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惊澜-《朕的摸鱼哲学》

  皇帝要在奉天殿,当着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乃至北漠使团的面,行“滴血验亲”之事的消息,如同九天惊雷,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不是私下密议,不是暗中查证,而是要将这关乎天家血脉、国本根基的隐秘,赤裸裸地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疯了!所有人都觉得皇帝疯了!

  宗室府里几位辈分最高的老王爷,连夜叩宫求见,老泪纵横,言说此例一开,皇权神圣荡然无存,国将不国!陈默只在暖阁内隔着门说了句“朕意已决,祖宗基业,朕自有考量”,便将他们挡了回去。

  内阁值房内,灯火通明了一夜。几位阁老面面相觑,脸上皆是难以置信的惊惶与沉重。他们揣测过皇帝无数种应对方式——或强硬拒绝,或拖延周旋,或甚至秘密处置……唯独没想到,竟是这般玉石俱焚、将一切掀翻在明处的决绝!

  “陛下……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首辅大人捻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干涩。

  “后生在何处?”次辅脸色灰败,“那沈墨轩既然敢让妖僧在朝堂上说出那等话,必是有所凭恃!若……若验出来……这江山,顷刻间便是滔天巨浪啊!”

  “或许……陛下手中,握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有人心存侥幸。

  “底牌?什么底牌能抵得过‘血脉’二字?”反驳声带着绝望。

  这一夜,京城无数府邸无人安眠。有人惊恐,有人窃喜,有人谋划,更多的人,则是在无尽的揣测与不安中,等待着那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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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宫。

  苏玉衡听完王德发小心翼翼传达的旨意(皇帝特许告知皇后),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金砖地上,摔得粉碎。她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陛下……陛下怎能……不行,本宫要去见陛下!”

  “娘娘!”王德发慌忙跪下,“陛下有旨,请您……静守坤宁宫。陛下说……他说,无论殿上发生何事,请您务必记住那本《岗位说明书》,稳住后宫,便是对他最大的助益。”

  苏玉衡踉跄一步,扶住了桌案才稳住身形。那本《岗位说明书》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她明白了,皇帝是要她无论如何,守住这最后一方不乱之地。可那“滴血验亲”……这分明是敌人设下的死局,陛下为何要往里跳?!

  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却被强行逼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对王德发道:“回复陛下,臣妾……遵旨。”

  王德发退下后,苏玉衡走到窗边,望着乾清宫的方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陛下,您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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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行宫。

  程无双接到京城飞鸽传书时,正在院中练习恢复臂力。当她看清纸条上“陛下欲于奉天殿公开展开滴血验亲”一行字时,手中那柄精钢短刀“铛啷”落地,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公开展开……滴血验亲……”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凤眸中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赵磐拼死送回的证据,她虽未亲见,但已从其他渠道知晓了大概——沈墨轩是皇子,而当年执行调包计的,是她的祖父程破虏!

  这个消息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她敬若神明的祖父,竟然参与了对皇子的偷换,这是欺君大罪,是足以让程家万劫不复的深渊!而陛下,在得知这一切后,非但没有立刻问罪程家,反而要公然验亲?他难道不怕验出沈墨轩的身份,导致皇位动摇吗?还是说……陛下已经做好了某种她无法想象的准备?甚至……要将程家也一并……

  她不敢再想下去。

  “备马!不,准备最快的船!”程无双猛地转身,对亲卫下令,声音因急切而嘶哑,“我要立刻回京!”

  “将军,您的伤……”亲卫担忧道。

  “死不了!”程无双一把扯下肩头还渗着血丝的绷带,眼神决绝,“立刻去办!”

  她必须回去!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陛下的雷霆之怒,她都必须站在他身边!程家犯下的罪,她来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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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西湖庄园。

  沈墨轩接到京城密报时,正在抚琴。琴音淙淙,如高山流水。当青衣文士将消息低声禀报后,他指尖的动作微微一滞,一个刺耳的不谐音迸出,打断了流畅的乐曲。

  他缓缓收回手,放在琴弦上,止住了余音。

  “奉天殿……滴血验亲……”他轻声重复,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我这个弟弟,还真是……每次都出乎我的意料。”

  他原以为,陈默会极力否认,会暗中清除知情人,会利用皇权强行压制。他准备好了后续的一系列手段,包括公布部分证据,煽动朝野舆论,甚至借助北漠的武力威胁,一步步将陈默逼到墙角。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默竟然选择了最直接、最激烈,也最不可控的方式——公开验亲!

