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动物挡道之玄狐1-《玄之又玄》

  川藏线入口,308国道。

  天刚破晓,灰白的光从昆仑山脊线渗出,像一柄钝刀,缓缓切开夜幕。风从高原腹地吹来,裹挟着沙砾、冰晶与远古的气息,在空旷的荒原上呼啸盘旋。路旁枯草伏地,如跪拜的信徒;远处山峦沉默,轮廓如铁铸,千年不动。空气稀薄而冷冽,吸一口,肺腑如被针扎。

  一辆破旧的架子车,正缓缓行进在这条通往雪域的“天路”上。

  车轮是二手三轮车拆下的,轴承锈迹斑斑,每转一圈都发出“吱——嘎——”的呻吟,仿佛骨头在摩擦。车身用角铁焊接,焊点粗糙,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车上堆着帐篷、睡袋、煤气灶、备用电池、保温桶,还有一台支架固定的高清直播手机。车头插着一面旗,布已褪成浅褐,边角撕裂,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旗上字迹粗黑,用红漆手写,笔锋潦草却有力:

  “闼大伟进藏记——

  一路直播,一步一景。”

  车后,一个男人弓着背,双手紧攥麻绳,一步一挪地拉着车前行。他叫闼大伟,三十出头,身形瘦削,颧骨高耸,脸颊凹陷,皮肤被高原紫外线晒得黝黑发亮,唇上干裂的血口子结了痂又裂开,像干涸的河床。他戴着一副防风镜,镜片蒙着黄尘,视线模糊,却仍固执地盯着前方。

  他曾是湖南某县城中学的代课语文老师,月薪三千,教《滕王阁序》,讲“落霞与孤鹜齐飞”,学生打瞌睡,校长摇头。三年前,他辞了职,把教案锁进抽屉,背着双肩包,一头扎进自媒体浪潮。起初拍古镇、拍溪流、拍老屋,讲诗词典故,讲古人行旅之志。观众说他“酸”,说他“不像网红,像个教书匠”。三个月,粉丝停在三千,无人问津。

  直到那条“徒步穿越秦岭”的视频横空出世。

  那一夜,他宿在无人山谷。暴雨倾盆,雷电交加。他没带帐篷,只裹着睡袋蜷在岩洞。镜头对着洞口,闪电劈下,照亮他半张脸——苍白、疲惫、眼神却灼亮。他说:“这山,不欢迎我。”

  话音未落,一块落石砸在镜头前,画面一黑。

  三秒后恢复,他坐在原地,手握匕首,刀尖滴血。他说:“狼来了,我杀了它。”

  其实没有狼。

  那滴血,是他划破手指,滴在刀上;

  那狼嚎,是他剪辑的野猪嘶吼与录音棚音效;

  那“生死一线”,是他精心设计的剧本。

  可观众信了。

  标题党剪辑:“当代徐霞客,雪夜斩狼!”

  “绝境求生,与死神对视72小时!”

  一夜爆火,播放破亿。

  从此,他不再讲“落霞孤鹜”,只讲“命悬一线”。

  他成了“当代徐霞客”,坐拥百万粉丝,日打赏收入数万。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观众不爱听诗, 爱看血。”

  “流量不是内容, 是恐惧。”

  这次,他要完成“终极挑战”——徒步进藏,全程直播。

  从成都到拉萨,两千三百公里,无车、无补给、无团队,仅靠双脚与一部手机。他要在极限中榨取流量,在死亡边缘收割打赏。他不信命,不信玄,只信“流量为王”。

  “观众爱看刺激, 我就给刺激。”

  “死不了, 就是好内容。”

  此刻,是他踏上308国道的第三天。

  清晨出发时,天还晴朗。湛蓝如洗,云朵洁白,阳光洒在脸上暖烘烘的。他拍了晨光中的经幡,拍了路边磕长头的朝圣者,弹幕刷着“感动”“泪目”“大伟加油”。他笑着回应,心里却在算:在线人数98万,打赏总额42万,再撑两天,就能回本。

  可高原的天气,从不给人预告。

  午后两点,天色骤变。

  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乌云如墨,自西向东翻涌而来,速度快得惊人。风起,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气温骤降,他刚脱下的冲锋衣还没塞回包里,冰雹就砸了下来。

  豆大的冰粒,裹着寒气,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地面、他的肩头。防风镜瞬间蒙上一层白霜,视线模糊。直播画面剧烈晃动,雪花噪点频现,可热度却在飙升——危险,永远是流量的催化剂。

  弹幕炸了:

  “大伟快躲!”

  “这天气太危险了!”

  “别播了,保命要紧!”

  “主播疯了吧?”

