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银海初现-《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河滩地的风,终于褪去了毒日头的燥烈,裹上了一层沉甸甸的、属于初秋的微凉。这风掠过窑洞前早已沉寂的粪堆,掠过菠菜畦日渐深浓的墨绿,掠过石圈内三只半大鸡雏初长成的麻褐色羽毛,最终……沉沉地坠入那片被剧毒淬炼、被血泪反复浇灌的棉田之上。

  棉!

  不再是劫后余生的孱弱绿苗!

  不再是挣扎求存的墨绿茎秆!

  是……雪!

  一片沉默的、汹涌的、凝固的……银海!

  李青禾佝偻着背,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田埂尽头,如同被遗忘在岁月河床上的礁石。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焦地望着前方那片曾经被绿蚜啃噬、被毒汁浸染、被绝望反复捶打的土地。深陷的眼窝里,那长久被苦难冰封的硬核,此刻竟被一股无声的洪流狠狠冲刷,剧烈地……震颤着!

  不再是疏落伶仃、在风中瑟缩的几茎枝叶!

  不再是蜷缩在叶腋下、青涩如豆的幼小棉铃!

  是云!

  无数朵沉甸甸、饱鼓鼓、皴裂开坚硬青壳、绽露出内里最纯粹、最柔软、最……炫目白光的……棉桃!

  墨绿!浓稠如泼洒的油彩!那是饱吸了冻土深处的鱼骨残骸、粪秽之力、藜芦毒汁与血泪滋养后,被秋阳彻底唤醒的、属于生命的厚重底色!无数的棉株,早已挣脱了虫害的阴影,如同被无形巨手从大地深处狠狠拔起!茎秆粗壮如小儿手臂,节节分明,裹着一层坚韧的、带着蜡质光泽的深绿叶鞘,沉默地刺向高远澄澈的秋空!

  高!

  齐腰深了!

  每一株都沉默地挺立着,带着一种被苦难反复捶打、被剧毒反复淬炼后、近乎金属般的坚韧质感!而在这沉默的墨绿之上,在粗壮茎秆的每一个叶腋之间,在每一条舒展的枝桠顶端……

  绽!

  无数的棉桃!如同大地孕育的珍珠!饱胀!坚硬!青褐色的外壳被内部疯狂膨胀的白色生命彻底撑开!如同熟透的豆荚般……皴裂!爆开!

  露!

  露出的……不是种子!

  是……云!

  是……雪!

  是……最纯粹、最柔软、在秋阳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银白色光芒的……棉絮!

  初绽的棉桃,裂口尚小,如同羞涩微启的唇,吐露一线惊心动魄的雪白。

  稍老的,外壳已彻底翻卷,如同怒放的白莲,将一整朵蓬松、饱满、带着天然卷曲光泽的银白云絮……毫无保留地……捧向苍穹!

  更多的,则处于两者之间,青褐的硬壳裂开不规则的缝隙,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强行掰开的宝匣,内里那团柔软的、带着生命初绽湿气的银白……正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外……膨胀!鼓涌!

  风过!

  微凉的秋风不再是摧残的鞭子,而是抚慰丰收的无形之手!它掠过河滩地,掠过碎瓷堆,最终……温柔地……拂入这片沉默的墨绿与银白的海洋!

  “簌——簌簌——!”

  “唰——唰唰——!”

  不是风声的呜咽!

  是无数坚韧的棉桃外壳在风中彼此摩擦、碰撞发出的、如同细碎玉片相互叩击的……清冷低鸣!是无数蓬松的棉絮在气流中极其轻微地颤抖、舒卷、吸纳着天光与风露发出的、如同亿万片最轻柔的羽毛同时呼吸的……宏大静谧!

  海!

  真正的银海!

  墨绿色的浪涛为底,托举着无数沉默绽放的银白云朵!在微凉的秋风中起伏!涌动!时而低伏,如同大地在积蓄力量;时而昂起,如同无数凝固的白色浪花直指苍穹!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更加密集、更加清冷的“簌簌”、“唰唰”之声!这声音不再是微弱的挣扎,而是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大地的丰饶之歌!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震撼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她残破的躯体!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那长久被苦难冰封的视觉,仿佛被这炫目的银白彻底灼伤了!天光、碎瓷的反光、窑洞内鸡雏的“咕咕”声……所有景象声响都瞬间远去、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片无边无际、汹涌澎湃的……银海!那纯粹的、圣洁的、却又带着沉甸甸分量的……白!

  “簌簌——唰唰——!”

  “簌簌——唰唰——!”

  这声音,如同无数根最轻柔的琴弦,被无形的手指温柔拨动!又如同沉睡千年的地脉,在金秋的召唤下轰然苏醒,发出饱满而低沉的咏叹!它霸道地钻进她的眼睛,撞击着她的视网膜,顺着枯槁的骨骼疯狂地传导!震得她胸腔深处那团冰冷的灼痛都似乎在这宏大的丰饶中……暂时麻痹!

  她不再只是“看”着棉田。

  她是被这炫目的“银海”……彻底……淹没了!

