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固原之野(下)-《燕颂》

  葫芦河谷地是一片南北一百二十里,东西最宽处约四十里的谷地,因其中间窄,两头宽,形似一个大葫芦,所以这条发源于六盘山,一路穿越谷地北上在宁夏汇入黄河的河流被称为葫芦河,这条河在之前金蒙之时,也被称为高平川。

  固原城位处葫芦的蜂腰处,距离如今葫芦底的战场大约有三十余里。在看到大虞秦军突然浩浩荡荡的出现在眼前,窝阔台汗海都一时间不由得愣愣出神,眼前这一幕突然间将他几十年间累积的战争经验全部击碎了。

  在此之前,海都还从没遇到过敢在蒙古骑兵已经展开阵型之后,还敢直愣愣扑上来的敌人,所以海都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对面的汉人疯了。稍稍愣神之后,一股巨大的怒火就从海都的胸膛涌起,直冲天灵,海都明白过来,这是对面的汉人完全没将他这近两万的蒙古精骑放在眼中,故意等他们摆开了阵型,再好整以暇的出现,就是要从正面击败自己。

  这种轻视让海都的双目都有些充血,一瞬间他都想直接下令,直接扑过去,冲烂对面的阵型。但海都终究是征战了一辈子,没有让愤怒吞噬自己,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开始冷笑。

  既然对方如此自大,那正好省去了自己费力去攻打坚城,只要在此处击溃对面的主力,固原城就唾手可得,自己不仅要击溃对方,还要用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如此一来,说不得自己此次不仅能占据河套,曾经祖辈们纵马的关中说不得也要再次迎来蒙古铁骑的鞭笞。

  这般想着,海都迅速环视了下四周,确定了目前的形势。对面的汉人自东北方贴着山逼过来,这个葫芦河谷地,东边略高,那些汉人倒是微微在地形上占据了些优势。

  海都这边目前冲出山谷,来到葫芦底的一共有一万两千骑,开路的两个千户在牙撒兀儿率领五个察合台系千户冲出山谷后,与牙撒兀儿分开,开路的两个千户向东北,牙撒兀儿带队向西北展开。

  而在大虞秦军出现后,向东北而去的两个千户稍稍收拢的队形,立足在山谷出口的东北方。海都看清了形势,立刻传令,再派出手下一个千户与东北的两千军马汇合,站住山谷出口的东北方,防止汉人冲过来截断山谷出口。

  而后令牙撒兀儿带着自己的五千军马继续向着北边游曳,袭扰对面汉人的阵脚,待其前出,离开东侧山脚,就直接从北面插到汉军的背后去,扰乱分割汉人的军阵,海都自己则带着四千本部骑兵,缓缓东进,去引诱对面汉人前出。而后海都命人向还在山谷内由巴剌诺颜指挥的后军下令,让巴剌诺颜带队稍稍提速,出山谷后相继决断,冲击汉人的军阵。

  随着海都命令的下达,山谷外的蒙古骑兵开始迅速移动,展开阵型。而随着两军接近,更多的细节展现在海都眼中,对面的汉人军阵正中,有着一面黑色镶金的大纛,大纛上用金线绣了一个硕大的姚字。

  看清了这面大纛之后,他瞬间明白,这是对面的新秦王亲自率军前来迎战了。这让海都兴奋异常,如果能一战擒获或者斩杀对面的秦王,对面的汉人立时就会崩溃。

  海都猜的不错,对面确是姚继业亲自领军前来,而且只带了三个军一万八千人的兵力,与海都的总兵力正好相同。但不同的是,姚继业的手下没有那么多的骑兵,只有被他留在固原的西京中军一支骑兵,另外两军则是西京前军和后军两支步卒。

  此时姚继业安排的行军方式也很是怪异,他没有将骑军分散到两翼,而是将西京中军中的五千骑全部放在北侧右翼。在看到对面蒙古人五千骑兵开始向北意图包抄后,这五千骑兵也是立刻迎了上去。

  双方的骑兵都是轻骑,西京中军这边的甲胄更好一些,介时精铁链甲,配有强弓和破甲重箭,两侧腰上还配着一把近身长刀和一柄短骨朵或是短斧。

  牙撒兀儿所带的蒙古骑兵所带的兵器差不多,但大多是皮甲,只有牙撒兀儿亲自领的千户穿的铁甲。双方骑兵显然不会直愣愣的撞在一起战作一团。

  牙撒兀儿在看到对面的骑兵迎上来后,就下令各个千户拉开距离,在弓矢距离内与对面的骑兵拉扯,且战且退,尽量将对面的骑兵向北拉扯,让他们与己方的步军脱节,给海都制造机会。

  姚继业手下的西京中军骑军似乎是中了对方的谋算,与蒙古骑兵来回拉扯间,渐渐与己方步军脱离了一些距离。姚继业立于西京前军中,看着这般情形,也没有去管束,而是要左翼的西京后军继续结阵推进,向着山谷东北处的三千蒙古骑兵推进。

  在双方缓缓逼近相距约三里时,姚继业与其身后的大纛站定,西京前军则是开始向着南侧移动,与西京后军汇合,姚继业坐在马上沉声说了两个字:“着甲!”

