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宿命-《浮生莲》

  九重天的天璇宫中,左旋正于蒲团之上凝神打坐,忽然一阵沉闷的雷鸣从天边传来,震得仙宫微微颤动。紧接着,仙池之中的碧水也随之剧烈翻涌,激起层层涟漪。

  “不好!”左旋猛地睁开双眼,指尖掐诀,迅速推演天机。片刻之后,他眉头紧锁,扶额苦笑,低声自语道:“这丫头,还真是能闹腾!”说罢,他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圣境天外天而去。

  中天殿内,丝竹余音散入九霄时。莲笙一袭翠裙,翩然自众仙子中央腾空而起,倚着那一缕浮云,随意斜卧半空。纤长手指把玩着流云绦,眉眼弯弯,巧笑倩兮,朝众神君道:“诸位神君如此喜欢看舞,我莲笙为诸位舞一曲,可好?”

  众神君循声望去,初时只当是寻常花仙,凝眸细看之下,却齐齐变了颜色。

  端坐御座的天皇大帝颤巍巍自御座撑起身来,玉冠垂旒簌簌作响:\"妖神......莲笙?!你......你何时归的九重天?\"

  \"本座瞧着九重天的琼浆玉露,把诸位养出些凡间富贵闲人的做派。\"莲笙漫不经心把玩着鬓边垂落的青丝,忽而展颜一笑,\"本尊便特来为诸君添点乐趣。\" 话音未落,素手轻扬,藤蔓应势而起,瞬息之间,玉案翻覆,殿中一片狼藉。

  琉璃盏碎裂之声未绝,大帝震怒之音已响彻九霄:\"放肆!\"

  圣境天外天里,凤天正于玄帝当年自东海移来的扶桑树下静坐,见左旋匆匆而来,依旧闭目养神,淡然道:“慌什么,昔日她杀上天外天质问我时,也没见你这么慌?”

  \"神君怎么跟那小莲花般,越发的记仇。\"左旋广袖带起一阵清风,将飘落的扶桑花瓣卷成漩涡,\"当年您故意让小莲花瞧见命盘,如今倒嫌我多事?\"他忽然压低声音,像是说给满地落英听,\"也不知道我都是为了谁......\"

  回想当年,莲笙孑然一身杀上九重天时,左旋知道莲笙与凤天的师徒情深,她断不会真的伤了凤天,不过是寻一个答案罢了,他却更担心那对师徒生出什么误会。如今倒好,凤天竟拿此事打趣于他,当真是吃力不讨好。

  凤天眼尾微挑,漫不经心瞥了左旋一眼,忽又笑开:\"同你说笑罢了。\"指尖绕着流云广袖转了个圈,唇角噙着三分薄笑,“九重天里的那些个帝君,虽已位列仙班,却仍不能摒弃凡尘帝王时的些许习气,阿笙此番去中天闹腾,倒也正好敲醒他们这些陋习。”

  左旋面有难色,踌躇片刻,才道:“神君,阿笙那丫头胡闹,我自是不惧的。只是沧澜如今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我……”

  话音未落,凤天突然偏头呛出一口血雾,点点猩红溅在月白衣襟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神君!\"左旋疾步上前要扶,却被凤天抬手止住。那人倚着扶桑树缓缓滑坐,胸腔震颤着低笑:“这下好了,你也不用操心了,那小子......已然动手了。”

  “神君,如今冥界虎视眈眈,人界九州未定,沧澜那小子去了趟人间,神力又突飞猛进。若是魔族当真重启天梯,攻上九重天,以神君如今的身体状况……”左旋忧心忡忡。

  凤天指尖抚过扶桑粗糙的树皮,树纹间流转的金光骤然暴涨,映得他眉心凤焰愈发炽烈,灼若红莲。

  玉色广袖被风掀起时,他忽而轻笑:“东海那截残木若非得着莲笙的青冥缠心藤,莫说擎天,怕是连蓬莱三岛都托不住。要不然你以为,那太子长琴为何登九霄?”

  \"太子长琴上九重天,不是为玄帝而来么?\"左旋微蹙眉心,不解问道。

  \"这倒也算个缘由。\"凤天目光微深,\"只是最重要的,还是那残木已撑不起仙岛,他们需寻一根新的定海神针了……\"

  中天殿内,金碧辉煌,穹顶之上星河流转,似将整个宇宙纳入其中。

  正中央的高座之上,天皇大帝端坐其上,面容隐在氤氲仙气之后,看不真切,唯有一双威严深邃的眼眸,冷冷地落在殿下那抹翠绿的身影上。

  气氛凝滞如冰,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莲笙倒是神色如常,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殿内熟悉的雕梁画栋,仿佛只是故地重游,而非即将面临审判。她唇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落在沧澜眼中,却让他心头一紧。

  “莲笙,”天皇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竟然私自逃离?少咸山,凤天神君知道吗?”

  莲笙抬眸,琉璃绿的眼瞳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懒洋洋地回道:“勾陈,何须拿我师父压我。作为主宰人间兵革之事的九天战神之主,有本事你就再将我关回雪山去。”

  “放肆。”天皇身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神官,想来是近年才飞升的,只听闻这妖神如何离经叛道,却不知其厉害,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厉声斥道,“擅离封印之地,已是大罪,竟还敢在天君面前……”

  “聒噪。”莲笙眼皮都未抬一下,指尖微动,一道无形的劲风便将那老神官掀了个趔趄,狼狈地噤了声。

  整个大殿霎时落针可闻。

  沧澜有些吃惊,这浮笙,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他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将莲笙护在了身后。刚受过雷刑的身体还有些虚浮,四肢百骸隐隐作痛,但他依旧挺直了脊背,迎上天皇那冰冷如渊的视线。

  他并非全然赞同莲笙这般张扬跋扈、视天规如无物的做派,这杀伐气未免太重了些,尤其是在这九重天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可看着她那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懒散模样,他心底那点微末的不赞同便悄然散去。

  罢了,她想闹,他便陪着。

  天皇大帝勾陈的目光终于从莲笙身上移开,落在了挡在她身前的沧澜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他打量着沧澜,看着他虽然站得笔直,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渗出的冷汗,那是雷刑留下的清晰印记。

  “哦?”勾陈大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小帝君,刚挨了罚,就急着出来逞英雄?你护着她?”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

  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朝着沧澜碾压而去。沧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疼,雷刑留下的暗伤被这股力量一激,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紧了牙关,硬是挺住了,甚至还往前又踏了半步,将莲笙护得更严实了些。

  “天皇!”沧澜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倔强,虽然因为疼痛而有些嘶哑,却异常坚定,“我本无意在这中天殿惹出麻烦,但是她不开心,想掀了这里,我便拿命作陪!”

  莲笙微微一怔,心头那万年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极轻、极浅的涟漪。

  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于这万丈红尘,踏过尸山血海,饮尽忘川水,劈开奈何桥。恩怨情仇,皆一人承担,何曾有人,如眼前沧澜这般,不问缘由,不计后果,只为她此刻“不开心”,便要倾尽所有?

  这不期而至的暖意,似一缕晨曦划过心湖,惊起千层涟漪。说是毫无触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偏偏是这微末的温情,让她心生慌乱与畏惧。沧澜待她越好,日后知晓真相的他,便越锥心刺骨。

  她几乎是立刻敛去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异样,复又显出那副天不怕地不惊的慵懒模样。抬手将身前的少年轻轻推开,那声线依旧漫不经心,甚至微带挑衅:“行了,我还没弱到需要你来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