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穿透北境城厚重的石墙，余韵在空旷的军械库内冰冷地回荡。青石板地面凝结着蜿蜒的霜线，火盆里跳跃的橘红焰舌舔舐着寒气，将萧昀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堆满兵刃的木架上。
他面前敞开的乌木箱内，十把通体幽蓝的破妖弩静静躺在墨绿绒布中，弩身线条冷硬流畅，细密的镇妖符文在火光下流淌着暗金光泽，森森寒气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似乎被冻结。
“弩匣内置三发，寒铁箭簇掺了‘蚀妖粉’，箭头淬了七娘亲手调的‘透骨酥’。”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角落响起，带着常年被风沙打磨的粗粝。
斥候营的老油子陈锋从阴影中走出，左脸那道从眉骨斜劈至嘴角的蜈蚣状旧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他粗糙如树皮的手指抚过弩身冰冷的凹槽，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
“七娘特意传了暗语，影牙部这次在落魂坡布的‘三阴锁魂阵’，阵眼埋在坎位阴煞地脉交汇处，专吸活人气血，乱我经脉运转。这弩箭上的蚀妖粉，能污了阵眼妖纹，透骨酥专破妖力护体…是撕开那乌龟壳的凿子。”
萧昀伸出手，指尖触及弩身。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沿着指尖蔓延而上。
他闭目凝神，丹田内《金刚经》修出的那一丝阳刚正大的佛力微微流转，清晰地“看”到弩身符文深处蕴藏着一股螺旋状的、针对妖力本源极具破坏性的能量。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陈锋身后三十名如标枪般挺立的亲卫——疤脸赵铁柱脸上刀疤在火光下跳动，石头沉默如山，木头眼神锐利如鹰。
每人腰间都多了一个暗红色、鼓囊囊的皮囊，里面是王府秘制的“燃血丹”，代价沉重，却是搏命的底牌。
“鬼牙锻骨巅峰，玄冰妖力凝甲，碎骨擅毒阵，尤精隐匿袭杀。” 萧昀展开一张硝制过的羊皮地图，指尖沉稳地落在落魂坡那条扭曲如毒蛇盘踞的“之”字形峡谷核心，“‘三阴锁魂’主阵眼必在坎位，碎骨定会亲自镇守。” 他看向陈锋，火光在他沉静的眸子里跳跃，“陈头儿，你的‘鬼见愁’分量够足么？”
陈锋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牵动脸上的疤痕，显得有几分瘆人。
他拍了拍腰间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淡淡草腥气的皮袋：“七娘托‘鼹鼠洞’捎来的好货，‘千蛛醉’，南疆十万大山里红背鬼面蛛的毒腺混了七种蚀魂草炼的。
别说妖将，就是妖王沾多了也得麻上半晌！” 这是柳七娘动用了南疆隐秘渠道才弄到的奇毒，价值不菲，专为克制妖族的强韧体质。
阴影最深处，一个如同铁塔铸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踏前一步。沉重的玄铁重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洗髓境中期的雄浑气血如同蛰伏的火山，沉凝厚重。
他是秦烈亲自指派的贴身护卫——雷豹。“世子，” 声音如同闷雷在胸腔滚动，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诱敌破阵，撕开坎位口子，交给我。”
萧昀颔首，目光最终投向军械库最幽暗的角落。罗锋的身影仿佛已与那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腰间那柄弧度诡异、形似残月的弯刀“血狱”，在火光偶尔扫过时，刀身会掠过一道转瞬即逝、令人心悸的血芒。他整个人如同一块浸透了杀意的寒铁，无声无息。
“若妖王现踪...” 萧昀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只需记住妖族的喉咙在哪儿。” 罗锋嘶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天塌下来，自然有该顶的人去顶。”
他宽大的黑袍下，肌肉如同蟒蛇般缓缓蠕动了一下，一股金身境独有的、凝练如汞、沉重如山的血气悄然弥漫开来，将周围的寒意都逼退了几分。
落魂坡。
晨雾不再是缥缈的白纱，而是被浓重的妖气浸染，化作一片粘稠、翻滚的灰绿色瘴幕，带着刺鼻的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恶臭。
当鬼牙那覆盖着森白冰晶骨甲的巨爪撕裂雾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抓来时，另一股更加阴冷滑腻的气息，已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雷豹率领的十人诱敌小队！
“龟甲！立盾！” 雷豹炸雷般的怒吼震荡四野，瞬间驱散了一片毒雾。十名身披重甲的精锐亲卫反应迅捷如一人，沉重的包铁巨盾轰然砸落，盾面相抵，瞬间在荒坡上筑起一道钢铁壁垒！盾牌缝隙间，幽蓝的破妖弩箭镞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然而，碎骨的身影如同没有骨头的鬼魅，竟从一块巨岩的阴影中“流淌”而出，手中那根由不知名惨白兽骨打磨成的长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幻化出漫天鞭影，虚实难辨，直抽向盾阵最核心的阵眼——妖技·碎魂鞭·乱影！每一道鞭影都裹挟着墨绿色的毒雾，鞭梢更是炸开朵朵淬着幽绿磷火的骨花！
雷豹瞳孔骤然缩紧，洗髓境中期的雄浑气血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双拳瞬间泛起青铜般的金属光泽，筋肉虬结贲张，《镇岳八极拳》中最为厚重的守势悍然推出——八极·不动山！拳罡汹涌，竟在身前凝成一座半人高的、模糊却坚不可摧的山岳虚影，硬撼漫天鞭影！
轰！轰！轰！