  与此同时,海都也勒马站定,也是说出了两个字“着甲!”

  双方统率的命令同时下达,海都这边着甲的命令是给他的怯薛亲卫,只有五个百户五百人,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选最为强壮的战马,身披重恺,四百骑的战马身披棉布罩甲,另外一个百户则是在马匹的关键部位缝上铁片。这五百骑皆配强弓,钩镰长矛或是长柄战斧,这是海都用来冲击对方中军,一击制胜宝贝。

  而对面,姚继业下令后,在西京中军身后,赫然还有着三千匹战马,其中一千匹尤其雄壮,与海都的怯薛军的战马也不遑多让。这些战马此时皆是被人牵着,而一千身材魁梧的军士则是骑在一千匹普通战马上,一身贴身棉袍,连甲胄兵器都不曾穿戴。

  在姚继业命令下达之后,这一千无甲骑士,身躯一震,翻身下马,一股滔天的凶戮之气蓬勃而起,如同被唤醒的雄狮,即将展开狩猎。

  随着这些骑士下马,立刻有两名仆从兵凑到他们身边,从另一旁伴随的驽马背上,卸下甲胄,开始为这些人披甲。这些仆从兵显然十分熟练,片刻间就已经帮这些身材魁梧的骑士披挂上精铁甲胄。

  大体披挂完成后,一人接着帮其绑缚绑带,戴好护心镜,另一人则开始为那匹雄壮的战马披挂战甲。姚继业这一千骑兵,显然也是他压箱底的重骑兵。

  更为夸张的是,这一千骑中六百骑是缝制了铁片的棉布罩甲,另外四百赫然是全然有精铁打造的全覆式马铠,随着仆从兵将覆盖马腹延伸至马头的两侧甲片,中间留空出尾的臀甲,自脖颈以下的胸甲,以及护住马额的额甲一一披挂到马匹上,用皮革绑带固定,这四百匹战马赫然成了精铁铸成的嗜血猛兽。

  而那在仆从兵帮助下披挂完成的骑士,也带上了兜鍪,覆上面甲,在仆从兵的帮助下跨上战马。感受这背上沉重的压力,这些笼罩在马铠下的战马也不由得从鼻孔中喷出一股热气,这两道升腾的水汽,加上马匹沉闷的喘气嘶鸣汇聚一起,好似上古的蛟龙恶兽在此刻苏醒。

  随着这些骑士握紧手中的长枪,挡在面前的西京中军也彻底将他们面前的路让开,那四百全副精甲的骑士率先轻磕马腹,战马缓缓起步,来到姚继业身后。

  此时的姚继业也已经换乘了一匹披甲战马,身后亲兵依旧擎着他的姚字大纛,一千重骑以四百全甲精骑为核心,楔形排开,以姚继业为首,显然是要冲阵了。

  海都在望见对面那一千重骑就开始眼皮狂跳,心中大震,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中军散开,以马力拉扯,耗尽对方的马力,避免与对面这一千重骑争锋。

  但很快海都就将这一想法抛之脑后,这个方法自然是对付重骑的最佳方法,但海都环视四周后瞬间决断,他认定,对面就是要用这一千重骑逼自己后撤,自己这四千中军一旦后撤拉扯,就会与山谷口那三千骑兵脱节,那时这一千重骑掉头冲击,在加上那一万多步卒,自己那三千骑兵就得被堵死在山谷口外。

  那三千骑兵遭重之下,必然向山谷内逃窜,这样一来,自己后军的出路就被堵了,自己与前军也被分割。要说即便是被分割,也是海都两面夹击姚继业,也不是不合算,但海都此时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对面那个小秦王显然是算计好的,恐怕这先出来的不到两万人就是要让自己大意,然后借机封堵山谷出口,分割自己的大军。

  分割之后,恐怕固原方向还会有更多的援兵,否则这个小秦王哪来的胆量就带着不到两万人来与自己野战,他这是想分割自己这九千骑兵,与固原方向的援兵一同夹击,那时他只要派人堵住商贾出口,挡住自己的后军,就能抽出兵力与固原方向的援军一同夹击自己。

  这是海都又看向与自己相隔越来越远的五千前军,对面汉人的五千骑兵还在拉扯着向北移动,似乎全然不管身后的己方步卒,海都心中警钟大做,他确信北面有汉人的伏兵,那五千骑兵分明是要逼着牙撒兀儿向北落入圈套,收拾掉牙撒兀儿后再来解决自己。

  而且海都认为,对面能拥有者一千重骑,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骑兵,更多的骑兵一定在北方埋伏,等着牙撒兀儿自投罗网。海都虽然知道大虞内部的秦国与朝廷不对付,但对于大虞内部的倾轧还是不清楚,他不知道秦国这些年都未曾有过朝廷的一粒粮饷。

