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卸妆-《谋娶金枝》

  白鹿茗孤身一人走出花厅,回望清阶庭院盈盈如许,廊上灯火灿如烟霞。

  几个时辰前,这里还热热闹闹地聚过一群又一群人,脸上洋溢着喜庆而奉承的表情,嘴里说的是灿如莲花的吉祥话。

  而这一刻,人声笑语仿佛还未散去,彩灯红烛依然高悬,可一切就是已经不一样了。

  毕竟华灯虹彩之外,是更大的夜幕,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黑暗笼罩着一切。

  看三千繁华落尽,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白鹿茗转身,形单影只地没入转角的黑暗之中。

  她去了一趟白府的小祠堂,上一次,她没能带走娘亲的牌位。

  这一次,她也不打算带走,因为牌位上刻的是“白幽兰”,而非“夹谷幽兰”。

  她对着小祠堂重重磕了三个头,对着幽兰的牌位道:“娘……或许这不是你所愿见的结局,但请你容许女儿自私一回,任性一回,我会以‘夹谷幽兰’之名,为你重设灵牌。娘,对不起……”

  迈出白府的时候,北堂黎早已在前面等着,明明晔王府的暗卫将白府层层包围,可面上却是平静无波,看不出一点端倪。

  见她出来,北堂黎上前,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似有若无。

  她神思恍然地被他牵上了马车。

  “累了吗?”

  北堂黎扶着她的头,靠到他怀里。

  她的手指冰凉,和方才的盛气凌人、掌控一切,判若两人。

  白府到晔王府的路程不长,可白鹿茗的心思还没静下来。

  “我们转一转,再回去好吗?”

  马车里的狭小空间,车轱辘压着马路转动的声音,身边的北堂黎,都让她觉得安全和安心,像是一场剧烈的暴风雨过后,海面不会霎时归于平静。

  它需要一段摇摇晃晃的时间,让自己在越来越小的摆**中镇静。

  她只是太需要太贪恋这样的时间,太想将这样的时间尽可能地拉长。

  白鹿茗心神摇晃,呆了半晌,对着北堂黎的心口念道:“我真该庆幸,你没有看见我刚才的样子。”

  她感激他的回避。

  北堂黎握着她的手,面色沉重,唇畔轻轻扫过她的额角。

  没有言语,只是专注地倾听着。

  “我虽然报复了赵姵和白择元,可我的心中竟无一点快感,其实大家都很可怜,被权势、被功名的浪潮卷着走。”

  南宫睿不可怜吗?他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可就差那么一步,他唯一的儿子宁愿洒血边疆也不愿承认自己的高贵血统。

  白择元不可怜吗?他明明对夹谷幽兰有情,却为了功名利禄,舍弃了今生唯一一个拿生命爱他的女人。

  赵姵不可怜吗?她也曾天真浪漫,为爱付出自己的一切,可最终,遭遇背叛后的她并没有学会珍惜,而是在恐惧中令自己逐渐变得扭曲。

  白择元和赵姵,根本就是两个为了各自的利益而结合在一起的???

  最后,她白鹿茗不可怜吗?她好像报了仇,让罪有应得的人接受了惩罚,可是,她的娘亲早就已死,她的父亲对她,恐怕也只剩下了恨,而她的童年过往,亦不复存在,无法重来。

  马车悠悠地颠簸着,仿佛唯有这样的波动才能甩开一烦忧。

  白鹿茗伏在北堂黎的膝头。

  一路上,都是她在低声诉说,断断续续,有时候含糊不清。

  北堂黎全程无言,指尖缓慢而有规律的一点一点抚过她的发。

  白鹿茗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依稀醒了一次,那时候的她正被北堂黎抱着走。

  后来半夜里又醒了一次,她发现自己已躺在床榻上,北堂黎单手支撑侧身卧躺。

  见她醒了,他也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一夜,她梦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在梦里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

  醒来后,才真正地雨过天晴。

  白择元和赵姵没有传出和离的消息,但事发两日之后,赵姵收拾了两大车行囊,带了从前自己的一众陪嫁,在大白天里,不避众人眼光地回了老家,投靠赵老将军。

  这一举动惊愕众人,以往同白府交好的亲朋,更是不明所以,明明前两日才参加过白择元的寿辰,那个家中一派和睦欣荣,怎会毫无预兆地突生异变?

  赵姵离去,白择元则闭门谢客,没有人能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姵一向重体面,虽然没有明确传出和离的消息,可她已算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她不会再回来了。

  赵姵离京的路上,竟在南郊六角亭中遇见了白鹿茗。

  见到白鹿茗,赵姵冷呲,“我身上还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白鹿茗笑笑,亭中的石案上摆着刚沏好的热茶,“若说要为你践行,你自然是不信的,而你身上,的确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赵姵再无那日的恍惚和担惊受怕,她自适地端起

  茶杯,脑中闪了一道灵光,手一颤,洒了些茶水在指尖上。

  “看来夫人已经知晓我要的是什么了。”

  赵姵将端起的茶重新放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拜你所赐,如今我还算是哪门子的夫人。”

  “凡事种因得果,这些事若要细算,绝非因我而起。”

  “你……”赵姵将方才搁下的茶水一口饮尽。

  “那我便不兜圈子了,当年究竟是谁要杀我娘?”

  “你当真一无所知?”赵姵显然不信。

  “我想听你说。”白鹿茗并不多言。

  “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知道了,确认了,又能如何?你斗得过?”

  赵姵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你也算是皇室的一份子,不该不明白。你的那位夫君,能助你做这么多事,想来也不简单,你真的了解他吗?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存了什么高远的心思?到了抉择的那一刻,他会选你,还是鸿途?你们又当真的如同面子上的那样,恩爱无暇吗?”

  白鹿茗的脸色冻住,不过瞬间,她笑道:“我好像只问了一个问题。”

  “哈哈哈……你跟你娘,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当年若有你……”

  “予安也同你们,毫无相似之处。”白鹿茗生生打断了赵姵的话。

  赵姵心里一噎,悲从中来,她顿了半晌,“你要问的那个问题,我绝不会回答,但如果你自己已有线索,那么别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和你的那位好夫君,说不定有着同一个目标。”

  赵姵虽不明说,可她这话中的含义,已昭然若显,白鹿茗心里想的那个人,还有赵姵不肯说出的答案,已在白鹿茗脑中渐渐重合。

  赵姵离去时,回眸看了六角亭一眼。

  上一次,她在这里送别他人,而这一次,被送别的竟是她自己。

  眼中闪过一幕幕往昔,祈国摄政王来访时,她甚至期待过,南宫睿至少会因为予安的存在而试着联系她。

  呵,呵呵……

  没想到南宫睿却是极力地绕开了她,独独私下联系了她的儿子。

  她真的宁愿,当年,他没有成功,而是死在了那场夺嫡之争中,这样,她就可以带着美好的记忆永永远远地缅怀他了。

  赵姵弃了马车,从随行的队伍里牵过一匹骏马,翻身而上,英姿飒飒,正如她当年未曾将一颗心许给任何人时那般,洒脱恣意。

  她高扬起马鞭,望着前路,挥手一记烈响,“驾!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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