剧烈的气爆声连环炸响！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横扫！三面位于鞭影核心区域的巨盾，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包裹的铁皮扭曲变形，内里的硬木寸寸碎裂！
持盾的三名悍卒如遭重击，口中鲜血狂喷，身形如同破麻袋般向后抛飞！致命的毒雾顺着盾阵的缺口，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灌入！
“坎位！破它阵眼！” 萧昀冰冷如铁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右翼高坡埋伏的疤脸耳中。
疤脸眼中凶戾之光暴涨，脸上刀疤因极度兴奋而扭曲：“放！” 嘶吼声中，十支蓄势已久的破妖弩同时激发！幽蓝色的寒铁箭矢撕裂灰绿瘴幕，箭身蚀妖粉在空气中拉出十道妖异的蓝色光轨，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死神的十根手指，狠狠戳向碎骨立足的那方黑色岩台！
碎骨竖立的蛇瞳中闪过一丝惊怒，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布满碎骨鳞片的粗壮蛇尾猛地横扫，带起一片腥风，坚硬的鳞片根根炸起，如同瞬间竖起一面白骨盾牌，硬撼袭来的弩箭！
噗！噗！噗！
三支蕴含蚀妖粉的弩箭狠狠贯入鳞甲！箭簇上幽蓝的粉末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侵蚀，与妖力激烈冲突，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大股带着恶臭的青烟！碎骨庞大的身躯剧烈一颤，动作明显出现了凝滞！
“就是现在！” 如同鬼魅般潜伏在碎石堆后的陈锋，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捕捉到最佳时机的猎豹，猛地窜出！
他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把淬着诡异斑斓彩芒、细如牛毛的钢针——柳七娘秘制·千蛛醉！手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急速抖动，细针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化作一片致命的彩色光雨，精准无比地罩向碎骨脖颈下方那片颜色略浅、防御最弱的七寸逆鳞！
碎骨竖立的蛇瞳中终于流露出真正的恐惧！它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细针上蕴含的、令它妖力核心都为之颤抖凝滞的恐怖气息！
它猛地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喷出一大团浓得化不开、翻滚着墨绿气泡的本命毒障，试图腐蚀湮灭这些致命的细针！然而，那千蛛醉细针竟似不受毒障影响，如同拥有生命般穿透毒雾，狠狠钉入了那片覆盖着细密骨鳞的逆鳞之中！
“嘶——嗷！！！”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响彻落魂坡！碎骨半边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麻痹僵直，动作变得如同生锈的傀儡，眼中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惊恐！
主战场核心，鬼牙与萧昀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的血腥绞杀！
“卑贱的虫子！给本将死来！” 鬼牙的咆哮如同九幽寒风，巨大的骨爪撕裂空气，五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冻结灵魂寒意的幽蓝爪芒呈扇形笼罩萧昀所有闪避空间——妖技·玄冰裂魂爪！
爪芒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咔嚓”冻结的脆响，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棱坠落地面，地面更是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滑不留手的坚冰！
萧昀身形急晃，《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的心法运转到极致。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风中一片飘零的柳絮，又似湍急水流中一尾灵活的游鱼，险之又险地从五道致命爪芒间那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中滑过！
然而左臂仍被一道爪芒边缘的凛冽寒气擦中，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经脉，整条手臂肉眼可见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白霜，几乎失去知觉！
“破！” 萧昀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厉喝！丹田内《金刚经》修出的那一缕精纯阳刚的佛力轰然奔涌，如同熔岩注入冰河！左肩处金光一闪，覆盖的厚厚冰霜轰然炸碎成齑粉！
他借着震碎冰霜的反震之力，身体如陀螺般急速旋转，手中环首刀灌注全身之力，化作一道刺目的金色霹雳，带着斩断一切邪障的决绝意志，直劈鬼牙右腿膝弯处骨甲连接处——金刚伏魔刀·破障式！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爆裂的火星炸开！鬼牙膝盖处坚硬如铁的骨甲竟被这蕴含佛门破邪之力的一刀劈开一道半寸深的狰狞裂缝！细碎的骨屑飞溅！
鬼牙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狂吼，巨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一步，竖立的瞳孔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怒交加的神色：“秃驴的功法？！你怎会...”
