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变故,老人,白莲-《拳之下》

  这天晚上,林场刮起了西北风,呼呼的风声呜咽来去,在林海中飘荡盘旋,听着就跟鬼哭狼嚎似的。

  练幽明躺在炕上,枕着两条胳膊,看似睡着了,可脑海中却在回忆着锦帛上的那一幅幅人像,特别是上面标注的经络。

  心思一动,他幻想着自己化作一条小鱼,游入了体内,又将那些经络想象成大江大河,遨游其中,几乎是无有约束,放飞想象,天马行空的念头尽情释放,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浑身的酸痛。

  只是不知为何,一切想象蓦然又都烟消云散。

  练幽明的脑海中无来由地浮现出火车上的那场厮杀。

  拳脚争锋,人影交错。

  但很快又被驱散。

  毕竟平淡才是寻常,也是普通人该有的生活。

  至于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不过是惊鸿一瞥的幻梦。

  短暂的惊心动魄过后,梦也该醒了。

  在这种泼水成冰,呵气化霜的地方,练幽明除了每天吃饱、穿暖、睡觉,实在生不出别的想法,就是有钱都没地方使。

  好在杨排长说一旦入了冬,趁着闲暇,可以组织编排节目,读读书。

  窗外冷月高悬,惨白的月光渗过林海,透过呼啦作响的窗户纸落进了宿舍。

  练幽明这时候一骨碌爬起,从热炕的褥子下面取出两只捂热的烤鸭。

  主要还是林场太冷了,他也就没急着动嘴,就把那两只烤鸭给剩下了。其他几人也都拿出了自己带的东西,裹着被子,围着热炕,算是联络联络感情,增添一下情谊。

  可眼瞅着东西都能吃了,偏偏出去撒尿的刘大彪迟迟没有回来。

  余文等得心急,“这货不会掉坑里了吧,撒个尿咋这么费劲儿呢。”

  练幽明则是昏昏欲睡,这段时间他跟着谢老三基本摸透了林场附近的地形,一个人早出晚归,还得去驯驴搬木头,累得够呛。

  “要不出去看看?”

  “这么冷的天,我才不去。”

  只说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窗外陡听传来一声异响。

  “哇呜!”

  “大半夜,谁他娘在外头鬼吼鬼叫的?”

  余武性子活泛,下意识骂了一句。

  可骂完脸色就变了。

  这听着可不像人能发出的动静。

  倒像是某种野兽。

  “不好!”

  练幽明虎目陡张,二话不说人已从床上爬起,裹着大衣,抄起身旁的步枪就快步冲了出去。

  “你们锁好门窗,千万别出来。”

  出了宿舍。

  冷风灌入胸膛,感受着迎面袭来的滔天寒气,练幽明掖了掖衣领,手里紧攥着步枪,想也不想,像是炸碉堡般义无反顾地朝着厕所摸去。

  除了平时在杨排长那里领取子弹,他的步枪里还有一发备用弹,用来以备不时之需。

  刘大彪迟迟未归,再加上那声兽吼,这人十有八九遇到了凶险。

  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他屏气凝息,脚下踩着皎洁的月色,矮身疾进,不一会儿便赶到了厕所。

  夜风里也传来了其他人的动静,想来那些看管林场的民兵都听到了那声兽吼,只是一时难辨方向。

  “刘大彪?”

  练幽明此时救人心切,也顾不得太多,摸进厕所便小声呼喊了起来。

  只是声音出口好似泥牛入海,听不到半点回应。

  借着月光,他飞快扫视着厕所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看见地上的一片殷红,一颗心当即沉到了底。

  “血迹?”

  正当练幽明惊疑不定之际,茅坑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求救。

  “练幽明,我在这儿呢,救我!”

