峰。

  李筱急得攥紧阿青的手,阿福撸起袖子就要理论。

  李峰却神色平静,走到周显面前:“周先生。”

  “建安五年二月,袁绍渡河攻白马,这是前哨战。”

  “真正两军在官渡对峙,是从七月到十月,正好三月。”

  “我说‘月余’,是取其约数,何错之有?”

  老秀才又道:“那你说许攸故意卖破绽,有何凭据?”

  李峰反问:“许攸投曹操后,献计决漳河之水破冀州。”

  “如此狠辣,岂是为袁绍着想之人?”

  “他若真心助袁,早在曹操东征刘备时就该劝袁绍偷袭许昌。”

  “可他偏偏等到曹操回师,才想起献劫粮计。”

  “这不是故意让袁绍错过战机吗?”

  周显脸色变了变:“你…… 你读过《三国志》?”

  李峰笑而不语,转向众人:“诸位可知袁绍为何败?”

  “非因曹操多智,也非因许攸叛逃。”

  张屠户喊道:“因为他不听劝!”

  李峰点头:“然也。”

  “袁绍手下谋士,田丰刚直,沮授多谋,许攸善断。”

  “可他听谁的?”

  “田丰劝他缓图曹操,他囚之。”

  “沮授劝他护好粮草,他贬之。”

  “许攸献计,他叱之。”

  “如此刚愎自用,就算没有曹操,也迟早败亡。”

  他目光扫过周显等人:“有些读书人,捧着史书当金科玉律。”

  “却不知读史要读人心,看势。”

  “只记年月日期,算不得真学问。”

  周显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王秀才还想争辩,被老秀才拉住。

  老秀才拱手道:“李掌柜高见。”

  “我等只知咬文嚼字,却不如掌柜看得透彻。”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喝彩:“说得好!”

  众人回头,只见朱国瑞分开人群走来。

  他身后跟着李保,手里提着个食盒。

  “李先生这番话,比国子监的先生说得还透彻!”

  朱国瑞走到台前:“袁绍之败,败在容不得异见。”

  “败在把忠言当逆耳,把良谋当祸水。”

  “这不正应了李先生常说的,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吗?”

  周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对着朱国瑞拱手:“朱员外说的是。”

  “我等今日受教了。”

  说罢,带着两个秀才灰溜溜地走了。

  茶客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张屠户嚷道:“李掌柜,再来一段!”

  “我请大家喝茶!”

  阿福乐得合不拢嘴,提着茶壶穿梭在桌椅间。

  李筱数着刚收的赏钱,指尖都在发颤。

  阿青站在门内,望着被众人簇拥的李峰,眼底闪着光。

  夕阳透过窗棂,给李峰镀上一层金边。

  他拿起惊堂木,在满堂期待的目光中,轻轻敲了敲案几。

  “诸位明日请早。”

  “且看曹操如何破那四路兵马。”

  人群散去时,张屠户硬是留下半扇猪肉。

  说是给李掌柜补身子。

  朱国瑞打开食盒,里面是刚出炉的桂花糕。

  “尝尝,秦淮河畔老字号的。”

  他凑近李峰低声道:“先生今日这番话,怕是要传到宫里去了。”

  李峰拿起一块桂花糕,甜香漫过舌尖。

  “传到便传到。”

  “我说的是史事,怕什么?”

  朱国瑞看着他从容的样子,忽然笑了。

  “也是。”

  “有先生这等见识,何惧风浪?”

  暮色渐浓,阿福在门前挂起气死风灯。

  灯笼的光晕里,不断有晚归的路人驻足。

  打听着明日的说书内容。

  李筱趴在柜台上,数着铜钱,清脆的叮当声混着远处的更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