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为瑞不宜多(下)-《北朝争雄》

  “贺拔岳!”

  “你竟是贺拔岳!”

  还在敘旧的眾人大吃一惊,纷纷抽出兵刃將贺拔岳团团围住。

  这人可是守城方的凶神,死在他手里的起义军不知有多少。据说前不久卫可孤领兵攻城之时,也中了贺拔岳一箭,差点连命都没了。

  贺拔岳不顾威胁,一把扯开胸襟露出结实的筋肉,“別担心,我空手来的。”

  “你等会,我先稟告了卫王再说。其他人先去我营中暖和暖和,但也別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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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王风采不减当年!”

  卫可孤朝著来人笑了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见右手虎口覆满了粗糙的老茧,指节处还沾著白日同怀朔选锋鏖战的乾涸血渍。

  顺著双手往上看,是窄袖圆领的赭色麻布袍子,外面罩了一层脱了好几处甲片的、用牛皮筋草草缀连的锈铁甲。

  如果卫可孤有镜子,他还会发现自己的髮髻粗礪散乱,其中还有几缕灰白的碎发。

  “就算是当年,我又哪里有过什么狗屁风采!”

  卫可孤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的左臂:“你嘴上的功夫还得多歷练歷练。阿斗泥,你倒是越发英武健壮,上个月你隔著老远射出的那箭,可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来拜謁者正是贺拔岳,而非二兄贺拔胜。

  刚才高欢说,若是回城用不著他。其中的试探,贺拔兄弟怎么听不出来。

  若是他们去而復返,便是坐实了武川人也在同卫可孤勾连。

  故而事前他们就卖了个心眼,只说贺拔胜要出城,丝毫不提贺拔岳。

  至於为什么贺拔岳胆敢孤身见卫可孤,那是个怀朔城內外都知道的事情。

  卫可孤是出身沃野的匈奴人,其祖先来源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在他漫长的青年时代,都不过是沃野镇的一个普通戍卒。

  有一年,卫可孤的好友弄丟了镇中的军马,按照军法,如果不能赔偿则全家都得沦为奴隶。

  卫可孤替贫穷的好友担下了失马的责任,结果反而为镇將所忌惮,將其鞭挞並垂掛於城门之內。

  正好贺拔度拔因公事到沃野,不仅掏钱替卫可孤偿还了马价,动用自己的关係说服镇將其释放,还资助他当上队主。

  可以说,贺拔氏对卫可孤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

  所以阴山上下不少人猜测,卫可孤围困怀朔久攻不下,就是在顾忌贺拔氏父子。

  閒话少说,卫可孤自见到贺拔岳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所以只是一味地请人倒酒上菜好生伺候,一点都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喝的酩酊大醉互相搀著胳膊往榻上重重一摔,倒头並肩便睡。

  风雪骤停,侍从为篝火最后添了一堆乾柴后也退下,烛火受帐帘缝隙里钻进来的贼风吹的左右摇曳。贺拔岳使劲眨了眨眼皮,抬眼顶著悬著的角弓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卫大哥,破胡要去盛乐求援。”

  “唔和你一起来的怎么不来见我”卫可孤也没有睡著,仍是微闭著眼隨口答道,“算了,你们兄弟心眼不少,当我没问。”

  “朝廷尽发羽林、虎賁北上,小小六镇怎能...”

  没错,贺拔岳是来劝降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卫可孤抬起了手:“阿斗泥,不必再说了!”

  贺拔岳猛地翻身坐起,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指著外边说道:“破六韩拔陵呆在沃野號称什么『真王』,你围城久不下,就连怀朔城中都有人怀疑,你与我家打配合。”

  卫可孤仍躺著不动,“配合什么”

  “自然是我家得六镇兵权,你趁机收拢阴山敕勒!”

  “只有吃多了羊粪蛋的才信。”

  “那若是破六韩拔陵信了呢卫大哥!你与拔陵一同起兵,奉他为主。

  可是下沃野、败朔州,降敕勒,都是你乾的。就算拔陵不怕你功高盖主,他的本部族人,又岂能容你”

  “哎!”

  卫可孤披衣而起,將帐帘掀开一个缝隙,寒风吹的两人同时一个激灵。

  “阿斗泥,令尊的恩情我一日不敢忘记。但是,朝廷对我,却只有仇没有恩。若是皇帝多干人事,六镇人少吃苦,又何须承你们的情!”

  卫可孤跨步走回贺拔岳面前,拍了拍伤痕满满的胸膛,“你还以为六镇人的恨是假的吗还以为他们是看得起我,才来投奔的吗谁不是满腔愤懣,谁不是想著找皇帝小儿討个说法!”

  “拔陵是我义兄,更是同心。只要能报仇,谁来当头头不都一样。阿斗泥,你智勇冠绝北地,但別小看了我等的胸襟!”

  贺拔岳闻言一惊,跌坐榻上喟然而嘆。

  正此时,帐外忽然一阵人马喧腾,忽然有人闯了进来,稟告道,是先前出城投靠的怀朔人中,突有一人暴起,夺了武器和坐骑,还打伤了数人,正想要逃跑!

  “你们兄弟每一个让人放心!”卫可孤一甩袍子,猛地掀开帐帘,目中精光似电。

  只见贺拔胜高举火把,正在营中疾驰。忽地战马前蹄腾空,將面前的火把踢进人群。一名沃野兵当胸接下火把,被他正手一槊贯穿肩胛挑飞,然后重重摜到地上,又砸中数人。

  一名沃野兵扔出绳索套住他,却被贺拔胜一把拽住。又有两人前来拽绳,没想到贺拔胜力气极大,又借著马力,竟將沃野兵尽数拽倒拖行!

  贺拔胜又行几步,忽然鬆开绳索,反手拔出长刀,另一手持槊挥舞如龙。

  一伙沃野兵勉强聚集起来,正欲上前格斗,忽然听得又一声霹雳:

  我贺拔破胡也!

  我贺拔破胡也!

  沃野兵顿时大惊,纷纷后退让开一条道路。

  卫可孤亲眼看见,贺拔胜趁机跃马,连著撞倒几人,就这么在大军丛中,重围往东南方茫茫黑夜中去了。

  “快追,快追。”

  卫可孤再也忍不了,走出帐外怒喝道,“追个屁!都回去,让他逃!所有人速速回帐,否则以贼党论处!”

  帐外侍从有点不知所措,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何时,贺拔岳也走了过来,“大军宿营,最忌夜半惊慌引发炸营。还不听卫王吩咐,快去!”

  “哼。”卫可孤重重地发出一声鼻音,“劳烦阿斗泥费心,被一人搅和得炸营,我乾脆回家啃马屁股好了!”

  所谓炸营,也叫营啸,通常是夜晚士兵无故受惊,继而群体性惊慌失措,引发连锁反应,甚至自相残杀、大军崩溃。

  不过,无论炸营与否,贺拔兄弟的目的至少达成了一半——就在白雪覆盖的城头上,已经燃起一片火把,早把贺拔破胡的英姿看在眼中。

  自此,没有人会怀疑贺拔氏坚守城池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