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二婚的命4-《玄之又玄》

  段贞德三十一岁,守寡的日子不好受。

  南方的雨季漫长,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

  她坐在阳台上,看着儿子在客厅爬行,小手抓着茶几边缘,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啪”地摔下,咯咯笑出声。她笑了,起身去扶他,指尖刚触到他后背,手机响了。

  是王杰。

  他声音低沉:“贞德,我得跟你商量个事。”

  她心一紧。

  最近他常这样,半夜翻身坐起,盯着天花板发呆;吃饭时筷子停在半空,眼神游离;有时她叫他,他像惊醒一般,手一抖,汤洒在桌上。她问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梦到你走了。”

  她以为是工作压力。

  可此刻,他语气不对。

  她抱着儿子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盖好小被子。孩子睡着了,小嘴微张,呼吸均匀。她坐在床边,接起电话:“你说。”

  “我找了个高人算命……”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说,咱俩这‘二婚宿命’太重,若想破局,必须——”

  “离婚, 分开一段时间。”

  “等煞气散了,再复婚,才能白头。”

  她愣住,像被雷劈中。

  “上次你说命能抵,现在又说要离?”

  “我也不想……”他声音发颤,“可高人说,这是‘以退为进,逆命改运’。若强行在一起,必有血光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你不信,看看这。”

  他发来一张照片。

  是张黄纸,毛笔书写,字迹苍劲,红笔圈点如血。

  上写:

  “段贞德,壬午年丁未月乙卯日己丑时,官杀混杂,杀旺官弱,犯孤鸾煞, 主二婚之命, 必离三年,方可复婚。”

  “王杰,庚申年戊寅月壬辰日甲午时, 官星入墓,财星破印, 主早婚必离, 晚婚得子。”

  “二人命格相冲, 表面相合,实则互噬。若不分离,三年内必有一人横死。”

  段贞德盯着那张纸,手指发抖。

  她想起算命先生的话:“你命带孤鸾,谁娶你,谁倒霉。”

  她想起王杰说:“咱俩都是‘命犯二婚’的人,说不定正好相抵。”

  她想起儿子出生那天,王杰抱着她,说:“你看,命,改了。”

  可现在,命又回来了。

  像一条潜伏已久的蛇,终于露出毒牙。

  她信了。

  随后,他们协议离婚。

  民政局门口,阳光刺眼。王杰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手插在裤兜里,低头不语。她抱着儿子,站在他三步之外,像隔着一道深渊。

  签字时,笔尖划破纸,留下一道黑痕。

  他抬头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她转身就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落下来。

  王杰说去云南做生意,让她带孩子回湖南老家。

  “三个月,我就回来接你们。”

  她信了。

  她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在老屋偏房。夜里,孩子哭,她抱着他摇,窗外蛙声如鼓。她想,三个月很快,很快就能回家了。

  三个月过去,王杰没消息。

  她打电话,关机。

  她发短信,不回。

  她想,或许他忙。

  半年,一年,两年……

  她再没收到他一个字。

  她开始怀疑,可不敢深想。她怕自己疯。

  她回深圳,去那套房子。

  门锁换了,一个陌生女人开门,说:“这房我去年买的,全款。”

  她问:“王杰呢?”

  “不认识。”

  她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扇曾亮着灯的窗,像七年前那个雨夜。

  可这次,她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报警。

  警方查不到王杰行踪。

  “他身份证没用过,银行账户空了,手机停机。”警察摇头,“人像蒸发了。”

  她站在派出所门口,阳光刺眼,她忽然笑了。

  笑自己蠢。

  笑自己信命。

  笑自己信人。

  日子又漫长起来。

  两年后,新闻爆出:

  “中缅边境特大婚恋诈骗案告破, 抓获嫌疑人127名。”

  她正在厨房做饭,电视开着。

  画面一转,出现一排戴着手铐的嫌犯。

  她手一抖,菜刀“哐”地掉在案板上。

  镜头扫过,定格在一张脸上——

  王杰。

  他瘦了,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低头不语。

  可那双眼睛,她认得。

  那双曾说“我不信命能定我”的眼睛,此刻空洞如井。

  她连夜赶往云南,在看守所见到他。

  铁窗冰冷,他坐在对面,手铐反扣,手腕磨出红痕。

  她抱着儿子,儿子睡着了,小脸贴在她肩上。

  她冷冷问:“为什么?”

  王杰抬头,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不是什么‘命犯二婚’……”

  “我是—— 专门骗你这种女人的。”

  他声音颤抖,像在赎罪:

  “我查过你,知道你信命,被男人伤过……”

  “我编了‘我也二婚’的命,让你觉得‘天作之合’……”

  “舅舅那300万……我全输在境外赌桌上。”

  “最后,那‘算命先生’……是,我同伙。”

  他低头,不敢看她:

  “我本想骗完就走……”

  “可那三个月,我梦见你抱着孩子等我……”

  “我差点回来……”

  “可我骨子里,就是个骗子。”

  她不哭,不闹,只问:

  “那你爱过我吗?”

  王杰沉默良久,声音轻得像风:

  “……有那么几天,我以为我能改。”

  “可我骗了太多人, 连自己都骗了。”

  “我信的不是命, 是—— 谁最信命,谁最好骗。”

  她转身,抱着孩子走出看守所。

  阳光刺眼。

  儿子在她怀里睡着了,小手抓着她衣角。

  她轻声说:

  “你说,不信命,我信什么?”

  “信你个鬼。”

  五年后,深圳。

  段贞德站在“贞德不贞”家政公司门口,望着街对面那家湘菜馆。灯光昏黄,人影晃动,像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她已三十九岁,眼角有了细纹,可眼神沉静如深潭。

  她没再结婚。

  她在宝安开了一家家政公司,专收被家暴、被抛弃的女性。

  公司名叫——“贞德不贞”。

  “贞,不是守男人,是守自己。”

  她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儿子上小学,成绩优异。

  有人问她:“你还信命吗?”

  她笑:

  “信。”

  “我信——”

  “命是别人给的,运是自己走的。”

  “我命里确实有‘孤鸾煞’,可我不再等哪个男人来破煞。”

  “我自己,就可以破煞!”

  某夜,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庙前。

  庙门上写:“命煞庙”。

  庙里,供着三尊像:

  一尊是刘一手,手持糖块,面无表情;

  一尊是王春雨,开着破车,目光躲闪;

  一尊是王杰,手持黄纸,笑得诡异。

  她走上前,从包里掏出四样东西,放在供桌上:

  一颗糖(刘一手给的);

  一张火车票(王春雨没用的);

  一块黑曜石(算命先生卖的);

  一本离婚证(王杰骗的)。

  她点燃香,说:

  “谢谢你们, 教会我,不信命。”

  香燃尽,三尊像,化为灰烬。

  庙门缓缓关闭。

  她转身,走向一个光芒万丈的门。

  她耳畔似有低语:

  “命煞,不在八字, 在你的爱心。”

  “你破的不是煞,是—— 对爱的恐惧。”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