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鹰犬嗅踪至-《天下归墟我归客栈》

  晨光熹微,第一缕灰白的光线刚刚爬过云来客栈的屋檐,脚步声就在门外响起了。

  不是昨夜那种试探性的敲门,而是沉重、规律、带着明确目的的叩击,每一声都震得门板微微发颤。

  小七猛地从地铺上坐起,惊恐地看向徐容,老周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准备做早饭的擀面杖,脸色发白。

  徐容正坐在柜台后擦拭酒杯,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放下酒杯,整了整衣襟,不疾不徐地走向门口。

  门闩被抽开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门外站着四个人,清一色深灰色劲装,腰佩长刀。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精悍男子,眼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平添几分戾气,他身后的三人呈扇形散开,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客栈内外每一个角落。

  “客官早”徐容拱手,语气平和得像是在招呼寻常早客“是用早饭还是住店?”

  疤面男子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赤牙卫办案。”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一只狰狞的獠牙:“昨夜有朝廷钦犯逃窜至这附近失去踪迹,奉命搜查。”

  徐容的目光在铜牌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原来是官爷,不知要搜什么?小店开门做生意,来往客人多,或许见过官爷要找的人。”

  疤面男子眯起眼睛,那道疤痕随之扭曲:“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穿着夜行衣,昨晚有人看见他往这个方向来了。”

  徐容面露讶色:“受伤的人?官爷说笑了,若真有受伤的人路过,小店怎会不知?昨夜倒是听见些动静,还以为是山里的野狗争食。”

  站在疤面男子左侧的一个矮壮汉子突然上前一步,鼻子用力吸了吸:“头儿,有血腥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徐容面色不变,反而轻轻一笑:“这位官爷鼻子真灵。昨儿后厨宰了只羊,怕是血腥气还没散干净。”他转头朝厨房方向提高声音“老周,官爷们闻见羊膻味了,把地再冲一遍!”

  厨房里传来老周慌乱的应答声和木盆碰撞的响动。

  疤面男子抬手止住还要说话的部下,目光如刀般刮过徐容的脸:“掌柜的怎么称呼?”

  “敝姓徐,徐容。”

  “徐掌柜”疤面男子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徐容面贴面“赤牙卫办案,从来不会错,你说没看见,可我的人闻见了血味,不是羊血,是人血。”

  徐容不退反进,反而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官爷怀疑,那就请进来搜吧,只是小店虽简陋,也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若是惊了客人...”

  他话音未落,疤面男子已经一把推开他,大步跨入门内,三个手下紧随而入,其中两人直接奔向通往后院的通道。

  “站住!”徐容的声音突然抬高,带着罕见的厉色。

  四人的动作同时一顿,惊讶地回头看他。

  徐容面上依然带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官爷要搜查,自然可以,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办案有办案的章程,请问官爷,搜查公文何在?”

  疤面男子眼角抽搐了一下,那道疤显得更加狰狞:“赤牙卫办案,从不需要地方衙门的公文。”

  徐容从柜台下取出一本厚厚的律令册,“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大胤律·刑狱篇》明文记载,凡入室搜查,须持刑部或大理寺签发的搜查令,官爷若是没有...”

  他故意拖长声音,目光扫过四人腰间的佩刀:“莫非几位不是真正的官差?”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四个赤牙卫的手同时按上刀柄,小七吓得缩到柜台后面,老周从厨房门缝里惊恐地张望。

  疤面男子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干涩而冰冷:“好个懂律法的掌柜!徐掌柜,你既然熟读律令,就该知道妨碍赤牙卫办案是什么罪名!”

  他猛地收住笑声,一字一顿道:“轻则流放,重则斩立决。”

  徐容面色不变,反而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轻轻放在疤面男子面前:“官爷辛苦,这点茶钱不成敬意,小店确实没见什么受伤的人,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这是赤裸裸的贿赂了。

  疤面男子盯着那小块银子,突然一巴掌将它扫落在地:“徐掌柜,你当我们是来打秋风的衙役?”

  他猛地逼近,几乎鼻尖碰鼻尖地瞪着徐容:“我最后问一次,人在哪?”

  徐容缓缓弯腰,拾起那块沾了灰尘的碎银,小心地用袖子擦拭干净:“官爷既然不要茶钱,那就请回吧,小店还要做生意。”

  “搜!”疤面男子暴喝一声。

  三个赤牙卫立即动起来,两人冲向后院,一人开始粗暴地翻动堂内的桌椅。

  “官爷!”徐容提高声音,却不再阻拦,只是冷冷道,“既无公文强行搜查,损坏物品照价赔偿,这都是写在律法里的。”

  疤面男子根本不理会,亲自走向柜台,开始翻检账本和抽屉,小七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

  后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老周焦急的声音夹杂其中:“官爷!官爷轻点!那是腌菜的缸子!”