战机稍纵即逝！萧昀没有丝毫犹豫，左手闪电般从腰间皮囊中捻出一颗龙眼大小、赤红如血的“燃血丹”，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狠狠咽下！
“轰！”
一股狂暴炽热、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恐怖药力瞬间在萧昀体内炸开！原本只是奔流如汞的通脉境气血，此刻如同决堤的怒江，疯狂地冲刷着每一条经脉，奔腾咆哮！
他体表甚至蒸腾起淡淡的、肉眼可见的血色狼烟！力量、速度、反应在药力催逼下瞬间暴涨至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杀！” 萧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血影！手中环首刀不再是单一的劈砍，而是瞬间幻化出九道虚实难辨、交织成死亡罗网的金色刀轮！
刀光凌厉，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每一刀都精准狠辣地斩向鬼牙胸前那道被雷豹重拳轰开的骨甲裂缝、腋下防御薄弱处、以及膝弯的伤口——金刚伏魔刀·诛邪九斩！
鬼牙又惊又怒，巨大的骨爪疯狂挥舞格挡，冰霜妖力与金色的佛门刀罡猛烈碰撞、湮灭，发出连珠炮般的轰鸣！
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重锤，将周围三丈内无论是妖卒还是人族士卒，都震得口喷鲜血，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般倒飞出去，筋断骨折！
“蝼蚁！你激怒本将了！死！！” 鬼牙彻底陷入狂暴，胸口的森白骨甲猛地向两侧裂开，露出一颗拳头大小、幽蓝深邃、如同活物般剧烈跳动的妖丹！一股比之前强悍十倍的恐怖寒潮以它为中心，如同核爆般轰然爆发——本命神通·极冻领域！
“咔嚓嚓——”
以鬼牙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地面瞬间被加厚数倍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玄冰覆盖！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凝结出无数尖锐的冰棱悬挂半空！
萧昀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粘稠无比的万年寒冰之中，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沉重无比，迟缓得如同慢放的画面！刺骨的寒意疯狂侵蚀着他的气血与意志！
“世子！” 正在与麻痹僵直的碎骨缠斗的雷豹，眼角余光瞥见这惊险一幕，肝胆欲裂！他怒吼一声，竟不顾碎骨那根带着剧毒、狠狠抽向后心的白骨长鞭，鞭梢带着倒刺的骨刃狠狠撕开了他后背重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带起一溜血光！
将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右拳！洗髓境中期的气血狼烟凝练如实质，在拳头上形成一层青铜色的罡气拳套，《镇岳八极拳》中最为刚猛暴烈的杀招悍然轰出，目标直指鬼牙因施展神通而暴露的右侧肋下骨甲裂缝——八极·崩山裂！
轰隆——！！！
如同陨星撞击大地！凝练到极致的拳罡狠狠砸在鬼牙肋下！本就布满裂纹的骨甲再也无法承受，轰然爆裂开来，无数骨片如同利刃般四散飞射！鬼牙庞大的身躯剧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全力维持的极冻领域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波动！
生死刹那！萧昀丹田深处，《道德经》那股清灵玄奥的先天道气与《金刚经》至阳至刚的佛门金芒，如同两条被激怒的蛟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碰撞、挤压！一股混沌初开、仿佛能演化万物的原始力量在毁灭性的冲突中轰然诞生！
“斩——妖——！！！” 萧昀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几乎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他手中那柄环首刀上的金色佛光，在混沌力量灌注下陡然转变为一种深邃玄奥、介于青金之间的混沌色泽！刀锋挥出，不再是单纯的招式，而是一种开天辟地、斩断虚妄的意志具现！
“嗤啦——！”
那坚韧粘稠、冻结万物的极冻领域，在这蕴含着混沌意志的一刀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碎、瓦解！刀锋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毁灭闪电，顺着鬼牙胸前那道被雷豹拳罡撕裂的巨大创口，毫无阻碍地贯入！
噗嗤——！
刀锋透背而出！混沌青金的能量在鬼牙庞大的妖躯内部疯狂肆虐、湮灭！那颗剧烈跳动的幽蓝妖丹，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炸裂！
鬼牙的动作瞬间凝固，竖立的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老…祖…神葬…之地…” 庞大的、覆盖着森白骨甲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积木，轰然倒塌在融化的冰水与血泊之中，震起一片污浊的泥浪。
“废物！！” 一声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暴怒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炸响！整个落魂坡的天空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一只覆盖着深紫色菱形鳞片、足有马车大小的恐怖巨爪，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带着毁灭星辰的恐怖威压，直直抓向因爆发全力而脱力、身形微微摇晃的萧昀！爪尖凝聚着一点令人灵魂战栗的紫黑色毁灭性能量，如同坠落的死亡星辰！
“孽畜！你的爪子伸过界了！！” 一道比妖王咆哮更加暴戾、更加决绝的嘶吼平地炸起！罗锋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跃出的魔神，终于现身！他全身金身境的气血毫无保留地彻底燃烧起来，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粘稠如血、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腰间的弯刀“血狱”发出凄厉到刺破耳膜的尖啸，刀身瞬间变得赤红如烙铁！他双手持刀，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巨爪，斩出了毕生修为凝聚的绝命一刀——血狱·断魂！
