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贵无崇有-《逆转因果倒寻因》

  这时裴頠终于忍不住了,他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只爱惜自身的人真的能治理国家吗?当自身利益跟国家利益冲突时,这样的人难道不会舍弃国家利益吗?当危难来临的时候,这样的人难道不会是逃走的最快的吗?

  在下以为,‘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应当解释为把天下看的比自己重要,爱天下胜过爱自己的人,才能够托付天下,自尧舜始,后世圣君,无一不是如此。”

  “非也。”王衍潇洒地摇摇头,“岂能将老子贵身与俗世自私者相提并论。

  唯我有身方能有为,唯我身存才能存它,而外物多害我身,故贵身当远欲,清净守一而得自然。

  这岂是世俗自私者能理解的?世俗自私者珍视自身是为了用身体享受欲望罢了,学道者贵身却是为了追寻本源。

  贵身并不等于自私,根本就在于所求不同,所以你所说的并不成立。

  若是把天下看的超过自己,或者把天下看成自己的私产,这样的人远没有得道,只能以自己浅薄的智慧去胡乱地干扰事物的发展,引导人们的欲望,导致人心败坏国家混乱而不自知。

  尧舜能垂拱而治,首先是自己没有过多的欲望,顺应天意不扰农时,百姓自然就能自化自富,这就是无为而治。

  再说,天下也不过是外物罢了,老子怎么会教人们为了外物而迷失自己呢?”

  裴頠拱手反驳到:“老子云:‘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也,故能成其私。’

  后其身而身存,以无私成其私,这不就是说把自己放在天下之后吗?不也就是反者道之动吗?所以治理国家就该考虑国家不考虑自己,这样国家兴盛自己也能生存。

  您所说尧舜无为而治我不认同,尧舜不辞辛劳苦心为民,正是后其身而身先的典范。巡视天下、选贤任能,治水安民、划分九州,以道德教化,以律法约束,这些措施哪里算是无为了?

  您一直在说道之本源,如今世人皆以为有生于无,以无为贵,可细数古圣先贤,哪一个因无为而为世人所知呢?我未曾听闻无能影响有,能影响世事发展的皆非无,所以我认为崇有才为真道。”

  “有理,就当是两种说法各有道理吧,且留待后论。至于崇有,君既有高论,当为众人说。”说罢笑着邀请他坐到上席,与自己并肩而坐。

  这王衍倒是有名士风范,看着不像是做样子,足见胸襟修养。

  裴頠坐下后拱手道:“高论不敢当,只是心有所感,不吐不快,让诸君见笑。

  道不是无而是有。

  物分类别,显相为体,交互影响,理在其中,则理可察可知。道既化分万类,而各类所受禀赋皆有偏差,各类皆为道之一隅所以不能自足,要依靠外物才能存在。

  所以万物俱是不完全状态的道,道是万物和各自的关系的总和,道本自完满,但分化的万物却不能自足。

  万物不能自足则必有所求,有所求自然分贵贱,进而就有了得失吉凶。君子知道欲壑难填却无法弃绝,在不断的经历感悟中明白了如何趋吉避凶,通过不断总结,这才提出要保守中道,渐渐清晰自己真正该做的事。

  仁义礼谦,忠信诚恭,行君子之道,不贪不媚,而后自足。治国亦是,辨贵贱,明道理,以至理训导百姓,圣人之治也。

  纵欲妄为,祸患不远矣,自古皆然。多欲生祸,情乱生怨,独断招叛,独食招寇,此本欲厚生反而失生。

  汉末战乱更使得百姓惊惧于此,人们探求这其中的道理,发现世间万有不能自足的痛苦,又看到了减少欲望和思虑的好处,自以为可以离世而自足,所以开始崇尚虚无轻视万有。轻视万有便会放浪形骸不守礼制,最后失德无道,更无法治理好国家了。

  其实百姓就像水,倒进什么容器就会变成什么模样,顺从而后习惯,久了会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放任只会让他们无所适从,并不能像你们说的一样变的自由自足。这也说明圣人的教化是很有必要的,必须对他们谨慎管理合理任用,不要倡导职责的贵贱,让他们能安心地任职生活,这样国家才能稳定。

  善辩之人,列有形之祸,赞空无之美,机辩巧言令人愉悦,所以众人受到迷惑沉溺其中。这一风气形成后无数人跟风,淹没了反对的话语。而后人们便不务实事,不求功绩,不读经典整日大谈空无而游手好闲。说话空泛虚无,叫做玄妙;做官不亲所司,谓之雅远;做人放荡无态,称为旷达。勤勉之风渐远,长幼之序渐消,不避吉凶,不修边幅,刻意混淆贵贱等级,更有人赤身裸体言谈悖逆,这样下去国家怎么能不危险呢?

  有形之理能说的清,空无的道理没办法实践,但谈论虚无的危害却切实地显露了出来。

  老子五千言列举受静抱一的要义,是要使人平静愉悦,符合《易经》‘损’、‘谦’、‘艮’、‘节’四卦的要旨,这哪里是虚无的意思呢?纵观《老子》一书,虽然选择以虚无为言辞,但落点都在有上,目的就是要保全万有。只拿有生于无来说事,是有失偏颇的。

  无是无法产生有的,因此生者都是自生,而无无益于有。你想吃饭就得种地,想暖和就得烧柴,难道靠无就能让自己活着吗?”

  裴頠说完后很多人开始嚷嚷了起来,纷纷说他说的不对,有几人已然坐直开始向裴頠发难。

  我没听那些人嚷什么,仔细想着裴頠的话,他说的确有其道理,只是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父亲竹林里懒散的样子。

  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裴頠口中离经叛道的人?不正是因为当时权贵们早就离经叛道了吗?我不知道后人眼里的父亲会是什么样,恐怕人们为了重新树立道德会把他当成反例吧……

  这不公平!

  可……可现在朝局还算稳定,天下终于不再战乱,这时候不就该重新树立道德吗?

  我越想越乱,他司马家就因为是皇帝所以就该颠倒黑白吗?就因为是皇帝所以就该让反对他们的都变成贼吗?

  我开始呼吸急促,甚至有些头晕,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已经多少次了。国家安定就是最大的道义,可这国家最高权力的额头上却明明刻着无义两个字,这让我为难又恶心。

  我一直骗自己国家稳定百姓安居就好了,但突然的清醒总能让我呼吸困难,不知道这国家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这样的国家真的能长久吗?真的该长久吗?

  我深吸口气整理好心情,还是越过父亲再来想想裴頠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