  练幽明循声看去,只见茅坑里依稀露着一颗脑袋,语带哭腔,双手扒着边缘,糊了一身的屎尿。

  见这人还活着,他也顾不得埋汰,想也不想,正准备伸手去捞,可刚弯下腰,就发现刘大彪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双眼陡张,眼瞳颤跳,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练幽明眼角抽搐,刚要询问这小子在发什么疯,奈何没等张口,就觉后颈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脖子上,当即也是心头一惊。

  遭了。

  刘大彪此时已经回过了神,神色惊恐万状,不停朝他使着眼色。

  练幽明却是目光一垂,望着脚下的影子,只见那屋檐罩下的阴影中,似有什么东西趴在高处,半露着身子,俯视着自己。

  至于滴在脖子上的温热异物,十有八九是这东西的口水。

  能飞墙走壁的,难倒是豹子?亦或是猞猁?

  然而来不及细想,练幽明瞳孔陡缩,但见那黑影这时已然无声无息的扑了下来,当真快如电闪,腾越似飞。一刹那,但觉脑后袭来一阵腥臭至极的恶风,他浑身寒毛根根起立,急忙侧身翻到一旁。

  翻滚中,练幽明总算看清这东西的真面目了。

  似虎非虎,似猫非猫,浑身生着黑黄相间的斑纹,眼放绿光,口滴涎液。

  “黄虎?”

  竟是一只金猫。

  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彪”。

  练幽明心中讶异,然而未等稳住身形,身前已是爆散出了一团棉花,随风飘散。

  胸口处的军大衣赫然被抓开了一道豁口。

  这畜生好锋利的爪牙。

  正自惊骇间,他只觉眼前一花,一阵恶臭腥风登时迎面扑至,一只利爪更是朝自己咽喉搭来。

  “去你妈的!”

  惊怒间,练幽明发现想要开枪已是不及,索性松了步枪,斜身一躲避开眼前的利爪,同时大衣一掀,朝那金猫罩了过去。

  视线受阻,金猫一爪扑空,正待腾挪,却见大衣底下一条笔直的右腿扫了出来,正中其腰腹。

  电光火石间,两道黑影已然错身而过。

  只见练幽明翻滚出去数米,单膝跪地一稳,已把身上的大衣缓缓褪下,眯眼看着月下作势欲扑的恶兽。可发觉脸颊似有温热流淌,他心头一凛,到底还是没这畜生快啊。

  不待喘息,那金猫纵身再扑,口中獠牙暴吐,猩红的舌面上一根根肉刺都好似立了起来。

  但练幽明可不是什么善茬,气息一提,劲透十指,右脚悄然一勾,褪至脚边的大衣霎时迎风而起,像极了一张大网,朝着那飞扑的黑影罩去。

  不想这畜生反应极快,虽是身形腾空,然粗尾一摆,竟能凌空变向,腰身一扭,便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大衣。

