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一次微服出宫-《朕的摸鱼哲学》

  宗正寺。

  这三个字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陈默的心头,滋滋作响,冒起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掌管皇族事务的衙门……龙涎香和苏合香的线索指向这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他、对皇后、对未出世皇嗣下毒手的,极有可能不是外臣,不是宦官,而是流淌着李姓皇族血液的“自己人”!

  是哪个被削了权柄心怀怨怼的藩王?还是哪个看似恭顺、实则包藏祸心的郡王?甚至是……某个看似与世无争、辈分极高的皇叔祖?

  一股寒意,比得知曹德纯私藏兵器时更甚,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缓缓勒紧。皇族内斗,往往比朝堂倾轧更加血腥,更加没有底线。

  他立刻下令程无双,将所有调查转向宗正寺,但动作必须极其隐秘,调查范围严格控制在几个绝对可靠的核心人员之中。涉及皇族,稍有不慎,便是滔天巨浪。

  同时,他让王德发调来了所有在京皇族成员的档案,从几位叔王到那些早已边缘化的远支宗室,逐一翻阅。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后可能隐藏的野心和算计,陈默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档案是死的,人是活的。坐在深宫之中,看着这些冰冷的文字,他能看出什么?他需要更直接的信息,需要感受宫墙之外真实的气息,需要亲耳听听,京城百姓、市井之间,对这些皇亲国戚,究竟是何风评?

  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猛地窜了出来——

  他要出宫!

  不是前呼后拥的御驾亲临,而是真正的微服私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他知道这极其冒险,赵铁鹰新整肃的宫禁并非铁板一块,宫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曹德纯余党未清,那下毒的黑手更是隐藏在皇族深处……一旦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必须去。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听着经过层层过滤、粉饰太平的奏报,他永远无法真正触摸到这个帝国的脉搏,永远只能被动地应对那些从阴影中射来的冷箭。

  “王德发。”他沉声唤道。

  王德发应声而入。

  “去准备一下,朕要出宫。”陈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德发吓得差点跳起来,脸都白了:“陛……陛下!万万不可啊!如今宫外……”

  “朕意已决。”陈默打断他,“你去挑四个身手最好、嘴巴最严的侍卫,换上便装。再给朕找一身普通富家公子的行头。半个时辰后,从西华门走。”

  王德发看着皇帝那冷峻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得苦着脸,哆哆嗦嗦地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陈默换上了一身靛蓝色的细棉布长衫,头上戴着同色的方巾,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普通的玉佩,看起来像个家境殷实、偶尔出门游学的书生。王德发和四个同样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隆起的侍卫,扮作随从和护卫,跟在他身后。

  西华门的守卫显然早已被打点过,见到这行人,只是略微检查了一下王德发出示的、不知从哪弄来的通行腰牌,便恭敬地放行了。

  踏出那扇沉重的宫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正好,带着初春的暖意,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刚出笼的肉包子的香气,路边小吃摊传来的辛辣,牲口走过留下的腥臊,还有人群汗液和尘土混合的味道……这一切,与宫中那永远萦绕着的、清冷而单一的檀香和花香截然不同。

  嘈杂的人声,小贩的吆喝,车马的辚辚声,孩童的嬉闹……各种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陈默的耳膜。他站在宫墙的阴影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就是他治下的京城,这就是他子民们真实的生活。

  “公……公子,咱们往哪儿走?”王德发凑近了,压低声音问道,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陈默深吸了一口这带着烟火气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激荡:“随便走走,看看。”

  他混入人流,沿着街道缓缓而行。目光所及,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是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是蹲在墙角晒太阳的乞丐,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有衣着光鲜的商贾,有穿着短打的力工,有背着书箱的学子……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看到路边有孩童在玩泥巴,弄得浑身脏兮兮,却笑得无比开心;他看到几个老人围坐在茶馆门口,听着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演义;他看到一处粥棚前,依旧排着长队,领粥的人脸上麻木多于感激……

  真实,粗糙,充满活力,也带着难以掩饰的艰辛。

  他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书肆,随手翻看着架上的书籍。除了四书五经,也有一些杂记、话本,甚至还有几本粗糙的、讲述农桑技艺和工匠入门的小册子。他拿起一本,问掌柜:“这种书,买的人多吗?”

  掌柜的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打量了一下陈默的衣着,客气地回道:“回公子的话,这类杂书,买的人不多,多是些实在找不到营生、想学门手艺的穷苦人,或者……一些好奇心重的读书人会翻翻。”

  陈默点了点头,放下书,心里对“格物院”推广新知识的难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他又信步走到一处相对热闹的街市,这里卖什么的都有,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南北杂货,甚至还有来自海外的稀奇玩意儿。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他在一个卖漆器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个做工精巧的食盒看了看。

  摊主是个精明的汉子,立刻热情地招呼:“公子好眼光!这是最新的‘金丝楠’漆盒,您看这做工,这漆色,宫里头的贵人们用的也就是这个了!”

  陈默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口问道:“老板生意不错?如今这光景,买卖好做吗?”

  摊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唉,不瞒公子,前阵子还好,最近……不太平啊。曹……曹阉倒台,是好事情,可这市面上,风声也紧,好些个衙门查得严,进货的路子也受了影响。只盼着新皇上位,能真让咱们老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少点盘剥,少点折腾……”

  陈默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问道:“哦?我听闻皇上近日不是在整顿吏治,还在后宫搞什么……积分制?说是为了节省用度。”

  那摊主撇了撇嘴,带着点市井小民的狡黠和不满:“嗨!宫里的事儿,咱小老百姓哪知道真假。不过啊,省不省用度咱不知道,可这‘劝捐’的风声可是传出来了!说是要让江南那些大户人家捐钱捐粮!您说说,这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些大户能自个儿掏腰包?最后还不是变着法儿摊派到咱们这些小门小户头上?这新皇上啊,看着年轻,折腾劲儿可不小!”

  王德发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差点就要出声呵斥,被陈默一个眼神制止了。

  陈默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心里却是一沉。看来,“荒唐捐”的谣言和对他政策的误解,在民间已经有了市场。

  他又逛了一会儿,刻意在一些茶摊、酒肆附近停留,竖起耳朵听着人们的闲聊。议论朝政的并不多,大多还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偶尔有人提起皇帝,也是语焉不详,带着敬畏和距离感,更多的是对“加税”、“摊派”的隐隐担忧。

  他走到一座石桥边,扶着冰凉的桥栏,看着桥下浑浊的河水缓缓流淌,载着各式各样的小船。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也给这座古老的京城披上了一层温暖而又略带伤感的色彩。

  这就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他们勤劳,他们坚韧,他们也麻木,他们轻信。他们渴望安定,惧怕变故。而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在这些普通人眼中,或许就代表着“变故”。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有身为帝王的沉重责任,有不被理解的淡淡苦涩,也有一种……必须坚持下去的执拗。

  “公子,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吧?”王德发在一旁小声提醒,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在外面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陈默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暮色中的街景,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茶馆里传出的几句对话,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耳朵。

  “……听说了吗?安王府上个月又纳了第三房小妾,排场大得很呐!”

  “安王?就是那个……整天念佛的那个?”

  “念佛?哼,装模作样罢了!我有个远房表亲在宗正寺当差,听说啊,安王世子前儿个可是弄到了一批上好的海外龙涎香,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龙涎香?!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安王?那个一向以“醉心佛法”、“不问世事”示人的皇叔李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