  徐容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只有微微收紧的指关节泄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突然,后院搜查的一个赤牙卫快步回来,在疤面男子耳边低语几句,疤面男子的目光骤然锐利,猛地转向徐容。

  “后墙下有血迹,虽然被清理过,但还是能看出来。”他一步步逼近徐容“徐掌柜,你还有什么话说?”

  徐容挑眉:“后墙?昨夜确实听见些动静,还以为是野狗打架,若是钦犯逃窜,小店更不敢隐瞒了。”

  疤面男子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徐容的衣领:“你找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客栈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哟,今儿个这么热闹?”

  众人齐刷刷转头,门口站着一个青衫文士,手摇折扇,面带微笑,正是昨日来过的三皇子幕僚,姓文的先生。

  他仿佛没看见剑拔弩张的场面,笑吟吟地踱步进来:“徐掌柜,给我来碗羊汤面,老规矩,多加芫荽。”

  疤面男子松开徐容,面色不善地转向文士:“赤牙卫办案,闲人避让!”

  文士“啪”地合上折扇,故作惊讶:“赤牙卫?莫非是四殿下麾下那些...咳,失敬失敬。”他话锋一转“不过徐掌柜是我的朋友,诸位这般动静,怕是会影响他做生意啊。”

  疤面男子冷笑:“文先生,三殿下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赤牙卫办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

  文士摇扇轻笑:“不敢不敢,只是徐掌柜这羊汤面乃是一绝,若是掌柜的出了什么事,我上哪儿去找这个口味?”他话里有话“况且,若是真有什么误会,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不是吗?”

  疤面男子眼神变幻,显然在权衡利弊,他看看气定神闲的文士,又看看面色平静的徐容,最后对部下使了个眼色。

  那个刚才报告发现血迹的赤牙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头儿,血迹不多,也可能是动物的...”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紧接着是瓦片落地的碎裂声。

  众人一惊,一个赤牙卫快步从后院跑来:“头儿,是只野猫,踩松了瓦片。”

  文士“噗嗤”一笑:“看来这客栈野猫不少,诸位官爷,会不会是追错了方向?为只野猫大动干戈,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啊。”

  疤面男子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徐容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好,很好,徐掌柜,我们还会再来的。”

  他一挥手:“走!”

  四个赤牙卫鱼贯而出,临走前那个疤面男子回头看了徐容一眼,眼神阴冷如刀。

  待他们脚步声远去,文士才收起折扇,面色凝重起来:“徐掌柜,你惹上大麻烦了。”

  徐容弯腰扶起一把被推倒的椅子:“文先生要吃面?我让老周去做。”

  文士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四殿下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既然盯上这里,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徐容动作不停:“清者自清。”

  文士摇头轻笑:“徐掌柜,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客栈...不简单,三殿下惜才,若你愿意,或许能...”

  “文先生”徐容突然打断他,目光平静如水“面要糊了。”

  文士愣了片刻,随即了然一笑,拱手道:“既如此,文某告辞,徐掌柜若改变主意,随时可到城南文府找我。”

  他转身离去,临出门前又回头补充一句:“赤牙卫最迟今晚就会再来,下次...就不会这么容易打发了。”

  门轻轻合上,客栈内重归寂静。

  小七从柜台后爬出来,带着哭腔:“掌柜的,他们、他们还会回来?”

  徐容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门口,望着远处消失的身影。

  老周颤巍巍地从后院跑来:“掌柜的,后、后院被翻得乱七八糟,但那暗格...”

  徐容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落在远处街角——那里,一个灰色身影一闪而过。

  赤牙卫的人根本没走远,他们还在监视。

  风险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将云来客栈牢牢困在中央。

  徐容缓缓关上门,插上门闩。

  “小七,去帮老周收拾后院。”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今天照常营业。”

  “还营业?”小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那些人肯定会再来的!”

  徐容转身走向柜台,拿起那本《大胤律》,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

  “正因为他们会再来”他轻声说,眼神深不见底“才更要开门迎客。”

  阳光完全升起,透过窗棂照进堂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寒意。

  云来客栈的大门依然开着,仿佛昨夜和今晨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每个人都明白,这可能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