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游子归乡炊烟暖,围炉夜话盼新春-《凡人吴普同》

  大巴车在熟悉的村口老槐树下停稳,吴普同拎着简单的行李跳下车。踩着脚下坚实而亲切的乡土路,看着远处自家院落那缕袅袅升起的、带着柴火气息的炊烟,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一整个学期积攒的疲惫、紧张和城市的喧嚣都吐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冬日田野特有的清冷和农家烧炕的烟火味,这是独属于家的味道。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色有些剥落的铁门,院子里的景象依旧。母亲李秀云正在院子一角的水井边洗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和慈爱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同同!回来了!咋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去接接你!”

  “妈!”吴普同笑着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不用接,就这么点路,我走回来就行。”

  妹妹吴小梅像只欢快的小鸟从屋里跑出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哥!你可回来了!”她围着吴普同转了一圈,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他,“好像没瘦,大学食堂是不是很好吃?”

  “还行,种类挺多的。”吴普同笑着,放下行李,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两个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盒子,“给,妈,小梅,这是保定有名的糕点,还有驴肉火烧,不过可能没刚出炉那么好吃了,你们尝尝。”

  李秀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盒子,嘴里嗔怪着:“又乱花钱!家里啥都不缺。”但眼角的笑意却泄露了她的开心。吴小梅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糕点盒子,拿起一块印着红印的绿豆糕,咬了一小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嗯!真甜!哥,这个好吃!”

  回到堂屋,那部红色的电话机静静地摆在八仙桌上,像个忠实的卫兵。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母亲操持的用心。炉火烧得正旺,屋子里暖烘烘的。吴普同坐在热炕头上,感受着那股驱散寒意的暖流从炕席传遍全身,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出声。

  李秀云和吴小梅围坐在他身边,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大学的情况。这一次,吴普同讲述的心情与国庆时又有所不同。少了最初的新奇和懵懂,多了几分经历后的沉淀和感触。他不再仅仅描述校园有多大、楼有多高,而是讲起了那些性格各异的室友:踏实负责的班长康大伟,沉默寡言却暗自努力的张卫平,热爱篮球、信奉“及格万岁”却最终在考场上抓瞎的周磊,还有家境优渥、从容不迫的梁天赋……他描绘着图书馆抢座的盛况,期末自习室那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的气氛,也提到了澳门回归时校园里的欢腾景象和班级一起去满城爬山的愉快经历。

  “那个周磊,天天玩,考试能行吗?”李秀云听得入神,不免有些担忧地问,仿佛那是她自家的孩子。

  “估计悬,”吴普同摇摇头,“他考前都没怎么看书,光指望老师手下留情了。”

  “唉,这孩子……上大学多不容易,可得珍惜啊。”李秀云叹息道。

  吴小梅则对澳门回归和爬山更感兴趣,追问着游行的细节和山上的风景,眼神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当然,话题最终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刚刚结束的期末考试上。吴普同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平静地叙述了考试的过程和自己的感受。

  “感觉……题目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大部分都是平时学过的东西,复习到了就能答上来。”他斟酌着用词,不想让家人觉得他骄傲,也不想让他们过度担心,“就是不知道最后成绩怎么样,得等开学才公布。”

  李秀云拍拍他的手,宽慰道:“尽力了就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咱家不图你考多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毕业就成。”话虽这么说,但吴普同知道,父母内心深处,对他必然是怀着殷切期望的。

  接下来的几天,吴普同彻底卸下了学生的身份,回归到一个农家孩子的角色。他没有像有些回家的大学生那样睡懒觉、无所事事,而是主动帮着母亲承担起了家务和准备年货的担子。清晨,他会拿起比他还高的扫帚,将院子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角落里的蛛网也一并清理掉;他会帮着母亲去井边打水,虽然家里装了压水井,但蓄水的大缸仍需提满;他会跟着母亲一起去镇上采购年货,花生、瓜子、糖果、鞭炮,还有写春联用的红纸和墨汁。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按照习俗,要祭灶王爷。李秀云早早准备好了麦芽糖和纸马,在灶台前虔诚地祭拜,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吴普同在一旁看着,感受着这古老而朴素的仪式里蕴含的对美好生活的祈愿。之后,他便和母亲、妹妹一起,开始了更彻底的大扫除。擦窗户、抹桌椅、清洗碗筷、拆洗被褥……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务必要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年。吴普同负责那些需要爬高和费力的活儿,他干得很卖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看着窗明几净的家,心里充满了劳动的踏实感和为家庭出力的满足感。

  日子在忙碌而充实的准备中一天天过去,年的脚步越来越近。村子里开始零星响起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年味。家家户户门口挂起了灯笼,贴上了福字,外出打工的人也陆续回来了,村子里比平时热闹了许多。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五。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吴普同正在院子里劈柴,闻声抬头,只见父亲吴建军和弟弟吴家宝,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门口!