咚——————！！！！！！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
仿佛两颗星辰在苍穹之上悍然对撞！
毁灭性的冲击波呈环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所过之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翻起，岩石崩碎成齑粉，离得稍近的妖卒和人族士卒，哼都未哼一声便直接爆碎成一团血雾！
罗锋的身影如同被万钧巨锤正面轰中，化作一道燃烧的血色流星，狠狠倒飞出去，连续撞塌了三面巨大的岩壁才轰然嵌入第四面岩壁之中！“血狱”弯刀寸寸碎裂，化作漫天赤红铁屑！
而那只遮天蔽日的紫色巨爪，也被这搏命一刀硬生生斩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紫黑色、散发着浓郁腥臭的妖血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大片地面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深坑！
“燃烧金身？！疯子！！” 云层深处传来惊怒交加、甚至带着一丝忌惮的咆哮。那受伤的巨爪倏然收回，顺势卷起地上被千蛛醉麻痹、动弹不得的碎骨。
弥漫整个落魂坡的恐怖妖气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留下满地狼藉、刺鼻的血腥和死一般的寂静。
残阳如血，将落魂坡上堆积如山的尸骸、凝固的黑血、破碎的兵甲，都染上了一层悲怆而壮烈的赤金。萧昀拄着那柄已经卷刃、崩口，沾满黑红污秽的环首刀，静静地站在坡顶最高处的一块巨岩上。
凛冽的风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的皮肉味和泥土的腥气，吹拂着他破碎染血的战袍，猎猎作响。
他缓缓转动视线，目光沉甸甸地扫过脚下的战场。
那个总是咧着嘴笑、偷偷把舍不得吃的肉干塞进他行囊的麻脸少年“二狗”，此刻仰面躺在冰冷的泥地里，沾满血污的脸上凝固着死前的惊恐，那双曾经充满活力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再也不会转动。
不远处，如同一座小山般倒下的雷豹，背靠着半截断裂的巨岩，胸前那套坚固的玄铁重甲被某种恐怖的利爪彻底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巨大伤口狰狞地敞开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带着血沫的气流，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更远处，那个只有十七岁、入伍时还紧张得说不出话、偷偷在油灯下用炭笔练习写自己名字“王狗娃”的小卒子，半边身子被妖毒腐蚀得焦黑碳化，露出森森白骨，另一只手却至死都死死地、如同铁钳般攥着一个妖卒被捏碎的喉骨…
三十七具冰冷的遗体，散落在山坡的各个角落。每一个名字，昨夜还在营地的篝火旁鲜活地跳动，说着粗鄙的笑话，憧憬着战后的封赏，担忧着远方的亲人…如今，都变成了册簿上冰冷的墨迹，变成了北境风中呜咽的亡魂。
罗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萧昀身侧不远处。他半边身体被妖王那腐蚀性的紫血灼烧得焦黑一片，皮肉翻卷，甚至能闻到一股焦糊味，手中只剩下半截“血狱”的刀柄。
他看着少年世子那在血色夕阳下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冷硬的侧脸轮廓，看着那双深邃眼眸深处翻涌的、不再是沧溟湖水的温柔波光，而是冻结了万年寒冰的湖底。
“刀，够快。” 罗锋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像两块粗糙的砺石在摩擦，“鬼牙那杂种的妖丹，老子当年带着整整一队‘血牙卫’，围剿了三次，都让它像泥鳅一样溜了。”
他抬起穿着破烂战靴的脚，随意地踢了踢脚边鬼牙那颗死不瞑目、依旧残留着惊骇表情的狰狞头颅，“死在你这么个小娃娃手里…嘿，够它憋屈一万年的。”
萧昀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雷豹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扫过陈锋被毒雾灼伤、皮肉溃烂的手臂，最后，定格在罗锋那条焦黑变形、散发着焦糊味的手臂，以及他手中那半截象征着他昔日荣光与杀戮的“血狱”刀柄上。
这个阴鸷、冷酷、仿佛毫无感情的男人，用他苦修多年的金身，替他扛下了那足以将他瞬间化为齑粉的妖王一爪。
“若我的箭…能再快半刻钉死碎骨的逆鳞…若诱敌的锋矢再拉开十丈距离…雷叔或许…” 萧昀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血腥味。
“闭嘴！” 罗锋猛地厉声打断，那双鹰隼般阴鸷的眼中，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怒火，死死钉在萧昀脸上！“活着喘气的人，没他娘的资格替躺下的死人后悔！落魂坡躺下的这三十七条好汉，他们用命给你换来的，不是让你在这里像个娘们似的流马尿、说废话！”
他猛地弯下腰，布满老茧和血污的大手狠狠插入脚下混杂着黑血、碎骨和焦土的泥泞中，抓起一大把腥臭污秽的泥土，然后带着一股狠绝的力道，重重拍在萧昀染满血污、破碎不堪的肩甲上！
“是让你把这份血债！刻进你的骨头缝里！融进你的脑浆子里！让你记住！你手里的刀是为谁而挥！你这条命凭什么比他们金贵！想让他们的血不白流？想让他们的魂能安息？”
罗锋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充满了铁与血的残酷，“那就给老子变狠！变快！变得比最硬的玄铁还硬！杀！杀光你看到的每一个妖族崽子！杀到它们听见‘萧昀’两个字就吓得尿裤子！杀到它们的血把北境的荒原都染透！这才是西凉带把的爷们该干的事！懂不懂？！”
萧昀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劈开了他心底那层因悲恸与自责而凝结的坚冰！眼底深处那冻结万年的寒湖轰然炸裂！他猛地攥紧了手中那半截属于鬼牙的、断裂的幽蓝骨爪！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顺着掌心疯狂钻入经脉，直透心脉！这股剧痛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醒了他因血战和悲痛而混沌的神智！
他不再言语，默默地弯下腰。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二狗怀里那个被血浸透、已经发硬的肉干布包，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香味。