  但大衣之后,一道身影不退反进,竟也是凌空一扑。

  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巧扑了个正着。

  一人一兽,这便撞在一起,直把厕所撞出个大洞,扑进了外面的夜色。

  练幽明单手一擒,用的是军中擒拿术,虎口开合如鹰爪,本想着将这畜生的脖颈给扣住,可此时两者纠缠在一起,加上这恶兽又不停翻滚挣扎,一时间实难发力。

  两道身影就这么连翻带滚的摔出一截。

  眼看手底下的恶兽就要挣脱开来,练幽明竟是心下一狠,单臂环抱一箍,已搂住了金猫的脖颈,另一只手使足了气力,握拳就砸。

  恶战中,两道身影纠缠的难分难解。

  那金猫又抓又咬,粗尾卷动好似铁鞭抽击,发出一声声脆响。

  练幽明浑身鲜血淋漓,但却死不撒手。

  此刻他又惊又怒,又振奋异常,脸上流着热血,身上亦有刺痛。可这么一刺激,抡拳抡的反而更快更狠,不一会儿拳眼上尽是一滴滴浓稠的血水。

  足足砸了五六分钟,那疯狂撕咬的金猫才渐渐消停下来。

  练幽明这会儿还不敢松手,翻滚间趁机拾起一截木茬,又照着金猫的肚子狠狠扎了几下,直至怀里的恶兽彻底没了动静,方才泄气般瘫软下来。

  只这一口气一泄,练幽明就觉得身子骨和散了架一样,全身火辣辣的疼。

  他躺在月光下,喘着粗气,侧目瞧去,只见一旁的金猫已然口鼻溢血,脑袋都被砸的血肉模糊,肚子上还有几个窟窿眼,肚肠都流了出来。

  可刚想缓口气,练幽明猝然身子一寒,目光落定,就见几步开外的一颗老树的树杈上,一双雪亮残忍的冷眸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

  这东西即便将身子隐在阴影中,显露出的轮廓也比那金猫大上不少。

  就着月光,透过那若隐若现的花斑,练幽明是深吸了一口气啊,那居然是一头成年的东北豹。

  “什么情况?那些民兵怎么还没过来?”

  练幽明心里呻吟了一声,来不及挣扎,那头豹子已是“嗖”的蹿了下来。

  但面临生死劫难,练幽明哪能认命,手里握着那截木茬,正要殊死一搏。

  奈何他现在一身气力耗尽大半,又满身是伤,没等抬手,花豹就到了眼前,一颗低垂的头颅瞪着两只精光灿亮的眸子,大嘴一张,便扑杀而至。

  完了。

  嗅着那滚烫的腥风,练幽明遍体生寒,双目怒睁。

  然而,眼瞅着自己就要被咬断脖颈,血溅当场,哪料这发系千钧之际,花豹身后猝然多出一道身影。

  来人明明健步如飞,动行快如离弦之箭,偏偏就是没有半点动静,纵跳翻跃犹若鬼魅,只在腾空而起的刹那,竟无声无息的闪到了花豹身后,右手一探,五指箕张,再往下一按。

  按的是那花豹的后腰。

  练幽明瞪大双眼,遂见那花豹灿亮的眼眸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身子更是顺着前扑之势仿若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三四米,一头撞在了一截树桩上。

  这就死了。

  那黑影飘然落地,依旧听不到半点动静。

  练幽明看得清清楚楚,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黑衣老人。

  老人眼眸低垂,咧嘴怪笑,“白莲教的赶兽之术?好些年没看见过了。”

  这人却不是冲着练幽明说的,更像是冲着夜色,冲着冷风。

  练幽明心中惊骇万分,听老人话里的意思,这些野兽竟是被人特意赶过来的。

  白莲教又是什么鬼?

  那不是历史书里才有的玩意儿么?

  仿佛在回应他的猜测,林场另一头此刻陡听“砰砰”两声枪响,还夹杂着几声兽吼。

  怪不得那些民兵没有及时赶过来,想来也是难以抽身。

  而这边,黑衣老人话起话落,原本佝偻的身子乍然再动,像极了一缕月下的幽魂,脚下起落看似寻常,然一步迈出竟在四五米开外,当真惊世骇俗。

  练幽明躺在地上,手脚冰凉,但见老人前脚迈出,后脚那月光下亦有一道黑影现身而出,竟然穿着夜行衣,然后飘然而退,不战而逃。

  好嘛,这暗处还有一人。

  练幽明心神震动。

  然而黑衣老人并未追击,而是回身看来。

  练幽明一个激灵,连忙闭眼装晕。

  老人却不吃他这一套,淡淡道:“小子,你刚才那一手鹰爪功从哪学的?当真狗屁不通,糟蹋祖宗东西。”

  原来先前练幽明擒拿金猫的时候下意识用了一式鹰爪功。但这并不是他学来的,而是亲眼看见别人施展过自己暗地里偷偷琢磨出来的,适才一紧张便连着擒拿术一起用了出来。

  练幽明老脸一红,正要开口,可睁眼一瞧,皎洁的月华下哪还有老人的影子。

  “这些人怎么都神出鬼没的?”

  嘀咕了两句,他忽然记起什么,忙从地上爬起,朝着厕所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