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0章水乡晨暖-《玉佩牵缘:真假千金沪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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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如同羞涩的少女,轻轻撩开笼罩在江南水乡之上的薄雾面纱时,莫家岙这个临河而建的小村落,便开始在潺潺流水与欸乃桨声中,缓缓苏醒。

  与沪上贫民窟那刺骨的阴冷和绝望的沉寂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虽然同样清冷,却带着河水特有的湿润和泥土草木的清新气息。朝阳的金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碎成万千跳跃的金鳞;岸边的老柳树,虽已落光了叶子,枯褐的枝条却在晨曦中勾勒出遒劲的线条,别有一番风致。

  “阿贝!慢点跑!当心脚下!”

  一声带着宠溺和些许无奈的呼唤,打破了河边小院的宁静。穿着厚实花布棉袄、梳着两条乌黑油亮麻花辫的贝贝,像一只灵巧的雀儿,端着个木盆,脚步轻快地冲向河边的石阶。她脸蛋红扑扑的,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氤氲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与朝气。

  “知道啦,阿娘!”贝贝头也不回地应着,声音清脆得像刚出谷的黄莺。她利索地蹲在冰凉的青石台阶上,将木盆里的衣物浸入清澈冰冷的河水中,熟练地搓洗起来。水很冷,冻得她小手通红,她却浑不在意,嘴里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这是贝贝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河水虽然寒凉,却能洗去一夜的困倦,带来整日的清爽。她喜欢看朝阳如何一点点驱散晨雾,喜欢听早起的船家互相吆喝着打招呼,喜欢感受这水乡独有的、充满生机的宁静。

  “阿贝就是闲不住,”养母莫王氏,一个面容慈和、身材微胖的妇人,端着热腾腾的粥碗从低矮的灶间走出来,对着正在院子里修补渔网的莫老憨笑道,“跟她说了多少回,天冷,衣服放着阿娘来洗,偏不听,非要抢着干活。”

  莫老憨抬起头,那是一张被河风和日头刻满了皱纹的古铜色脸庞,眼神却憨厚而明亮。他看着河边女儿忙碌的小身影,眼中满是自豪和疼爱:“随她去吧,咱阿贝懂事,知道心疼人。活动活动,身子骨也热乎。”

  他放下手中的梭子,走到院墙边,拿起靠在墙角的鱼叉,随意比划了几个架势,虎虎生风。他年轻时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好水性,也练过几手拳脚,虽然后来成了家,以打渔为生,但这强身健体的习惯却一直保留着。贝贝从小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些皮毛,身子骨比一般女娃结实得多。

  “阿爹!你看我洗得干不干净!”贝贝举起一件搓洗好的粗布衣服,得意地朝院子里挥舞,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干净!干净!咱阿贝洗的衣服,比谁都干净!”莫老憨乐呵呵地应和着。

  莫王氏将粥碗放在院中的小木桌上,招呼道:“快别忙活了,赶紧过来喝碗热粥暖暖身子!阿贝,快回来!”

  贝贝哎了一声,将洗好的衣服拧干放进木盆,端起来脚步轻快地跑回院子。一家三口围坐在小木桌旁,就着自家腌的咸菜,喝着热腾腾的米粥。粥是普通的白米粥,咸菜也简单,但在这清晨的寒意中,却显得格外香甜温暖。

  “阿贝,一会儿吃了饭,跟阿娘学绣花去。”莫王氏慈爱地看着女儿,“前几日教你的那个‘水波纹’针法,可练熟了?”

  “练熟啦!”贝贝用力点头,咽下口中的粥,“阿娘,我昨儿个还自己琢磨着,把水波纹和柳叶针合在一起,绣了片荷叶,觉得更好看了呢!”

  “哦?是吗?”莫王氏眼中露出惊喜,“快吃,吃完了给阿娘瞧瞧!我们阿贝就是灵巧,比你阿娘强多了!”

  莫老憨也在一旁憨笑:“那是,我闺女随我,聪明!”

  贝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她喜欢跟阿娘学绣花,那些五彩的丝线在阿娘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能变成活灵活现的花鸟鱼虫。而她自己也似乎对此颇有天赋,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阿娘总说,她这双手,天生就是拿绣花针的。

  然而,在这温馨和睦的氛围之下,并非全无阴影。贝贝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摸出贴身藏着的那半块温润玉佩。玉佩质地极好,雕刻着精美的云纹,一看就知并非凡品。阿爹阿娘告诉她,这是捡到她时就带在身边的,应该是她亲生父母留下的信物。

  亲生父母……他们是谁?在哪里?为什么不要她了?这些问题,像河底的水草,偶尔会缠绕上贝贝的心头,带来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但她从不轻易表露,因为阿爹阿娘对她视如己出,给了她全部的爱和温暖。她不想让他们伤心。

  “阿爹,”贝贝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看向莫老憨,“今儿个还去下网吗?我帮您划船!”

  莫老憨揉了揉她的脑袋:“今儿个风大,你就别去了,在家好好跟你阿娘学绣花。阿爹去去就回。”

  他知道女儿水性好,力气也比同龄女孩大,但河上风浪无常,他总是不放心。

  贝贝乖巧地应了,帮着莫王氏收拾了碗筷,便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的绣绷,给阿娘看她“创新”的荷叶。

  阳光渐渐升高,温暖地洒满小院。河面上,船只往来,桨声欸乃,夹杂着渔歌和吆喝声,交织成水乡最寻常也最动人的乐章。

  贝贝坐在院子里,低着头,专注地飞针走线。五彩丝线在她指尖缠绕、穿梭,逐渐在洁白的布帛上,勾勒出江南水乡的灵秀与生机。她的世界,此刻简单而充实,有冰冷的河水,有温暖的粥饭,有慈爱的爹娘,还有她手中这方逐渐绚烂起来的锦绣天地。