他郑重地捡起狗娃那本染满污血、封面被撕掉一半的《千字文》，翻开扉页，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王狗娃”三个字，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他走到昏迷不醒的雷豹身边，单膝跪地，将他身边那柄崩开巨大缺口、却依旧沉重无比的斩马刀，一寸寸从血泥中拔出，用残破的衣襟仔细擦去刀柄上的污血，然后郑重地背在自己身后。
每一个动作都沉稳、缓慢，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再无半分迷茫与软弱。
“回营。” 少年世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淬火后的精钢，冷硬而清晰，穿透了落魂坡上呜咽的风声。“罗将军，烦劳清点妖丹与特征骨殖，尤其是鬼牙和碎骨身上掉落的零碎，一件不许遗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正在处理伤口的陈锋：“陈头儿，带几个手脚利索的兄弟，仔细查验碎骨之前布阵的那方岩台，特别是它挨了破妖弩和千蛛醉的地方，挖地三尺也要把残留的符文刻痕、阵盘碎片找出来。”
他不再看那尸山血海，沉默地走向安静等候在一旁的乌云踏雪。神驹似乎感受到主人沉重的心绪，轻轻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萧昀翻身上马，染血的战袍在血色残阳下如一面破碎的战旗。怀中的遗物沉甸甸的，那是三十七条鲜活生命熔铸的刀柄，冰冷而坚硬。而他手中的刀锋，才刚刚在妖血中淬炼出第一缕寒光。前路漫漫，血火未熄。
他面前敞开的乌木箱内，十把通体幽蓝的破妖弩静静躺在墨绿绒布中，弩身线条冷硬流畅，细密的镇妖符文在火光下流淌着暗金光泽，森森寒气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似乎被冻结。
“弩匣内置三发，寒铁箭簇掺了‘蚀妖粉’，箭头淬了七娘亲手调的‘透骨酥’。”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角落响起，带着常年被风沙打磨的粗粝。
斥候营的老油子陈锋从阴影中走出，左脸那道从眉骨斜劈至嘴角的蜈蚣状旧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他粗糙如树皮的手指抚过弩身冰冷的凹槽，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
“七娘特意传了暗语，影牙部这次在落魂坡布的‘三阴锁魂阵’，阵眼埋在坎位阴煞地脉交汇处，专吸活人气血，乱我经脉运转。这弩箭上的蚀妖粉，能污了阵眼妖纹，透骨酥专破妖力护体…是撕开那乌龟壳的凿子。”
萧昀伸出手，指尖触及弩身。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沿着指尖蔓延而上。
他闭目凝神，丹田内《金刚经》修出的那一丝阳刚正大的佛力微微流转，清晰地“看”到弩身符文深处蕴藏着一股螺旋状的、针对妖力本源极具破坏性的能量。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陈锋身后三十名如标枪般挺立的亲卫——疤脸赵铁柱脸上刀疤在火光下跳动，石头沉默如山，木头眼神锐利如鹰。
每人腰间都多了一个暗红色、鼓囊囊的皮囊，里面是王府秘制的“燃血丹”，代价沉重，却是搏命的底牌。
“鬼牙锻骨巅峰，玄冰妖力凝甲，碎骨擅毒阵，尤精隐匿袭杀。” 萧昀展开一张硝制过的羊皮地图，指尖沉稳地落在落魂坡那条扭曲如毒蛇盘踞的“之”字形峡谷核心，“‘三阴锁魂’主阵眼必在坎位，碎骨定会亲自镇守。” 他看向陈锋，火光在他沉静的眸子里跳跃，“陈头儿，你的‘鬼见愁’分量够足么？”
陈锋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牵动脸上的疤痕，显得有几分瘆人。
他拍了拍腰间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淡淡草腥气的皮袋：“七娘托‘鼹鼠洞’捎来的好货，‘千蛛醉’，南疆十万大山里红背鬼面蛛的毒腺混了七种蚀魂草炼的。
别说妖将，就是妖王沾多了也得麻上半晌！” 这是柳七娘动用了南疆隐秘渠道才弄到的奇毒，价值不菲，专为克制妖族的强韧体质。
阴影最深处，一个如同铁塔铸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踏前一步。沉重的玄铁重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洗髓境中期的雄浑气血如同蛰伏的火山，沉凝厚重。
他是秦烈亲自指派的贴身护卫——雷豹。“世子，” 声音如同闷雷在胸腔滚动，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诱敌破阵，撕开坎位口子，交给我。”
萧昀颔首，目光最终投向军械库最幽暗的角落。罗锋的身影仿佛已与那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腰间那柄弧度诡异、形似残月的弯刀“血狱”，在火光偶尔扫过时，刀身会掠过一道转瞬即逝、令人心悸的血芒。他整个人如同一块浸透了杀意的寒铁，无声无息。
“若妖王现踪...” 萧昀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只需记住妖族的喉咙在哪儿。” 罗锋嘶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天塌下来，自然有该顶的人去顶。”
他宽大的黑袍下，肌肉如同蟒蛇般缓缓蠕动了一下，一股金身境独有的、凝练如汞、沉重如山的血气悄然弥漫开来，将周围的寒意都逼退了几分。
落魂坡。
晨雾不再是缥缈的白纱，而是被浓重的妖气浸染，化作一片粘稠、翻滚的灰绿色瘴幕，带着刺鼻的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恶臭。
当鬼牙那覆盖着森白冰晶骨甲的巨爪撕裂雾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抓来时，另一股更加阴冷滑腻的气息，已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雷豹率领的十人诱敌小队！
“龟甲！立盾！” 雷豹炸雷般的怒吼震荡四野，瞬间驱散了一片毒雾。十名身披重甲的精锐亲卫反应迅捷如一人，沉重的包铁巨盾轰然砸落，盾面相抵，瞬间在荒坡上筑起一道钢铁壁垒！盾牌缝隙间，幽蓝的破妖弩箭镞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然而，碎骨的身影如同没有骨头的鬼魅，竟从一块巨岩的阴影中“流淌”而出，手中那根由不知名惨白兽骨打磨成的长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幻化出漫天鞭影，虚实难辨，直抽向盾阵最核心的阵眼——妖技·碎魂鞭·乱影！每一道鞭影都裹挟着墨绿色的毒雾，鞭梢更是炸开朵朵淬着幽绿磷火的骨花！
