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进驻西安-《明末封疆》

  战死者尸积如山,填满了沟壑,堵塞了街巷,其状惨不忍睹。投降者被分批看押,如同待宰的牲口。

  而更多的溃兵,早已丢弃甲胄,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钻入了潼关四周的密林山壑,逃得无影无踪。

  中军临时设在了原大顺军一处尚未完全毁坏的衙署内。

  战果清点、俘虏审讯、缴获登记……各项事宜在将领和文吏的主持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然而,在所有汇报中,魏渊最关心的那个消息却始终空缺。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扫过堂下诸将,微微皱眉:

  “还没找到李自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总兵秦牧阳大步上前,甲叶铿锵,沉声禀报:

  “禀柱国。多方查证,有数名被俘的贼军头目和溃兵均供称,李逆自成在最后关头,率其最核心的百余骑老营兵,自东北角一处薄弱点拼死突围。我军拦截部队与之发生激战,斩首数十,但仍被其冲破,遁入商洛山方向。末将得知后,已即刻派遣最精锐的夜不收哨骑,由熟悉山路的向导带领,循迹追剿。”

  魏渊闻言,先是默然片刻,随即不由失笑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棋差一着的无奈,却也隐隐藏着一丝对这位老对手那蟑螂般顽强生命力的奇异赞赏:

  “商洛山……那是他当年龙困浅滩时的老巢穴了。这‘闯王’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果然极善于闯荡逃命,真真是不好抓啊!”

  不过,这点小小的遗憾,如同阳光下的露水,很快便被席卷而来的巨大胜利狂潮所蒸发。

  潼关已破!

  这座扼守陕豫、天下闻名的坚城,这座李自成和大顺政权最大的依仗,已然踩在了他的脚下!

  西安门户洞开,整个西北的战局瞬间明朗化,压在他肩头那副关乎国运的千斤重担,仿佛瞬间被卸去了大半。

  他步出衙署,午后的阳光正好穿透一层薄薄的烟霭,温暖地照在他染满风尘却难掩英挺的脸庞上。

  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暖意,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轻松而真切的笑意。

  代价不小,但目标,终于达成了。

  大军在潼关城内及周边进行了短暂的休整。

  士兵们清理战场,掩埋尸体,清点堆积如山的缴获粮草军械,医官们竭尽全力救治着潮水般涌来的伤员。

  对数量庞大的降卒,则采取分化策略,精锐敢战者打散编入辅兵营,老弱伤病患者则发给些许口粮就地遣散。

  仅仅两日后,潼关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魏渊便已整合大军,携大胜之威,率领着士气高昂到了极点的明军主力,誓师西进!

  旌旗遮天蔽日,兵甲反射着寒光,队伍如钢铁长龙,浩浩荡荡,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直逼大顺政权的都城——西安。

  消息比军队更早一步抵达西安。

  潼关失陷、皇帝生死不明、阵斩数万、降者无算……一个比一个骇人的消息如同丧钟,重重敲击在每一个留守的大顺官员和军卒心头。

  最后一点抵抗意志,在魏渊那无敌的兵锋传言面前,彻底崩溃。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

  未等明军那令人绝望的军阵出现在地平线上,西安那高大的城门便已从内部洞开。

  以原明朝降官和地方豪强为首的留守官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携带着户籍册和府库钥匙,出城跪迎,献城投降。

  曾经的大顺王朝都城,象征着李自成巅峰权力的所在,就这样兵不血刃,不战而下。

  西北平定,已近在眼前。

  西安城内,昔日的大顺皇宫,原明朝秦王府,此刻虽未遭大规模破坏,却难掩经历战乱与易主后的颓唐与诡异气氛。

  朱门上的金漆已然剥落,门前石狮沾染着未能洗净的血污。魏渊在亲卫的簇拥下,踏过依旧华丽的门槛,步入其中。

  府内景象光怪陆离,雕梁画栋犹在,却可见刀劈斧凿的痕迹;精美瓷器与破烂的军械堆放在一起;李自成仓皇离去时未能带走的金银珠宝散落各处,与干涸的血迹和撕破的旗帜共同构成了一幅混乱的图景。