  虽然秦国占据宁夏平原,也与吐蕃有诸多交易,不缺战马,但这些年的财政也是捉襟见肘,若是不组建者一千重骑,秦国自然可以再拉出一万轻骑出来,但恰恰是因为有了这一千重骑,所以现在的姚继业麾下才只有西京中军这一支骑军。

  不知内情海都当即下令,让人飞马传信牙撒兀儿,立刻收缩,向自己靠拢,然后命令自己的怯薛亲卫为前锋,四千骑兵一同压上,直接缠住对面这一千重骑,等牙撒兀儿前军返回后,不惜代价先吃掉这一千重骑,干掉这个敢于亲自冲阵的小秦王,只要拿住他,汉人无论有什么后手埋伏,也会自溃。

  在海都下令之后,对面姚继业带领的骑兵已经开始微微提速,隆隆的马蹄声已经开始在战场中响起。随着海都的命令,他手下披挂好的五百怯薛军也开始提速,迎着对面的重骑冲去,四周的骑兵也开始提速,箭雨向着对面泼洒而下。

  领头的五百怯薛军手持长弓,破甲重箭飞驰而出。而面对蒙古人射来的箭雨,姚继业带领着这一千重骑,只是骤然一个加速,毫不躲避,虽然不断有人落马,但这一突然加速,直接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马上就要短兵相接的距离。

  海都手下的怯薛军自然也是百战精锐,但他们之前也未曾遇到过重骑对冲的场景,依照原有战法,想先射一轮重箭再换长枪突击,但对面汉人重骑的突然加速,一下子就令这些怯薛军更换武器的动作显得有些仓促。

  来不及思考,双方就这么猛烈地撞做了一团。接触的瞬间,姚继业身侧的亲兵骤然加速,越过姚继业,在前面为姚继业开路,很快就在与蒙古怯薛军的对撞中落马。

  姚继业手持长枪,再夹马腹,胯下战马竟是再次提速,手中长枪左刺右挥,对面的蒙古骑兵随枪影翻飞落马,一时间无人可挡,犹如霸王复生。

  跟随着姚继业,这一千重骑硬生生砸进了蒙古人的中军之中,一路直扑海都的大纛所在。在此情形之下,海都也来不及多做思考,蒙古人的血勇之气也是他不想避让,带着自己麾下的亲卫,直直向着姚继业的大纛之处冲去。

  双方的主帅很快就交上了手,没有什么你来我往,面对驰马而来的海都,姚继业手中长枪如闪电般刺向海都的胸口。作为已然六十六岁的沙场老将,海都的勇武不似常人,但他也深知自己依然年迈,不能与对面的年轻人正面争雄。

  在刹那间海都凭借精湛的马术,微微侧身,躲过姚继业的枪尖所指,手中长枪如毒龙般刺出,直刺姚继业的咽喉。但在马上的姚继业毫不躲闪,手中长枪以一种极不适合发力的方式向左横扫,直接砸向海都的胸膛。

  就是这种违背常理,极难用上力气的一击,瞬间让海都胸口一阵剧痛,竟是直接被扫落马下。随着海都重重落地,一口鲜血夺口而出,海都恍惚间仿佛看见马上的那位年轻人,面甲之下两道淡漠的目光扫过自己,而后毫不在意的移开,然后随手一枪将更在自己后方的扛纛之人戳落,自己的大纛也随之落下。

  随着姚继业扫落海都,斩落海都的大纛,继续向前,姚继业麾下的重骑也都冲出了敌阵,跟着姚继业毫不留恋,直接向北而去,显然是要冲正回援而来的牙撒兀儿的骑兵大阵。

  海都的落马引得中军大乱,无数的亲兵涌了过来,扶起海都,海都在心中狂吼,“不要管我,冲上去缠住这一千重骑,不要管敌人的部族,缠上去与牙撒兀儿绞杀他们,我们就能赢!”

  只是姚继业那一击横扫,让海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情急之下,又一口鲜血喷出,海都竟直接脑袋一歪,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随着海都大纛的倒下,不知情形如何的牙撒兀儿和守在山谷与秦军部族对峙的那三千骑兵顿时慌乱起来,而且在海都大纛倒下的一刻,西京前后两军同时鼓噪,向前威逼,尾随牙撒兀儿的五千西京中军也喊声大做。

  蒙古人顿时大乱,海都倒下,中军也没了主心骨,亲卫们将生死不知的海都放在马背上,开始向着山谷内撤退,随着这一撤,此战彻彻底底的再无悬念。

  只是西京前后两军虽然鼓噪,但却并未一拥而上,反而是等海都的中军汇合那三千骑兵,向山谷内撤的差不多了,才过来封堵山口,将牙撒兀儿的五千前军关在了河谷之内。

  祥嘉十九年二月十五,秦王姚继业与窝阔台汗海都战于固原南野,秦王率千骑冲阵,海都大溃,重伤逃遁,蒙古万户牙撒兀儿仅以身免,秦军斩敌两千,俘四千余,获马万匹,军械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