雷豹瞳孔骤然缩紧，洗髓境中期的雄浑气血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双拳瞬间泛起青铜般的金属光泽，筋肉虬结贲张，《镇岳八极拳》中最为厚重的守势悍然推出——八极·不动山！拳罡汹涌，竟在身前凝成一座半人高的、模糊却坚不可摧的山岳虚影，硬撼漫天鞭影！
轰！轰！轰！
剧烈的气爆声连环炸响！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横扫！三面位于鞭影核心区域的巨盾，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包裹的铁皮扭曲变形，内里的硬木寸寸碎裂！
持盾的三名悍卒如遭重击，口中鲜血狂喷，身形如同破麻袋般向后抛飞！致命的毒雾顺着盾阵的缺口，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灌入！
“坎位！破它阵眼！” 萧昀冰冷如铁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右翼高坡埋伏的疤脸耳中。
疤脸眼中凶戾之光暴涨，脸上刀疤因极度兴奋而扭曲：“放！” 嘶吼声中，十支蓄势已久的破妖弩同时激发！幽蓝色的寒铁箭矢撕裂灰绿瘴幕，箭身蚀妖粉在空气中拉出十道妖异的蓝色光轨，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死神的十根手指，狠狠戳向碎骨立足的那方黑色岩台！
碎骨竖立的蛇瞳中闪过一丝惊怒，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布满碎骨鳞片的粗壮蛇尾猛地横扫，带起一片腥风，坚硬的鳞片根根炸起，如同瞬间竖起一面白骨盾牌，硬撼袭来的弩箭！
噗！噗！噗！
三支蕴含蚀妖粉的弩箭狠狠贯入鳞甲！箭簇上幽蓝的粉末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侵蚀，与妖力激烈冲突，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大股带着恶臭的青烟！碎骨庞大的身躯剧烈一颤，动作明显出现了凝滞！
“就是现在！” 如同鬼魅般潜伏在碎石堆后的陈锋，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捕捉到最佳时机的猎豹，猛地窜出！
他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把淬着诡异斑斓彩芒、细如牛毛的钢针——柳七娘秘制·千蛛醉！手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急速抖动，细针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化作一片致命的彩色光雨，精准无比地罩向碎骨脖颈下方那片颜色略浅、防御最弱的七寸逆鳞！
碎骨竖立的蛇瞳中终于流露出真正的恐惧！它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细针上蕴含的、令它妖力核心都为之颤抖凝滞的恐怖气息！
它猛地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喷出一大团浓得化不开、翻滚着墨绿气泡的本命毒障，试图腐蚀湮灭这些致命的细针！然而，那千蛛醉细针竟似不受毒障影响，如同拥有生命般穿透毒雾，狠狠钉入了那片覆盖着细密骨鳞的逆鳞之中！
“嘶——嗷！！！”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响彻落魂坡！碎骨半边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麻痹僵直，动作变得如同生锈的傀儡，眼中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惊恐！
主战场核心，鬼牙与萧昀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的血腥绞杀！
“卑贱的虫子！给本将死来！” 鬼牙的咆哮如同九幽寒风，巨大的骨爪撕裂空气，五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冻结灵魂寒意的幽蓝爪芒呈扇形笼罩萧昀所有闪避空间——妖技·玄冰裂魂爪！
爪芒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咔嚓”冻结的脆响，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棱坠落地面，地面更是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滑不留手的坚冰！
萧昀身形急晃，《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的心法运转到极致。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风中一片飘零的柳絮，又似湍急水流中一尾灵活的游鱼，险之又险地从五道致命爪芒间那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中滑过！
然而左臂仍被一道爪芒边缘的凛冽寒气擦中，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经脉，整条手臂肉眼可见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白霜，几乎失去知觉！
“破！” 萧昀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厉喝！丹田内《金刚经》修出的那一缕精纯阳刚的佛力轰然奔涌，如同熔岩注入冰河！左肩处金光一闪，覆盖的厚厚冰霜轰然炸碎成齑粉！
他借着震碎冰霜的反震之力，身体如陀螺般急速旋转，手中环首刀灌注全身之力，化作一道刺目的金色霹雳，带着斩断一切邪障的决绝意志，直劈鬼牙右腿膝弯处骨甲连接处——金刚伏魔刀·破障式！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爆裂的火星炸开！鬼牙膝盖处坚硬如铁的骨甲竟被这蕴含佛门破邪之力的一刀劈开一道半寸深的狰狞裂缝！细碎的骨屑飞溅！
鬼牙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狂吼，巨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一步，竖立的瞳孔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怒交加的神色：“秃驴的功法？！你怎会...”