  可闼大伟咬牙,继续拉车前行。

  他不能停。

  他知道,一旦中断直播,系统会判定“内容不稳定”,推荐权重下降,粉丝流失不可逆。他曾在后台看过数据:一次意外断播,掉粉三万;一次“平淡日常”,打赏归零。

  “一停, 掉粉!”

  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中,冰雹砸在头上,像小石子。他打开手机支架上的补光灯,强光刺破昏暗,勉强维持画面清晰。他对着镜头,声音嘶哑却亢奋:

  “兄弟们,看到没?这才是真正的进藏! 不是旅游,是修行! 是拿命换风景!”

  在线人数突破102万。

  礼物开始涌入:小心心、荧光棒、火箭……一条金色跑车横贯屏幕,打赏者留言:“大伟挺住!你是最硬的汉子!”

  他心头一热,脚步更稳。

  钱,正在路上。

  就在此时,前方路中央,出现一头牦牛。

  它蹲坐着,体型庞大如小山,肩高近两米,披着厚重的黑毛,沾满泥沙与冰碴。头低垂,弯角如青铜古器,直指地面。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血红,瞳孔缩成一条竖线,直勾勾盯着闼大伟,一眨不眨。它不动,不叫,像一座从地底长出的石像,又像一道无声的符咒。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牛挡路!”

  “灵异事件实锤!”

  “快绕过去啊!”

  “别迷信,我们要看西藏!”

  闼大伟猛地刹住脚步。

  风在耳边呼啸,冰雹砸在肩头,可他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了。他想起小时候,奶奶牵着他的手,在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声音低沉如诵经:

  “孙儿啊, 牛马拦路, 不是偶然。 牛通阴阳, 它蹲在那儿, 是告诉你—— 前面有死路。”

  “遇到牛挡路, 不能绕, 不能赶, 要等一刻钟, 再走。 否则,阴兵借道, 魂飞魄散。”

  那时他不信,只当是老人吓唬小孩。

  可此刻,那头牦牛的眼神,让他脊背发凉。

  他犹豫了。

  一边是奶奶的警告,一边是百万观众的期待。

  一边是命,一边是钱。

  粉丝见他停下,开始焦躁:

  “装什么神棍?”

  “流量密码玩过头了!”

  “退订!”

  “取关!”

  在线人数暴跌,从102万,瞬间掉到53万。

  他心如刀割。

  那不是数字,是他三个月的房租,是他母亲的药费,是他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凭证。

  可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取下防风镜,用袖口擦去冰霜,重新戴上。

  他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水已凉透,带着铁锈味。

  他坐在车旁一块石头上,低头看表:14:27。

  他决定等一刻钟。

  风渐渐小了。

  冰雹停了。

  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斜照下来,落在牦牛身上,毛发泛金。它缓缓抬头,看了闼大伟一眼,眼神深邃如古井,然后起身,转身,走入山雾之中,身影渐淡,终至不见。

  天,突然晴了。

  云散,光落,风静。

  仿佛刚才的风暴,从未发生。

  弹幕再次沸腾:

  “牛走了!大伟快走!”

  “刚才太吓人了!”

  “是不是特效?太真实了!”

  闼大伟深吸一口气,继续拉车前行。

  他心中得意:看,我又赌对了。

  命不该绝,还能赚钱。

  可没走五百米,他僵住了。

  前方山路,一片狼藉。

  山体大面积滑坡,巨石如雨砸下,砸穿路面,砸断护栏。三辆小车被压成铁饼,一辆侧翻在沟底,一辆卡在巨石缝隙,车顶塌陷,玻璃碎裂,血迹斑斑。一只断手挂在枯枝上,随风轻晃;车内安全座椅上,还系着一只粉色小熊。

  救援队刚到,警笛呼啸,红蓝灯光在山间闪烁。

  警察拉起警戒线,医生抬着担架奔跑。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血腥与泥土的混合气味。

  他站在原地,双腿发软。

  若他没等那一刻钟,此刻,他就在那堆废铁之下。

  弹幕静了一秒,然后彻底疯狂:

  “我的天!牛救了他!”

  “牛是守护神!”

  “大伟命不该绝!”

  “打赏!必须打赏!”

  火箭、跑车、游艇……礼物如暴雨倾泻。

  在线人数飙升至200万。

  日收入,瞬间突破百万元。

  他跪在地上,对着天空大喊:

  “谢谢牦牛! 谢谢老天爷! 我命好啊——做什么都有贵人相助!”

  他哭了。

  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流进嘴角,咸涩如海。

  他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

  他活下来了,还赚了钱。

  风停了。

  云散了。

  路断了。

  可他的直播,还在继续。

  他不知道,那头牦牛,只是第一道门。

  真正的劫...翻看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