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千劫(3)-《崩坏:救世黎明》

  战胜崩坏兽的那个夜晚,雪停了。

  村庄里幸存的人们没有立刻收拾狼藉,而是自发地聚到了空地上。

  有人从地窖里翻出了腌制了整个冬天的鹿肉,有人端来了自家酿的果酒——那酒精度数低得像果汁,却带着浆果的甜香,是只有节日才舍得拿出来的珍藏。

  还有几个木匠,顶着夜色开始丈量尺寸,他们要给千劫盖一间屋子,一间真正属于他的、结实的木屋,不再是借住叶莲娜家的偏房。

  叶莲娜的奶奶颤巍巍地捧着一碗热汤走到千劫面前,汤里飘着几片肉,是她藏了很久的存货。

  “孩子,喝口热的吧。”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她见过太多生死,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在绝望里抓住过如此滚烫的希望。

  千劫站在人群中央,身上的血污还没来得及清洗,紫色的崩坏兽血液在他灰白的发丝上凝成了冰碴。

  面对眼前的热情,他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只是在接过汤碗时,指尖轻轻碰了碰老人的手,低声说了句:“谢谢。”

  有人把鹿肉递给他,他接过来,说“谢谢”;有人把果酒塞到他手里,他接过来,说“谢谢”。

  他不会说漂亮话,也不懂如何回应这份近乎狂热的感激,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接住每一份善意。

  叶莲娜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火光映亮的千劫。

  他的侧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注意到,他握着汤碗的手指微微蜷了蜷,那是一种近乎紧张的珍视。

  她忽然想起千劫刚被救回来时,连吃饭都带着警惕,仿佛随时会被赶走。而现在,他站在这片接纳了他的土地上,尽管依旧沉默,却像是终于找到了扎根的土壤。

  接下来的几天,村民们果然盖起了一间木屋。不算大,却异常结实,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墙壁用泥浆糊得严严实实,足以抵御冬天的风雪。

  落成那天,叶莲娜帮着在屋里铺了干草,又搬来一张木板当床。

  千劫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愣了很久,才对着忙碌的人们,又说了声“谢谢”。

  从那天起,千劫成了村庄的守护者。

  崩坏兽的侵袭越来越频繁,有时是体型庞大的巨兽,有时是成群结队的小型怪物,它们被这片土地上越来越浓的崩坏能吸引,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但只要千劫在,村民们就有恃无恐。

  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血气在阳光下炸开成耀眼的红,拳头带着火焰砸向怪物的甲壳,那声音成了村庄里最安心的信号。

  有时他会受伤,崩坏兽的利爪会在他身上撕开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不出几个小时,伤口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村民们对此惊叹不已,看向他的眼神里,崇拜又深了几分。

  千劫依旧沉默地做着活计,劈柴、挑水、修补被崩坏兽撞坏的栅栏。

  只是现在,没人再让他干这些了。“千劫大人,您歇着吧,这些粗活我们来就行。”

  人们会这样说,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他不喜欢“大人”这个称呼,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能皱着眉,默默把劈好的柴搬到独居老人的门口。

  叶莲娜是少数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人。

  有时她会送些刚烤好的面包到他屋里,看着他坐在木板床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千劫,你以前……也这样厉害吗?”她忍不住问。

  千劫咬面包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有几个孩子在堆雪人,笑声清脆。“不知道。”他说,“不记得了。”

  “那你想找过去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叶莲娜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低声说:“不想。”

  这里有温暖的屋子,有热乎的食物,有叶莲娜和奶奶的笑脸,有村民们虽然笨拙却真诚的善意。

  对他而言,这就够了。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却在这里找到了可以称之为“家”的东西。

  变故是从第一个外来者开始的。

  那是个从几十公里外的村庄逃来的男人,他的村子被崩坏兽夷为平地,全村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听说了这个被“神明”守护的村庄,一路乞讨着赶来。

  村民们心善,收留了他。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个地方。有人是为了躲避崩坏兽,有人是听说这里有“神明”庇佑,能远离灾祸,还有人纯粹是走投无路,想来碰碰运气。

  他们拖家带口,背着简陋的行囊,踏着积雪来到村口,恳求村民们收留。

  村长起初是犹豫的。村庄本就贫瘠,多一张嘴就多一份消耗。

  但看着那些人冻得发紫的脸和怀里饿得哭嚎的孩子,他终究还是心软了。“让他们留下吧,都是可怜人。”