战机稍纵即逝！萧昀没有丝毫犹豫，左手闪电般从腰间皮囊中捻出一颗龙眼大小、赤红如血的“燃血丹”，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狠狠咽下！
“轰！”
一股狂暴炽热、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恐怖药力瞬间在萧昀体内炸开！原本只是奔流如汞的通脉境气血，此刻如同决堤的怒江，疯狂地冲刷着每一条经脉，奔腾咆哮！
他体表甚至蒸腾起淡淡的、肉眼可见的血色狼烟！力量、速度、反应在药力催逼下瞬间暴涨至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杀！” 萧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血影！手中环首刀不再是单一的劈砍，而是瞬间幻化出九道虚实难辨、交织成死亡罗网的金色刀轮！
刀光凌厉，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每一刀都精准狠辣地斩向鬼牙胸前那道被雷豹重拳轰开的骨甲裂缝、腋下防御薄弱处、以及膝弯的伤口——金刚伏魔刀·诛邪九斩！
鬼牙又惊又怒，巨大的骨爪疯狂挥舞格挡，冰霜妖力与金色的佛门刀罡猛烈碰撞、湮灭，发出连珠炮般的轰鸣！
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重锤，将周围三丈内无论是妖卒还是人族士卒，都震得口喷鲜血，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般倒飞出去，筋断骨折！
“蝼蚁！你激怒本将了！死！！” 鬼牙彻底陷入狂暴，胸口的森白骨甲猛地向两侧裂开，露出一颗拳头大小、幽蓝深邃、如同活物般剧烈跳动的妖丹！一股比之前强悍十倍的恐怖寒潮以它为中心，如同核爆般轰然爆发——本命神通·极冻领域！
“咔嚓嚓——”
以鬼牙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地面瞬间被加厚数倍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玄冰覆盖！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凝结出无数尖锐的冰棱悬挂半空！
萧昀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粘稠无比的万年寒冰之中，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沉重无比，迟缓得如同慢放的画面！刺骨的寒意疯狂侵蚀着他的气血与意志！
“世子！” 正在与麻痹僵直的碎骨缠斗的雷豹，眼角余光瞥见这惊险一幕，肝胆欲裂！他怒吼一声，竟不顾碎骨那根带着剧毒、狠狠抽向后心的白骨长鞭，鞭梢带着倒刺的骨刃狠狠撕开了他后背重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带起一溜血光！
将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右拳！洗髓境中期的气血狼烟凝练如实质，在拳头上形成一层青铜色的罡气拳套，《镇岳八极拳》中最为刚猛暴烈的杀招悍然轰出，目标直指鬼牙因施展神通而暴露的右侧肋下骨甲裂缝——八极·崩山裂！
轰隆——！！！
如同陨星撞击大地！凝练到极致的拳罡狠狠砸在鬼牙肋下！本就布满裂纹的骨甲再也无法承受，轰然爆裂开来，无数骨片如同利刃般四散飞射！鬼牙庞大的身躯剧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全力维持的极冻领域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波动！
生死刹那！萧昀丹田深处，《道德经》那股清灵玄奥的先天道气与《金刚经》至阳至刚的佛门金芒，如同两条被激怒的蛟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碰撞、挤压！一股混沌初开、仿佛能演化万物的原始力量在毁灭性的冲突中轰然诞生！
“斩——妖——！！！” 萧昀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几乎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他手中那柄环首刀上的金色佛光，在混沌力量灌注下陡然转变为一种深邃玄奥、介于青金之间的混沌色泽！刀锋挥出，不再是单纯的招式，而是一种开天辟地、斩断虚妄的意志具现！
“嗤啦——！”
那坚韧粘稠、冻结万物的极冻领域，在这蕴含着混沌意志的一刀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碎、瓦解！刀锋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毁灭闪电，顺着鬼牙胸前那道被雷豹拳罡撕裂的巨大创口，毫无阻碍地贯入！
噗嗤——！
刀锋透背而出！混沌青金的能量在鬼牙庞大的妖躯内部疯狂肆虐、湮灭！那颗剧烈跳动的幽蓝妖丹，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炸裂！
鬼牙的动作瞬间凝固，竖立的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老…祖…神葬…之地…” 庞大的、覆盖着森白骨甲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积木，轰然倒塌在融化的冰水与血泊之中，震起一片污浊的泥浪。
“废物！！” 一声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暴怒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炸响！整个落魂坡的天空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一只覆盖着深紫色菱形鳞片、足有马车大小的恐怖巨爪，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带着毁灭星辰的恐怖威压，直直抓向因爆发全力而脱力、身形微微摇晃的萧昀！爪尖凝聚着一点令人灵魂战栗的紫黑色毁灭性能量，如同坠落的死亡星辰！
“孽畜！你的爪子伸过界了！！” 一道比妖王咆哮更加暴戾、更加决绝的嘶吼平地炸起！罗锋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跃出的魔神，终于现身！他全身金身境的气血毫无保留地彻底燃烧起来，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粘稠如血、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腰间的弯刀“血狱”发出凄厉到刺破耳膜的尖啸，刀身瞬间变得赤红如烙铁！他双手持刀，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巨爪，斩出了毕生修为凝聚的绝命一刀——血狱·断魂！
咚——————！！！！！！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
仿佛两颗星辰在苍穹之上悍然对撞！
毁灭性的冲击波呈环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所过之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翻起，岩石崩碎成齑粉，离得稍近的妖卒和人族士卒，哼都未哼一声便直接爆碎成一团血雾！
罗锋的身影如同被万钧巨锤正面轰中，化作一道燃烧的血色流星，狠狠倒飞出去，连续撞塌了三面巨大的岩壁才轰然嵌入第四面岩壁之中！“血狱”弯刀寸寸碎裂，化作漫天赤红铁屑！
