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万卷长歌6-《浮世绘》

  长歌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期要快。在严格的静养和破万卷看似不经意实则周到的“监督”下,两周后,医生允许她进行一些轻微的活动,并在做好防护的前提下,可以短暂地返回片场,进行一些文戏的拍摄。

  她回到片场那天,天气晴好。荒凉的地平线上,巨大的射电望远镜阵列沉默矗立,像一群聆听宇宙秘密的巨人。

  剧组工作人员见到她,纷纷送上问候和祝福。陈导演也特意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来就好,感觉怎么样?别急着拍动作戏,先找找状态。”

  长歌笑着应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场内搜寻。

  很快,她在监视器旁那个熟悉的角落,看到了破万卷的身影。她坐在折叠椅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正在修改着什么。感受到视线,她抬起头,看向长歌的方向。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破万卷对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专注于屏幕。

  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但长歌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低头的前一瞬,眼神在她固定着的手臂上停留了半秒。

  长歌嘴角微弯,走向自己的休息区。

  接下来的拍摄,主要是星逸在基地内部的一些独角戏,以及和同事的日常对话。长歌很快进入了状态,手臂的伤势并未过多影响她的表演,反而为星逸这个角色增添了一丝符合情境的、隐忍的脆弱感。

  破万卷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监视器后面,偶尔会和陈导演低声交流几句。她的存在感很强,即使不说话,也让人无法忽视。

  中场休息时,长歌坐在休息椅上喝水,助理在一旁帮她整理戏服。

  破万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自然地递给她——长歌的右手拿着保温杯,左手不便。

  “谢谢。”长歌接过,喝了一口。

  破万卷站在她旁边,看着远处正在调整的灯光设备,状似随意地问:“手臂,还疼吗?”

  “偶尔有点酸胀,不影响。”长歌回答,仰头看着她逆光的身影,“你呢?住酒店还习惯吗?这边条件比较艰苦。”

  破万卷似乎没料到她会关心这个,愣了一下,才道:“还好。”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写作在哪里都一样。”

  话题似乎又要陷入僵局。

  这时,饰演焰色的男演员走了过来,热情地跟长歌打招呼:“长歌,恢复得怎么样?那天可把我们吓坏了。”他又转向破万卷,笑着道,“破老师也在啊,正好,我刚才对后面那场争吵戏有点新想法,想跟您探讨一下……”

  破万卷点了点头,和男演员走到一旁讨论起来。

  长歌看着他们的背影,破万卷侧耳倾听时专注的侧脸,在戈壁滩明亮的阳光下,线条清晰而冷静。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工作,专业,保持距离。

  然而,细微的变化还是在悄然发生。

  长歌发现,破万卷开始会在她拍摄一些情绪比较重的戏份时,更加专注地看着监视器。当长歌一条表演结束,陈导演喊“过”之后,破万卷的目光有时会从屏幕移开,看向她,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注视,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

  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无恙,是否能承受那样的情感负荷。

  有一次,拍摄星逸深夜独自在观测室,对着浩瀚星空,内心充满对未知的敬畏与自身渺小孤独感的戏份。长歌沉浸其中,表演细腻而富有层次。拍摄结束后,她走到监视器前想看看回放。

  陈导演和破万卷都在。

  “这里,”破万卷指着屏幕上长歌的一个特写镜头,对陈导演说,“眼神里的孤独感很到位,但……是不是可以再多一点点‘向往’?星逸的孤独,不是厌世的,而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对未知的渴望。”

  陈导演摸着下巴思索:“有道理。长歌,你觉得呢?”

  长歌看着屏幕里的自己,点了点头:“我明白破老师的意思,我再调整一下。”

  她说话时,下意识地揉了揉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发酸的左肩。

  这个细微的动作,破万卷注意到了。

  她没有说什么。但在下一场戏开拍前,长歌的助理悄悄拿来了一个柔软的靠垫,塞在了长歌的椅背后。

  “破老师让拿来的。”助理小声说。

  长歌微微一怔,心头泛起暖意。

  这些细小的、沉默的关照,像无声的溪流,悄然浸润着她们之间的关系。片场的工作人员都是人精,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这两位核心主创之间氛围的微妙变化。虽然没人敢公然议论什么,但私下里交换的眼神,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关于“破万卷亲自抱长歌去医院”、“破编剧为长歌修改结局”、“破老师对长歌格外关照”的流言,开始在剧组内部小范围地悄然流传。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长歌和破万卷的耳朵里。

  长歌对此不置可否,甚至……心底隐秘地有一丝欢喜。这至少证明,她感受到的那些变化,并非她的错觉。

  而破万卷的反应,则是更加彻底的沉默和……某种程度上的回避。她出现在片场的次数似乎减少了些,更多时间待在酒店房间。即使出现,也更加惜字如金,尽量避免和长歌有工作之外的任何接触。

  她在后退。

  长歌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破万卷在试图重新拉回那道因为她一时“失控”和后续的“心软”而变得模糊的界限。

  看着破万卷再次将自己包裹进那层冰冷的铠甲里,长歌并没有感到气馁。

  她知道,有些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在看似贫瘠的土壤里,顽强地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而她,有足够的耐心。

  毕竟,她们之间,还有那句最初的、也是最重的承诺。

  “以后我的每一部小说主演都是你。”

  “以后你的每一部小说,主演都是我。”

  这不仅仅是关于工作,这更像是一种命运的纠缠,一种用时间和作品缔结的、牢不可破的盟约。

  她低头,再次翻开那份《星辰时刻》的修改稿,指尖拂过星逸触碰耳后的那行描写。

  她知道,这场由文字开始,蔓延至现实的攻防战,还远未结束。

  而她,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