  于是,这个原本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在短短几个月里,人数翻了好几倍。新盖的木屋在村庄外围蔓延开来,原本空旷的雪地被踩出了无数条小径。

  麻烦也随之而来。

  这些外来者大多从未见过千劫战斗,只听说他是“神明”。

  直到有一天,一头长着翅膀的崩坏兽俯冲下来,叼走了一个孩子。

  千劫几乎是瞬间冲了出去,血气撕裂空气,他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抓住了崩坏兽的翅膀,硬生生将它扯了下来,拳头带着火焰砸碎了它的头颅。

  那孩子被他稳稳地抱在怀里,毫发无伤。

  所有外来者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力量,那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的范畴。从那天起,“神明”的说法在他们口中流传开来,愈演愈烈。

  他们开始用石块垒起简陋的祭坛,就在千劫的木屋前。

  每天清晨和黄昏,都有人捧着食物和水跪在祭坛前,对着千劫的屋子磕头。

  他们祈求风调雨顺,祈求远离崩坏兽,祈求家人平安。

  千劫对此很困扰。他几次想拆掉那座祭坛,都被叶莲娜拦住了。“他们只是害怕。”叶莲娜说,“就让他们这样吧,至少能安心些。”

  他听了叶莲娜的话,没有再管。可事情渐渐变得失控。

  有人开始对着他的屋子焚香,烟雾缭绕,呛得他只能整日开着门。

  有人把自己的孩子抱到他门口,希望他能“赐福”,让孩子远离灾祸。

  更有甚者,开始编造一些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是上天派来的神使,说他的血液能治百病,说他的头发能驱邪避祸。

  有一次,千劫出门劈柴,一个女人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剪下一小缕,塞进怀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千劫被扯得生疼,回头看时,那女人已经跪在地上,对着他的头发磕头,眼神狂热。

  他皱紧了眉,却终究只是转身离开。他是守护者,不是审判者。只要这些行为没有伤害到别人,他不想过多干预。

  叶莲娜的奶奶看着这一切,忧心忡忡。“人心是会变的。”老人叹着气,“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啊。”

  她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空气中的崩坏能变得越来越浓。

  那股甜腻的、带着金属味的气息,几乎成了村庄里挥之不去的背景。起初,没人在意,直到第一个人病倒。

  那是个外来的中年男人。一天早上,人们发现他倒在屋里,身上布满了紫色的纹路,像蛛网一样从手腕蔓延到脖颈。

  他瘦得脱了形,原本结实的身体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凹陷,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村民们吓坏了,把他抬到千劫门口,恳求千劫救救他。

  千劫蹲下身,指尖碰了碰男人身上的纹路,一股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崩坏能传来。他摇了摇头:“救不了。”

  那天下午,男人就死了。死的时候,全身都被紫色纹路覆盖,瘦得像一具干尸。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村庄里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先是皮肤上浮现紫色纹路,然后是急剧消瘦,最后在短短几天内死去。

  这个过程快得让人绝望,有时甚至不到一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人们把这种病叫做“崩坏病”。他们再次涌向千劫的木屋,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头,祈求他的拯救。

  “千劫大人!求求您发发慈悲!”

  “您是神明啊!一定有办法的!”

  “我儿子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

  千劫站在人群前,脸色苍白。他的身体特殊,崩坏能对他几乎无效,可他从未学过如何治愈别人。

  他看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的恐惧和期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救不了。”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声音沙哑,“我没有办法。”

  人们的眼神开始变化。从最初的期盼,到疑惑,再到失望。

  有一天,一个女人抱着她的孩子,跪在千劫的木屋前。

  那孩子只有三四岁,身上已经布满了紫色纹路,虚弱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的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泪痕,她死死抓住千劫的裤脚,一遍遍哀求:“千劫大人,求求您……就试试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还那么小……”

  千劫看着那个孩子,孩子的眼睛半睁着,微弱地看着他,像一只濒死的小猫。

  他的喉咙发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力量去试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可他知道,那没用。崩坏能已经侵蚀了孩子的五脏六腑,任何外力都无法逆转。

  “不能。”他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女人愣住了,她看着千劫,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

  她突然松开手,瘫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你不是神明!你是骗子!你根本不想救我们!”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人群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是啊……他自己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他只保护自己吗?”

  “说不定……这场灾难就是他带来的!”

  不知是谁先说出了这句话,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

  “对!自从他来了之后,崩坏兽才越来越多的!”

