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奉天殿,血与火的开端-《朕的摸鱼哲学》

  天光未亮,奉天殿前的广场已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持戟的禁军甲士如同冰冷的雕塑,沿着御道两侧肃立,一直延伸到那九重丹墀之下,森严的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早已按品级列队等候,无人交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凝重、惶恐,或深藏不露的算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今日,没有常朝的奏对流程。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瞥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奉天殿大门,以及大门前那片空旷的区域——那里,不知何时,已设好了一张铺着明黄锦缎的御案,案上放置着数个托盘,被同样明黄的绸布覆盖着,看不清具体何物。

  北漠使团也在受邀之列,阿古拉亲王带着哈尔巴拉等人,站在百官队列前方特意划出的区域,神情倨傲,带着一种看好戏的从容,与周遭大夏臣工的紧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辰时正,钟鼓齐鸣。

  沉重的奉天殿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

  皇帝陈默,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司礼监太监和锦衣卫的簇拥下,缓步而出。他面色平静,目光深邃,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平静之下,是掌控一切的威严,还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无人能看透。

  他没有走向殿内那把孤高的龙椅,而是直接走到了殿门前,站在了那张御案之后。这个位置,让他可以俯视整个广场,也让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透过清晨微凉的空气,清晰地传遍广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众人起身,目光更加聚焦于御案之后的那道身影。

  陈默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近日,朝野上下,流言四起。有言朕之血脉存疑者,有言天家另有子嗣流落民间者。更有北漠使臣,以‘双星并耀’、‘滴血验亲’之言,质疑国本。”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朕,承天命,继大统,自问励精图治,无愧于江山社稷,无愧于黎民百姓。然,流言可畏,众口铄金。为安天下之心,为绝奸佞之念,朕今日,便遂了某些人之愿!”

  他猛地一挥手!

  王德发上前,颤抖着掀开了御案上一个托盘上的明黄绸布。下面露出的,是一个精致的白玉碗,旁边放着一柄小巧的金刀,在晨曦和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滴血验亲,古已有之。”陈默的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北漠使团的方向,尤其是那个一直低眉顺眼的哈尔巴拉身上,“只是,验谁?与谁验?”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尔等口口声声,言朕血脉有疑,言有皇子流落。那便请尔等,将那位所谓的‘皇子’,请到这奉天殿前来!让朕,与这满朝文武,都亲眼见识见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皇帝这是反将一军!直接将难题抛了回去!是啊,你们说有另一个皇子,人在哪里?空口无凭,就想让皇帝自证清白?

  阿古拉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带着几分奇异磁性的声音,从百官队列的后方,悠然响起:

  “陛下既然相请,臣弟……岂敢不来?”

  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一条道路。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儒衫,容貌俊雅,气质清华的男子,缓步从后方走来。他面上带着淡淡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向这决定命运的旋涡中心,而是在自家庭院中闲庭信步。

  正是沈墨轩!

  他竟然真的来了!而且就隐藏在百官之中!

  这一刻,所有人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无数道目光,惊骇、难以置信、探究、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与御座上那位有着五六分相似面容的男子身上!

  陈默的瞳孔,亦是微微一缩。他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兄弟”,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失。沈墨轩,果然有备而来,而且,胆大包天至此!

  沈墨轩走到御案前十步之处,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挑不出毛病的臣子之礼,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与疏离:“臣弟沈墨轩,参见皇兄。”

  “皇兄”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人群中激起滔天巨浪!窃窃私语声再也压制不住,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他……他竟敢称陛下为皇兄!”

  “容貌……确有几分相似!”

  “难道传言是真的?!”

  阿古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哈尔巴拉那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诡秘的光芒。

  陈默看着沈墨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寒意:“沈墨轩?一介商贾,也敢妄称皇亲,擅闯朝会,你可知罪?”

  沈墨轩直起身,笑容不变,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狭长的木匣:“臣弟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僭越。然,血脉亲情,乃天伦所在,非人力可断。此匣中之物,或可证明臣弟身份,请皇兄……与诸位宗亲大臣,一观。”

  他将木匣高举过顶。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匣子里,是什么?是那宫女的遗书?是先帝的信物?

  陈默示意,王德发上前,接过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并非众人预想中的书信或首饰,而是一卷略显陈旧的明黄色绢帛!那颜色,那质地,分明是……圣旨?!

  王德发颤抖着将那卷绢帛取出,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绢帛高高捧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这……这是……”

  陈默目光一凝,上前一步,接过那卷绢帛。当他看清上面的字迹和内容时,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浑身一震!

  那赫然是一道……真正的、盖有传国玉玺和先帝私印的……立储密诏!