  “爹!家宝!”吴普同放下斧头,惊喜地迎了上去。

  吴小梅也从屋里跑了出来,李秀云闻声从厨房探出头,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回来了!快进屋,外面冷!”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堂屋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吴建军和吴家宝脱下沾满尘土的外套,洗了把热水脸,这才坐下来,仔细打量着吴普同。

  “嗯,挺好,精神头不错。”吴建军话不多,但眼神里满是欣慰。他看起来比秋天时又黑瘦了些,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深了,但眼神依旧坚毅。

  吴家宝则明显长高了一大截,肩膀也宽厚了不少,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粗糙的老茧和细小的伤口,那是长期干体力活留下的印记。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哥,大学咋样?城里好玩不?”

  “还行,就是学习。”吴普同看着弟弟,心里有些发酸,家宝才多大,就已经在工地上摸爬滚打了。

  晚饭格外丰盛。李秀云使出了浑身解数,炖了喷香的猪肉粉条,炒了金黄的土鸡蛋,蒸了腊肠,还做了吴普同最爱吃的白菜豆腐煲。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屋子里热气腾腾,饭菜香气四溢。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吃饭间,大家互相倾诉着这一年来的收获与艰辛。吴普同再次简要说了说大学的情况和考试,这次面对父亲和弟弟,他说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思考和一些专业上有趣的知识。

  吴建军默默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最后说道:“好好学,家里不用你操心。”

  吴家宝则兴奋地讲起了在石家庄工地的见闻:几十层的高楼是怎么一层层盖起来的,塔吊是怎么运作的,工头有时多么苛刻,工友们来自五湖四海的有趣故事……他的描述带着底层劳动者的鲜活和粗糙,也让吴普同窥见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汗水和艰辛的世界。

  “开春了,活计还不知道咋样,听说今年工地比往年少。”吴建军呷了一口散装白酒,眉头微蹙,透露出一丝对来年光景的担忧。

  “不怕,爹,我现在也是大工了,一天能挣五十呢!只要肯干,总能找到活。”吴家宝拍拍胸脯,显得很有信心。

  李秀云则絮叨着家里的琐事,粮食收成,猪的长势,村里的家长里短……温暖的灯光下,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平凡琐碎的真实生活,却充满了相依为命的温情和对未来的期盼。

  此后的几天,李秀云几乎每天都变着花样准备丰盛的晚餐,将一年到头省吃俭用攒下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吴建军和吴家宝也彻底放松下来,帮着置办年货,修补农具,打扫庭院。吴普同则成了弟弟的小尾巴,听他讲更多工地的故事,也跟他分享大学的趣闻。兄弟俩虽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血脉亲情和对家的眷恋是一样的。

  夜幕降临,一家人常常围坐在炉火旁,炉子上坐着滋滋作响的水壶。炭火的红光映照着每一张脸庞,温暖而安详。他们聊着明年的打算,吴普同要继续他的学业,深入专业领域;吴建军和吴家宝盘算着开春去哪个工地机会更多;李秀云计划着多养几只鸡,再辟一小块菜地种些稀罕蔬菜。淡淡的烟雾和着茶香袅袅升起,交织着对过往一年的感慨和对新一年的憧憬。虽然未来依旧充满了不确定性,经济的压力也依然存在,但此刻,团圆带来的温暖和力量,足以驱散冬日的严寒,点亮他们对“明年会更好”的朴素信念。窗外,是北风呼啸的寒冬;窗内,是暖意融融、亲情交织的家。年的味道,就在这忙碌的准备、温暖的团聚和殷切的期盼中,变得越来越浓,弥漫在西里村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也弥漫在吴普同渐渐成熟起来的心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