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逃离-《棠落江珩》

  2001年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喜庆气氛笼罩着整个县城。杜若抱着两岁的安安,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社火表演。安安被高高架起的灯笼吸引,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指着,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阿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杜若回头,看见妹妹杜瑜和姑姑挤过人群向她走来。杜瑜神色慌张,一把抓住杜若的胳膊,将她拉到人少的角落。

  “你怎么还敢带着孩子出来晃悠?”姑姑压低声音,眼睛不断扫视四周,“李宏知道你起诉离婚的事了,正四处找你呢!”

  杜若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怀里的安安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恐惧,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领。

  “我刚从娘家那边过来,”杜瑜急道,“妈让我赶紧找到你,先去娘家躲躲。”

  “走,现在就走。”姑姑果断地说,“趁着人多,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

  杜若机械地点点头,跟着姑姑和杜瑜匆匆离开热闹的社火现场。夜色中,沿着田埂小路向杜家沟疾行,背后的欢庆声渐渐远去。

  回到娘家后,杜若整夜未眠。窗外的月光泠泠地照在炕上,她侧身看着熟睡的安安,手指轻轻抚过孩子的脸颊。起诉书已经递上去半个月了,开庭日期定在三月一日。

  “一定要熬到开庭。”杜若在心里默念,却不知这信念能支撑她多久。

  时间如蜗牛爬行般缓慢地流逝。杜若白天不敢出门,只在夜里到院子里透口气。父母虽然收留了她,但父亲总是冷言冷语,埋怨她不该闹离婚丢家里的脸。

  终于到了三月一日。清晨,杜若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一件卡其色风衣,这是她结婚时陈建托人送来的。他不光亲手做了衣服,还让好朋友帮忙随了三百块的份子。想到陈建,杜若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那个当年被她父亲嫌弃“穷裁缝”的青年,如今听说在汉城混得不错,而自己却落得如此境地。

  法院门口,杜父突然停住脚步。“你先进去,”他眼神闪烁,“我去买包烟。”

  杜若独自走进法庭,立刻被眼前的阵势吓住了。李宏不仅带着父母兄弟,还有十几个亲戚朋友,把原告席对面的长椅挤得满满当当。他们齐刷刷地盯着杜若,目光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法官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看了看杜若单薄的身影,又瞥了眼气势汹汹的李家众人,清了清嗓子:“杜若女士,你确定要离婚吗?农村娶个媳妇不容易,你们都有两个孩子了...”

  “法官,他打我,”杜若声音颤抖但坚定,“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哪个母亲能舍得孩子呢?”

  “夫妻之间有摩擦很正常。”法官不以为然,“李宏同志说了,他以后一定改。你看他多诚心,全家都来保证。”

  李宏立刻站起来,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阿若,我错了,我戒酒,我保证再也不动手了。孩子们不能没有妈啊!”

  杜若看着这个曾经把她打晕过去的男人虚伪的表演,胃里一阵翻涌。但法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得她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调解持续了一上午。中午休庭时,李家人强行把杜若拉到附近饭店。“吃点东西,别让人看笑话。”李母假惺惺地说,往杜若碗里夹了块肥肉。杜若盯着那块油腻的肉,想起怀孕时受的委屈,心寒到了极点。

  下午的调解更加艰难。“如果男方不同意离婚,按照法律规定,只能判决不准离婚。而且,”法官意味深长地看了杜若一眼,“女方也不能长期住在娘家。”

  杜若感到天旋地转。回李家?那还不如死了干脆。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巨大的压力下,她终于崩溃了:“我...我撤诉...”

  走出法院时,杜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女儿。李宏得意地笑着:“爸,您放心,我会好好对阿若的。”杜父冷着脸不搭腔,不敢看女儿绝望的眼睛。

  回到杜家已是傍晚。杜若瘫坐在炕沿,安安爬过来要抱抱,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请问杜若在家吗?”

  这个声音...杜若浑身一震。多少年没听到了,却依然熟悉得让她心痛。陈建,真的是他。

  他比记忆中结实了许多,穿着一件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个厚厚的信封。看到杜若的瞬间,陈建的眼睛就红了:“我听说了你的事,立刻请了假回来。”

  杜若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憔悴的样子。陈建不由分说把信封塞到她手里:“这里有五千块,你先拿着。”

  “我不能...”杜若慌乱地推拒,最终只拿了一千,“这些就够了。”

  杜父盯着那沓钞票,眼睛发直。他想起当年自己如何棒打鸳鸯,如何逼杜若嫁给“人品好”的李宏,喉头一阵发紧。

  陈建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杜若:“那个娃娃我见过了,很像你,我不介意...”

  “别说了,”杜若打断他,声音轻但坚决,“钱我会尽快还你。”

  陈建苦笑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我在汉城的服装厂当主任了,老板很看重我。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杜若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下来。陈建伸手想替她擦泪,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杜若脚下。

  当晚,同村一个姑娘偷偷跑来报信:“李家的人说,等杜若回去,要把院墙加高,大门换成铁栅栏,用铁链锁住她...”杜家人听了,个个觉得齿寒。

  杜若抱紧安安,亲了又亲,最后狠心把孩子交到母亲怀里。“妈,帮我照顾安安。”

  杜母红了眼睛:“什么时候走?等到了地方,给我报个平安。”

  “我会的。”杜若抹去眼泪,“今晚就走。”

  杜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进屋拿了二百块钱塞给女儿:“路上小心。”

  月色如洗,杜若背着简单的行囊独自上路。父母抱着安安站在山头,身影渐渐模糊。走出很远,杜若似乎还能听见安安撕心裂肺的哭声:“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