  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都被这来自大地深处的生命之光……强行……灌注!

  站不住了!

  巨大的视觉冲击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被强行点亮的眩晕感,让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晃!她极其艰难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搡着,踉跄着向后跌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田埂上!

  泥土的冰冷透过单薄的破裤瞬间刺入骨髓!可她浑然不觉!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翻滚的墨绿银白!耳朵,那对早已被苦难磨砺得近乎麻木的耳朵,此刻却如同最贪婪的海绵,疯狂地汲取、吞噬着那无边的“簌簌”与“唰唰”!

  看!

  用力看!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伤口在剧烈的喘息下疯狂抽搐,脓血渗出!但她不管!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迷醉的贪婪!她只是贪婪地、用整个残破的身体……吞噬着这片……银白!

  惨白的日头渐渐西沉,将河滩地染上一层黯淡的金红。窑洞内,灶膛冰冷,小树蜷在角落的草堆里,发出细微的鼾声。

  夜。

  深重的、带着河滩地初秋寒露的夜,如同冰冷的巨兽,悄然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墨绿的棉株和银白的棉桃,在渐浓的夜色中渐渐模糊,化作一片沉默矗立的、巨大的暗影。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窑洞冰冷的门槛内。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银海点燃的迷醉光芒,在渐深的夜色中并未熄灭,反而如同投入暗室的火种,燃烧得更加……执拗、更加……不安。

  睡?

  如何能睡?

  那银海……就在外面!

  那比命还贵的棉絮……就在夜风里!

  守!

  必须守着!

  一个念头带着浓重的露水和夜寒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灼热的神经。她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挪到冰冷的灶膛边。溃烂的双手不顾余烬早已冰冷,极其粗暴地扒开灰烬!露出底下几粒几乎熄灭的、暗红的火星!

  引燃!

  极其粗暴地将能找到的最后一点细碎枯草塞进去!鼓风!火星艰难地跳跃、蔓延,终于……极其微弱地……舔舐起一点豆大的……昏黄火焰!

  灯!

  没有灯盏!只有半截破陶碗底积着一点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鸡脂油!

  她极其粗暴地将一根枯蒿杆子的一端狠狠摁进那浑浊的油脂里!另一端,凑向灶膛里那点微弱的火焰!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引燃声!

  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散发着浓烈油脂焦糊和蒿草烟气的……昏黄光晕,极其艰难地……在破陶碗底……跳跃起来!

  提灯!

  没有灯杆!只有她溃烂的、沾满油脂和烟灰的左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着那根燃烧的蒿杆下端!

  走!

  一步一挪!

  枯槁的身影佝偻着,如同背负着沉重的命运,极其艰难地……挪出了窑洞!挪进了深沉的、弥漫着初秋寒露的……夜色里!

  那点昏黄摇曳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在她枯槁的手掌中剧烈地摇晃着,勉强撕开眼前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光晕所及,是冰冷坚硬的田埂碎石,是墨绿棉株沉默矗立的巨大暗影。

  巡!

  她不再看脚下。

  深陷的眼窝里只有前方那片巨大的、沉默的暗影。

  耳朵,贪婪地捕捉着黑暗深处传来的、那永不停歇的“簌簌”、“唰唰”声——那是棉桃在夜露中继续缓慢舒展、棉絮在黑暗中继续无声鼓胀的……生命低语!

  一步。一挪。

  昏黄的光晕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极其微弱地移动。

  光晕的边缘,偶尔扫过一株近处的棉株。

  那粗壮墨绿的茎秆,在昏黄的光下如同冰冷的铁柱。

  茎秆上,一枚爆裂开的棉桃,在跳跃的光影中猛地闪现!

  那绽露的、饱满的、银白色的棉絮,如同黑暗中凝固的月光,在昏黄的灯焰下……瞬间……反射出惊心动魄的……炫目光华!

  “嗬……”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巨大满足和战栗的喘息,从她堵塞的喉咙里挤出。

  继续巡!

  深一脚,浅一脚。

  冰冷的夜露,不知何时已悄然凝聚在田埂的枯草和棉株的叶片上。

  她单薄的、沾满泥污和毒汁血痂的破裤腿,每一次擦过低矮的棉叶或田埂的湿草……

  “唰……”

  极其轻微的濡湿声。

  一股冰冷刺骨的湿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极其缓慢地……顺着粗糙的布料……向上……蔓延!

  湿了。

  裤脚……湿了。

  冰冷的露水……浸透了单薄的破布……紧紧地……贴在了她早已麻木、却依旧能感知寒冷的……脚踝和小腿上!

  她浑然不觉。

  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无边的黑暗,盯着那昏黄光晕勉强勾勒出的、沉默矗立的棉株轮廓。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执拗的光芒,在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湿意中,如同寒夜中的孤星。

  微弱。

  却……永不……熄灭。

  夜露无声坠落。

  浸湿了她枯槁的裤脚。

  也浸湿了……那片在黑暗中依旧沉默鼓胀、绽放着银白微光的……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