  “崩坏病也是!肯定是他带来的诅咒!”

  “他根本不是什么神明!他是恶魔!”

  恐慌催生了怨恨,怨恨扭曲了理智。人们开始忘记千劫曾经的守护,忘记他一次次从崩坏兽口中救下他们的性命。

  他们只记得自己正在死去,而千劫活得好好的。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们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叶莲娜和奶奶试图为千劫辩解,却被愤怒的人群推搡到一边。“你们被他骗了!”有人朝她们怒吼,“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那天晚上,村里的几个老人聚在一起,秘密商议了很久。

  他们是外来者中最年长的,也是最迷信的。

  他们坚信,千劫之所以能抵抗崩坏病和崩坏兽,一定是因为他的血液里蕴含着特殊的力量。

  “只要喝了他的血,我们就能像他一样,不被崩坏病侵扰。”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人说,他的儿子昨天刚死于崩坏病,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可他那么厉害,我们怎么可能……”有人犹豫道。

  “他再厉害,也挡不住我们这么多人!”瞎眼老人恶狠狠地说,“我们把他绑起来!只要拿到他的血,大家就都有救了!”

  没人反对。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理智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开始秘密准备——收集粗壮的铁链,打磨锋利的刀子,约定好动手的时间。

  那天深夜,千劫正在屋里闭目养神。他能感觉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崩坏能,也能听到外面压抑的哭泣声和争吵声。

  他知道,人们对他的怨恨越来越深,却没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

  门被猛地踹开,十几个男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铁链和木棍。他们脸上带着疯狂的、破釜沉舟的表情。

  千劫没有反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哀的平静。

  铁链缠绕住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男人用铁棍撬动着铁链的锁扣,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把他拖出木屋,拖到村庄中央的空地上——那里曾经是孩子们玩耍的地方,也是他杀死第一头巨熊的地方。

  空地中央有一根古老的石柱,据说是村庄建立时就存在的,用来祭祀山神。他们把千劫绑在了石柱上,铁链一圈圈缠绕,最后用巨大的铁锁锁住。

  “恶魔!你就在这里忏悔吧!”

  “等我们拿到你的血,就能摆脱这场灾难了!”

  “这都是你应得的!”

  人们对着他怒吼,发泄着心中的恐惧和怨恨。千劫依旧沉默,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叶莲娜和奶奶的方向。

  她们被几个男人拦着,叶莲娜拼命挣扎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嘴里喊着“放开他”。奶奶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劫微微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瞎眼老人带着几个男人,拿着刀子,走到了石柱前。村民们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神狂热而紧张。

  “开始吧!”瞎眼老人举起刀子,朝着千劫的手臂刺了下去。

  刀锋划破皮肤,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千劫的身体微微一颤,却依旧没有反抗。

  老人用一个陶罐接住千劫的血,然后分给周围的人。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脸上带着虔诚而期待的表情。

  “感觉怎么样?”

  “好像……有点力气了?”

  “我身上的纹路好像变淡了!”(其实只是心理作用)

  虚假的希望让人们变得更加疯狂。他们开始定期从千劫身上取血,有时是手臂,有时是脖颈。

  千劫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又在崩坏能的影响下迅速愈合,留下一个个丑陋的疤痕。

  他的力量足以轻易崩断铁链,足以在一瞬间杀光所有伤害他的人。

  只要他愿意,体内的两股力量会瞬间爆发,将这个村庄化为灰烬。

  可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被绑在石柱上,任由那些曾经被他守护的人,用刀子划破他的皮肤,榨取他的血液。

  风吹过村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崩坏能的甜腻气息。

  千劫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雪山。阳光照在雪山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极了他第一次被叶莲娜救回来时,看到的那片星空。

  他想起了叶莲娜递给他的热汤,想起了奶奶慈祥的笑容,想起了孩子们围着他喊“千劫哥哥”,想起了村民们为他盖屋子时的欢声笑语。

  那些温暖的记忆,像微弱的火苗,在他冰冷的心底燃烧着。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崇拜和信仰。

  他只是想要一个家。

  一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安心待着的地方。

  哪怕这个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哪怕守护这个家的代价,是被它所伤。

  铁链依旧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但千劫的眼神里,却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

  只要这里还能被称之为“家”,他就愿意再等一等。

  等他们清醒过来。

  等他们记起,他曾经也是他们的守护者。

  等风雪再次停驻,阳光重新洒满这片土地。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等待,或许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