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舞台:画廊的偶遇-《爱他至死时》

  三个月后。

  季云瑶的生活似乎已回归某种既定的轨道。

  齐厌的名字渐渐无人提起,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粒。

  “智眸”项目的荣誉被她冷静地收纳进履历,成为通往更高平台的阶梯。

  她拒绝了所有媒体的深度采访邀约,也婉拒了多家顶尖科技公司抛来的橄榄枝,这种低调反而为她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并未沉寂,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

  周五傍晚,位于旧法租界的一间小众画廊,正在举办一场名为“断裂的张力”的先锋艺术展。

  这里没有香槟鬓影的喧哗,观展者多是艺术圈内人,衣着低调,交谈声细碎。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油彩、旧木地板和咖啡因的味道。

  季云瑶穿着一身炭灰色的羊绒连衣裙,款式极简,没有任何冗余装饰。

  她独自前来,手中没有拿邀请函,只在入口处对工作人员微微颔首,便自如地融入了展厅流动的人群中。

  她的步伐从容,目光快速扫过一件件展品,带着一种审慎而专业的冷静,与周围那些或沉浸、或故作深沉的观众截然不同。

  她没有急于去寻找那个预料中的身影——斐衍。

  根据她搜集的信息,这位新锐画家最近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瓶颈期,早期凭借天赋和激情获得的赞誉正面临更严苛的审视,他急需新的灵感和……认可。

  季云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面前是一幅尺幅不大、却充满狂暴力量感的油画。

  画作没有标题,只有编号“07”。

  画面以浓稠的黑色和暗红色为基调,笔触癫狂粗犷,仿佛是用刮刀直接将颜料甩上画布,勾勒出一个在混沌中挣扎、几乎要破框而出的人形轮廓。

  这是斐衍大学时期的作品,充满了未经雕琢的才气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愤怒。

  她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微微侧头,仿佛在仔细品味。

  这时,画廊的主理人,一位年约五十、气质儒雅、在评论界以眼光毒辣着称的康先生,正巧陪同两位友人走到附近。

  季云瑶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传入康先生耳中,清晰而冷静:“可惜了。”

  康先生脚步一顿,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站在那幅公认的、斐衍早期最具爆发力的作品前,说出这样的评价。

  他不由生出一丝好奇,示意友人稍等,走了过去。

  “这位小姐,为何说‘可惜’?”康先生语气温和,带着探讨的意味。

  季云瑶似乎这才注意到有人靠近,她转过身,脸上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面对名人的局促,只是平静地点头致意:“康先生。失礼了。

  我只是觉得,这幅画的能量感很强,但这种未经驯服的愤怒,虽然直接,却缺乏一个更有力的‘结构’去承载和引导。

  就像一场没有河道约束的洪水,破坏力十足,却难以汇入更广阔的海洋。”

  她用的不是感性的赞美或贬斥,而是近乎建筑学或音乐学的术语。

  ——“结构”、“引导”、“河道”。她伸手指向画面几个冲突最激烈的区域:“这里,还有这里,情绪的堆砌过于密集,反而削弱了核心的冲击点。

  如果能引入一些冷色调的、相对冷静的笔触作为‘间离’和缓冲,整体的张力会更有层次感和持久力。”

  康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幅画他研究很久,也一直觉得哪里有些“过”。

  但从未有年轻人能用如此精准、脱离普通艺术评论套路的语言,直指要害。这不仅仅是感受,而是基于深厚美学素养的理性分析。

  “有趣的视角。”康先生来了兴趣,“你是学艺术的?”

  “不完全是。”季云瑶微微一笑,答案模糊。

  “只是对一切有‘结构’之美的东西都感兴趣。无论是代码、公式,还是色彩和线条。”

  她的回答巧妙地将自己的背景隐含其中,既显示了跨界视野,又不失神秘感。

  康先生果然更感兴趣了,两人就着这幅画,进而延伸到当代艺术中“失控”与“控制”的平衡问题展开了讨论。

  季云瑶引经据典,见解独到,时而犀利,时而包容,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反而像一位积淀深厚的研究者。

  “接近一个艺术家,首先要成为他的镜子,让他从你眼中,看到他自己渴望看到的……天才倒影。”

  季云瑶深谙此道。

  她与康先生的交谈,与其说是炫耀学识,不如说是一种精准的“表演”——表演出康先生这类资深评论家最希望看到的、理想中的“知音”模样。

  她的话,既能戳中痛点,又能引发新的思考,让康先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而这一切,都被刚刚步入展厅、神色略带疲惫与烦躁的斐衍,尽收眼底。

  他原本是应画廊方邀请勉强前来,心情正为近期创作不顺和某些私事而阴郁。

  然而,隔着稀疏的人群,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他早期画作前的陌生女子。

  她背对着他,身姿挺拔,穿着低调的灰色衣裙,正微微侧头与康先生交谈。

  傍晚的光线从高窗斜射进来,勾勒出她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纤细的脖颈。

  那一瞬间的侧影轮廓,与他心底深藏了多年、求而不得的那个身影(苏晚晴),产生了某种微妙的重叠。

  都是那种清瘦的、带着书卷气和距离感的线条。

  斐衍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地停下。

  紧接着,他听到了她对自己那幅早期作品的评价。

  不是泛泛的赞美,也不是肤浅的批判,而是那样冷静、精准、甚至有些残酷的剖析。

  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划开他年少时狂野的伪装,直抵内核的混乱与不足。

  可奇怪的是,这种被“解剖”的感觉,并没有让他愤怒,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被理解?

  尤其是当她提到“结构”、“间离”这些词时,斐衍浑身一震。这正是他近期苦苦思索、试图突破的瓶颈!

  他渴望在保持情感张力的同时,为作品注入更耐人寻味的“结构感”!

  康先生他是知道的,眼光极高,能让他如此专注交谈的人,绝非凡俗。

  这个年轻女人,是谁?

  就在这时,季云瑶似乎结束了与康先生的谈话,康先生递给她一张名片,态度十分客气。

  她微微欠身接过,然后自然地转身,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展厅。

  就这样,她的视线,与呆立在几步之外的斐衍,撞了个正着。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惊艳,甚至没有一丝被打量的不悦,就像看到展厅里任何一件静止的物体。

  只是在那极短的瞬间,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哦,原来你也在”的确认意味。

  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走向下一幅展品。

  那种完全被忽视、却又仿佛早已被看穿的感觉,让斐衍僵在原地。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好奇、不服输、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猛地攫住了他。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停滞已久的创作灵感,似乎因这个陌生女子的出现,而开始蠢蠢欲动。

  季云瑶的嘴角,在转身的刹那,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

  饵已撒下,鱼儿注意到了。接下来,就是等他主动游过来,咬钩的时刻了。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更美味的饵料——关于“结构”与“情感”的更深层探讨,以及……一个若即若离、与他心中“白月光”有着微妙相似的侧影。

  新的舞台,帷幕已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