而那只遮天蔽日的紫色巨爪，也被这搏命一刀硬生生斩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紫黑色、散发着浓郁腥臭的妖血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大片地面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深坑！
“燃烧金身？！疯子！！” 云层深处传来惊怒交加、甚至带着一丝忌惮的咆哮。那受伤的巨爪倏然收回，顺势卷起地上被千蛛醉麻痹、动弹不得的碎骨。
弥漫整个落魂坡的恐怖妖气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留下满地狼藉、刺鼻的血腥和死一般的寂静。
残阳如血，将落魂坡上堆积如山的尸骸、凝固的黑血、破碎的兵甲，都染上了一层悲怆而壮烈的赤金。萧昀拄着那柄已经卷刃、崩口，沾满黑红污秽的环首刀，静静地站在坡顶最高处的一块巨岩上。
凛冽的风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的皮肉味和泥土的腥气，吹拂着他破碎染血的战袍，猎猎作响。
他缓缓转动视线，目光沉甸甸地扫过脚下的战场。
那个总是咧着嘴笑、偷偷把舍不得吃的肉干塞进他行囊的麻脸少年“二狗”，此刻仰面躺在冰冷的泥地里，沾满血污的脸上凝固着死前的惊恐，那双曾经充满活力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再也不会转动。
不远处，如同一座小山般倒下的雷豹，背靠着半截断裂的巨岩，胸前那套坚固的玄铁重甲被某种恐怖的利爪彻底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巨大伤口狰狞地敞开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带着血沫的气流，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更远处，那个只有十七岁、入伍时还紧张得说不出话、偷偷在油灯下用炭笔练习写自己名字“王狗娃”的小卒子，半边身子被妖毒腐蚀得焦黑碳化，露出森森白骨，另一只手却至死都死死地、如同铁钳般攥着一个妖卒被捏碎的喉骨…
三十七具冰冷的遗体，散落在山坡的各个角落。每一个名字，昨夜还在营地的篝火旁鲜活地跳动，说着粗鄙的笑话，憧憬着战后的封赏，担忧着远方的亲人…如今，都变成了册簿上冰冷的墨迹，变成了北境风中呜咽的亡魂。
罗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萧昀身侧不远处。他半边身体被妖王那腐蚀性的紫血灼烧得焦黑一片，皮肉翻卷，甚至能闻到一股焦糊味，手中只剩下半截“血狱”的刀柄。
他看着少年世子那在血色夕阳下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冷硬的侧脸轮廓，看着那双深邃眼眸深处翻涌的、不再是沧溟湖水的温柔波光，而是冻结了万年寒冰的湖底。
“刀，够快。” 罗锋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像两块粗糙的砺石在摩擦，“鬼牙那杂种的妖丹，老子当年带着整整一队‘血牙卫’，围剿了三次，都让它像泥鳅一样溜了。”
他抬起穿着破烂战靴的脚，随意地踢了踢脚边鬼牙那颗死不瞑目、依旧残留着惊骇表情的狰狞头颅，“死在你这么个小娃娃手里…嘿，够它憋屈一万年的。”
萧昀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雷豹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扫过陈锋被毒雾灼伤、皮肉溃烂的手臂，最后，定格在罗锋那条焦黑变形、散发着焦糊味的手臂，以及他手中那半截象征着他昔日荣光与杀戮的“血狱”刀柄上。
这个阴鸷、冷酷、仿佛毫无感情的男人，用他苦修多年的金身，替他扛下了那足以将他瞬间化为齑粉的妖王一爪。
“若我的箭…能再快半刻钉死碎骨的逆鳞…若诱敌的锋矢再拉开十丈距离…雷叔或许…” 萧昀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血腥味。
“闭嘴！” 罗锋猛地厉声打断，那双鹰隼般阴鸷的眼中，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怒火，死死钉在萧昀脸上！“活着喘气的人，没他娘的资格替躺下的死人后悔！落魂坡躺下的这三十七条好汉，他们用命给你换来的，不是让你在这里像个娘们似的流马尿、说废话！”
他猛地弯下腰，布满老茧和血污的大手狠狠插入脚下混杂着黑血、碎骨和焦土的泥泞中，抓起一大把腥臭污秽的泥土，然后带着一股狠绝的力道，重重拍在萧昀染满血污、破碎不堪的肩甲上！
“是让你把这份血债！刻进你的骨头缝里！融进你的脑浆子里！让你记住！你手里的刀是为谁而挥！你这条命凭什么比他们金贵！想让他们的血不白流？想让他们的魂能安息？”
罗锋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充满了铁与血的残酷，“那就给老子变狠！变快！变得比最硬的玄铁还硬！杀！杀光你看到的每一个妖族崽子！杀到它们听见‘萧昀’两个字就吓得尿裤子！杀到它们的血把北境的荒原都染透！这才是西凉带把的爷们该干的事！懂不懂？！”
萧昀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劈开了他心底那层因悲恸与自责而凝结的坚冰！眼底深处那冻结万年的寒湖轰然炸裂！他猛地攥紧了手中那半截属于鬼牙的、断裂的幽蓝骨爪！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顺着掌心疯狂钻入经脉，直透心脉！这股剧痛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醒了他因血战和悲痛而混沌的神智！
他不再言语，默默地弯下腰。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二狗怀里那个被血浸透、已经发硬的肉干布包，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香味。
他郑重地捡起狗娃那本染满污血、封面被撕掉一半的《千字文》，翻开扉页，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王狗娃”三个字，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他走到昏迷不醒的雷豹身边，单膝跪地，将他身边那柄崩开巨大缺口、却依旧沉重无比的斩马刀，一寸寸从血泥中拔出，用残破的衣襟仔细擦去刀柄上的污血，然后郑重地背在自己身后。
每一个动作都沉稳、缓慢，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再无半分迷茫与软弱。
“回营。” 少年世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淬火后的精钢，冷硬而清晰，穿透了落魂坡上呜咽的风声。“罗将军，烦劳清点妖丹与特征骨殖，尤其是鬼牙和碎骨身上掉落的零碎，一件不许遗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正在处理伤口的陈锋：“陈头儿，带几个手脚利索的兄弟，仔细查验碎骨之前布阵的那方岩台，特别是它挨了破妖弩和千蛛醉的地方，挖地三尺也要把残留的符文刻痕、阵盘碎片找出来。”
他不再看那尸山血海，沉默地走向安静等候在一旁的乌云踏雪。神驹似乎感受到主人沉重的心绪，轻轻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萧昀翻身上马，染血的战袍在血色残阳下如一面破碎的战旗。怀中的遗物沉甸甸的，那是三十七条鲜活生命熔铸的刀柄，冰冷而坚硬。而他手中的刀锋，才刚刚在妖血中淬炼出第一缕寒光。前路漫漫，血火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