  诏书上的时间,是景隆十七年冬!也就是那对双生子出生后不久!

  诏书的内容,更是石破天惊!先帝在其中明确写道,因“双星降世,主次难分,恐引国乱”,特立此密诏,言明待皇子成年后,以其“品行、才德定储位”,并指定由已故镇国公程破虏,负责保管此诏,并在适当时机,公之于众!

  诏书中,并未明确写出皇子的名字,但却提到了“双生子”,以及由程破虏保管!

  这道密诏的出现,几乎瞬间将沈墨轩“皇子”身份的可信度,拔高到了一个难以质疑的程度!因为它来自先帝,来自程破虏这个已故的、德高望重的托孤重臣!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一位老宗室失声喊道,“若有此诏,程老将军为何从不提起?!”

  沈墨轩叹了口气,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悲戚与无奈:“此乃父皇为防兄弟阋墙,保全我等性命的无奈之举。程老将军恪守承诺,直至临终,都未曾泄露半分。若非北漠使臣提及‘双星’谶语,奸人欲借此动摇国本,臣弟……本不愿以此诏示人,更不愿与皇兄,在这奉天殿前,行此……骨肉相疑之事。”

  他这番话,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顾全大局、被迫现身的受害者形象,同时又将“奸人”的帽子,隐隐扣向了那些质疑皇帝血脉的人,甚至……指向了龙椅上的陈默!

  局势,瞬间逆转!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陈默,充满了更加复杂的意味。有了这道先帝密诏,沈墨轩的身份几乎已经坐实!那接下来的滴血验亲,还有什么意义?难道真要证明,当今皇帝,可能并非先帝属意的继承人?

  陈默死死握着那道冰冷的绢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墨轩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道杀手锏!先帝密诏!这比柳芸儿的遗书,更具杀伤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将密诏重重放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一道不知真伪的诏书,便能证明你的身份?”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讥诮,“谁能证明,此诏非你伪造?谁能证明,程破虏当年,真的收到了此诏?”

  “皇兄若是不信,”沈墨轩似乎早有准备,从容道,“那便按原计划,滴血验亲便是。以证你我,确系一母同胞之血亲。至于皇位……臣弟不敢觊觎,只求皇兄,能念在血脉亲情,予臣弟一个容身之所,并……严惩那些散布流言、离间天家骨肉的奸佞!”

  他将“球”又踢了回来,而且姿态放得极低,只求“容身之所”和“严惩奸佞”,显得无比委屈和大度,瞬间赢得了不少不明真相官员的同情。

  陈默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滴血验亲,势在必行!否则,他便是心虚!

  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那柄金刀,撩起龙袍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臂。

  “好!那便验!”

  就在他举起金刀,准备划破指尖的刹那——

  “报——!!!”

  一声凄厉、急促、带着血腥气的长呼,如同裂帛般,从广场尽头传来!

  紧接着,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浑身浴血、踉踉跄跄的身影,冲破禁军的阻拦,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奉天殿疾奔而来!那人身上穿着破烂的驿卒服饰,背后却插着数支箭矢,鲜血几乎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

  “八百里加急!北漠……北漠大军犯边!镇北王……镇北王急报!!”那驿卒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将一份被鲜血浸透的军报,奋力抛向御案的方向,然后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那份染血的军报,如同带着千钧重量,“啪”地一声,落在了御案之上,落在了那白玉碗和金刀之旁!

  整个奉天殿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北漠大军犯边?!

  在这个滴血验亲、决定国本的关键时刻?!

  陈默举着金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那份近在咫尺的、染血的急报,又看了看下方神色各异的沈墨轩、阿古拉等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不是巧合!

  沈墨轩!你不仅要夺位,你还要……引狼入室,毁了这个江山!

  他的目光,与沈墨轩投来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沈墨轩的眼中,依旧带着那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与……杀意。

  滴血验亲?兄弟阋墙?

  比起那碗水,眼前这份染血的军报,才是真正决定帝国命运的关键!

  “陛下!军情紧急!”兵部尚书李毅率先反应过来,噗通跪地,声音嘶哑。

  “陛下!”众多武将纷纷出列,神情焦急。

  陈默缓缓放下金刀,目光从沈墨轩脸上移开,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份染血的军报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冰冷与决绝,响彻整个广场:

  “传朕旨意!”

  “擂鼓!聚将!”

  “北漠既然想战,那便——战!”

  悬而未决的滴血验亲,被突如其来的边关烽火强行打断。而一场关乎帝国存亡的战争,已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奉天殿前,血与火的开端,预示着一个更加动荡、更加残酷的时代,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