  这等于放弃了皇权最大的神秘性和权威性,将自己放在了与一个“可能”的皇子同等的位置上,接受所有人的审视!

  “他哪里来的底气?”青衣文士眉头紧锁,“难道他不怕验出结果,他的皇位立刻名不正言不顺?还是说,他自信能掌控验亲的过程和结果?”

  沈墨轩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这是在赌。赌一个‘真龙唯一’的气运,赌满朝文武对现有秩序的维护之心,更是在赌……我拿不出铁证,或者,不敢拿出全部的铁证。”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划过运河,落在京城的位置。

  “他将棋盘直接掀了,逼所有人亮出底牌。好魄力,好胆色!”沈墨轩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既然如此,我便陪他玩这最后一把。”

  “主公,我们该如何应对?那柳芸儿的信物和遗书……”

  “不必急着全部抛出。”沈墨轩淡淡道,“他既然要公开验亲,那便验。我们要做的,是确保这场大戏,按照我们的剧本走向高潮。”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第一,让我们在京城的人,全力散播消息,将‘双生子不祥’,‘当年调包秘辛’渲染得人尽皆知,尤其是要强调,程破虏程老将军,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把水彻底搅浑!”

  “第二,告诉北漠那边,让他们在验亲当日,态度更硬硬一些,最好能提出,若验出皇帝血脉有疑,当立刻迎奉‘真龙’归位!”

  “第三,”沈墨轩眼中寒光一闪,“让我们潜伏的人,准备好。一旦验亲出现对我们有利的结果,或者现场出现任何混乱……你知道该怎么做。”

  青衣文士心中一凛:“主公是要……?”

  “未算胜,先算败。”沈墨轩语气平静得可怕,“若能借此机会,毕其功于一役,自然最好。若不能……也要让这大夏朝堂,彻底乱起来!乱到无人能收拾!”

  “属下明白!”

  青衣文士领命而去。

  沈墨轩独自留在书房,看着跳动的烛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好弟弟,你把这最终的对决,选在了奉天殿。那我们就看看,在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地方,谁的鲜血,更能证明……天命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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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乾清宫。

  陈默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御案之后。案上,摊着那封柳芸儿的绝笔信,以及那支凤头金簪和焦黑的丝绸碎片。

  烛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已刻上沉重痕迹的脸庞。他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选择公开验亲,是一步险到极致的棋。如同在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下方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但他别无选择。

  沈墨轩的攻势一环扣一环,已经将他和整个朝廷逼到了死角。否认、拖延、压制,都只会让怀疑的种子在黑暗中滋生蔓延,最终酿成更大的祸患。唯有将一切摆在明处,用最极端的方式,才能打破这僵局,逼出所有的牛鬼蛇神!

  他是在赌。赌朝堂衮衮诸公对现有秩序的维护,赌天下人心对“皇帝”二字的惯性敬畏,更赌……沈墨轩手中所谓的“铁证”,并非无懈可击!

  那封柳芸儿的信,是沈墨轩身份的证明,但同样,也可能成为他的催命符!因为信中提到了一点——程破虏是执行者!

  程破虏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那么,谁又能证明,这封信不是伪造的?谁又能证明,当年那个被送出的孩子,就一定活了下来,并且就是沈墨轩?

  滴血验亲?古法本就存疑,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他要的,根本不是那碗水里的结果,而是借着这个由头,将沈墨轩和他背后的势力,彻底逼到台前,在阳光下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算!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他能彻底铲除内患,稳固皇权。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陈默拿起那支凤头金簪,冰冷的触感传来。他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生母,那个在绝望中写下遗书,只求儿子平安的可怜女子。

  他又想起了苏玉衡强作镇定的眼神,想起了程无双可能面临的痛苦与抉择,想起了这万里江山,亿万黎民。

  他没有退路。

  他缓缓将金簪放下,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那是他根据骆冰这些时日搜集的情报,以及那封密信透露的信息,推断出的,可能隐藏在朝中,与沈墨轩有所勾结的人员名单。

  其中,甚至包括了两位阁老,一位尚书,以及若干勋贵和地方大员。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

  “明日,奉天殿上,便让这一切,做个了断吧。”

  他吹熄了烛火,将自己融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窗外,秋风呜咽,卷着落叶,拍打着朱红色的宫墙,仿佛在为明日那场注定要震动天下的朝会,奏响序曲。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夜晚,一队身着夜行衣、身手矫健的不速之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京城,他们的目标,直指明日那场验亲大典的核心——奉天殿!

  悬念,已绷紧至极限。明日旭日东升之时,奉天殿内,滴落的将不仅是鲜血,更是一个帝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