  她不知道,在遥远的沪上,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容貌酷似的女孩,正蜷缩在冰冷的贫民窟里,抱着残破的娃娃,咀嚼着名为“希望”的微弱糕点。

  命运的丝线,一个尚在江南水乡的暖阳下安然编织,另一个已在沪上风云的暗流中悄然牵动。而那半块能印证血脉、牵连着过往与未来的玉佩,正静静等待着合二为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日子就在这水乡的桨声灯影与沪上的暗流涌动中,悄无声息地滑过。

  贝贝的绣艺在莫王氏的悉心指点下进步神速,她似乎天生就对色彩和构图有着独特的敏感。寻常的水波纹、柳叶针在她手中能变幻出新的意趣,她甚至开始尝试将河上看到的晨曦暮霭、渔舟唱晚的景象绣入作品中,虽笔法尚显稚嫩,却已初具灵韵。莫老憨看着女儿的作品,总是咧着嘴笑,连声夸赞,仿佛比捕到一网大鱼还要高兴。

  然而,水乡的生活并非总是诗情画意。这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寒冷,河面结了薄冰,打渔变得异常艰难。莫老憨每日早出晚归,收获却往往寥寥。家里的米缸眼见着浅了下去,莫王氏眉宇间的愁绪也一日浓过一日。

  “他爹,眼看就要过年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夜里,油灯下,莫王氏看着空了大半的米缸,忍不住叹气。

  莫老憨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古铜色的脸庞更显凝重。“别急,总会有办法的。明天我再去远点的河道看看。”

  贝贝躺在里屋的小床上,隔着薄薄的布帘,听着爹娘的对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悄悄摸了摸枕下的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她知道,这块玉佩或许值些钱,但她从未动过卖掉它的念头。这是她和未知的“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阿爹阿娘反复叮嘱要好好保管的“念想”。

  第二天,莫老憨天不亮就撑着船出去了。贝贝帮着阿娘做完家务,便拿出绣绷,比平日更加专注地绣着一幅《锦鲤戏莲》。她想,如果能绣得再好一些,说不定能拿到镇上的绣庄换点钱。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北风刮得更紧。莫王氏坐在窗边纳鞋底,心神不宁地频频向外张望。

  “阿娘,我去河边看看阿爹回来没。”贝贝放下绣活,站起身。

  “别去,风大,冷得很。”莫王氏连忙阻止。

  “我就到河口看看,不远。”贝贝说着,已经麻利地套上了厚棉袄,推门跑了出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贝贝缩了缩脖子,快步跑到村口的河埠头。河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畏寒的水鸟在薄冰边缘徘徊。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灰蒙蒙一片,看不到任何船只的影子。

  贝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阿爹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过。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几个同村的渔民搀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朝村里走来。被搀扶的人浑身湿透,棉袄上沾满了泥泞和冰碴,头无力地垂着,正是莫老憨!

  “阿爹!”贝贝惊呼一声,心脏骤然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疯了一般冲过去。

  “老憨哥为了捞一条被水草缠住的大鱼,船不小心撞上了暗礁,人掉冰河里了!幸亏我们路过……”一个渔民气喘吁吁地解释着,脸上带着后怕。

  莫老憨被抬回家时,已经冻得嘴唇发紫,人事不省。莫王氏吓得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村里略懂医术的老郎中很快被请来,一番施针灌药后,莫老憨才悠悠转醒,却发起高烧,浑身滚烫,咳嗽不止。

  老郎中诊完脉,眉头紧锁:“寒气入骨,又受了惊吓,这病……来得凶险。我先开几副药稳住,但后续的调理和好药材,怕是少不了花费。”

  一句话,让本就拮据的莫家雪上加霜。

  莫王氏翻箱倒柜,凑出了家里所有的铜板和几张毛票,又咬牙当掉了陪嫁的一对银镯子,才勉强抓回了前三副药。贝贝日夜守在阿爹床边,用冷水浸湿的毛巾一遍遍敷在他的额头上,看着阿爹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听着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药吃完了,莫老憨的高烧退下去一些,但咳嗽却愈发厉害,人也虚弱得下不了床。郎中来复诊,摇头叹息:“底子亏空了,需要上好的人参、黄芪补元气,否则……怕是会落下病根,以后都做不了重活了。”

  上好的人参、黄芪……那得多少钱?莫王氏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和奄奄一息的丈夫,绝望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阿娘,别哭。”贝贝用袖子替阿娘擦去眼泪,自己的眼圈却也红了。她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再次拿出了那半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玉佩温润,却暖不了她此刻冰凉的心。

  卖掉它吗?这是找到亲生父母的唯一线索……

  可是阿爹……阿爹需要钱救命。

  脑海中浮现出阿爹憨厚的笑容,想起他宽阔温暖的怀抱,想起他手把手教自己划船、练拳脚的情景……如果没有阿爹阿娘,她可能早就冻死、饿死在那个冰冷的码头了。

  养育之恩,重于泰山。

  亲生父母……他们既然抛弃了她,又何必再去寻找?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变得无比坚定——

  去沪上!

  阿娘说过,这玉佩不是寻常之物,她的亲生父母很可能在沪上那样的大地方。只有去那里,才有可能找到机会,赚到给阿爹治病的钱!

  她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少女,眼神不再是无忧无虑,而是染上了一层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和坚毅。她小心地将玉佩重新贴身藏好,然后打开那个装着她自己最好绣品的木匣子。

  里面躺着几方手帕,一幅即将完成的《锦鲤戏莲》,针脚细密,色彩鲜亮,栩栩如生。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资本”。

  她走到外间,看着憔悴不堪的阿娘和病榻上昏睡的阿爹,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阿娘,我决定了。我要去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