  一些原属于王府的宦官、宫女面无人色地跪伏在道旁,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与少数被打发来清点接收的明军文吏形成了鲜明对比。

  魏渊漫步于深深的殿宇廊庑之间,目光扫过这集奢华、权力、战乱于一身的建筑,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见证了明朝藩王的极盛,经历了闯王登基的喧嚣,最终又回到了大明的手中,其间轮回,令人唏嘘。

  但他并未沉溺于感慨。很快,在王府银安殿内,这里曾是李自成称帝的场所,巨大的西北舆图被铺开。

  魏渊目光锐利,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

  “令,猛如虎部向西追击,清剿凤翔、陇州一带流寇!”

  “令,刘国能部向北,扫荡延安、榆林,不得有误!”

  “令,莫笑尘、贺人龙部东进,渡黄河,入山西平阳、潞安,剿灭伪官,恢复秩序!”

  “八百里加急传令大同吴三桂,命其自大同、宣府方向策应山西战事,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语气不容置疑:

  “三个月!本督只给你们三个月!务必肃清陕、晋境内所有大顺残余!逾期不克,军法从事!”

  诸将领命而去后,殿内暂时安静下来。

  魏渊独自立于图前,目光却投向了南方。眼下,他面前摆着两道难题。

  一是西进入川,剿灭盘踞四川、自称“大西王”的张献忠义子孙可望,收复天府之国;二是南下出秦岭,与盘踞荆襄、裹挟百万之众、势头正凶的白莲教大军决战,打通南下湖广的通道。

  如果选择第二条路,魏渊将不得不与昔日的好兄弟杨谷兵戎相见。

  两者皆关乎重大,需要他做出艰难的抉择。

  正当魏渊凝神思索之际,亲卫入内禀报:

  “柱国,秦王殿下与孙传庭孙大人已在殿外求见!”

  魏渊闻言,精神一振:

  “快请!”

  片刻,只见一位身着陈旧但整洁亲王袍服、面容憔悴却难掩激动之色的中年男子,与一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神色间饱含沧桑与愧赧的将领,一同步入殿内。

  那亲王正是这座王府的原主人,秦王朱存极。

  而身旁那位将领,便是魏渊期盼已久、在陕甘孤军苦战、独抗李自成主力长达年余的督师孙传庭!

  孙传庭一见魏渊,未等开口,眼眶已然通红。他疾行数步,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跪倒,声音因激动和哽咽而颤抖:

  “柱国!传庭……传庭有亏圣恩,有负国托!未能守住西安,致使宗庙蒙尘,陛下……陛下蒙难!传庭万死难赎其罪!”

  说罢,竟以头触地,久久不愿抬起。这一年多的苦战、败退、坚守,所有的压力、委屈和自责,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魏渊急忙上前,双手用力将他扶起:

  “将军!快起来!你所做的一切,我皆知,天下皆知!”

  他凝视着孙传庭苍老了许多的面容,诚挚地说道:

  “西安之失,非战之罪,实乃大势倾颓,非一人之力可挽。你在绝境之中,犹能收拢溃兵,退守陇右,保全实力,屡挫贼锋,使李闯不得全力东顾,此乃大功!是你,为朝廷,为大明,守住了西北最后一点元气和希望!若无你牵制,局势恐早已不堪设想!何罪之有?!”

  孙传庭抬起头,虎目中泪光闪烁:

  “然……然陛下殉国,山河破碎,传庭身为督师,未能死社稷,苟活至今,每每思之,心如刀绞……当日闻噩耗,传庭几欲自刎以谢天下……”

  他话语中透出的痛苦极为真切,那是一种源自士大夫忠君思想最深处的煎熬。

  魏渊叹了口气,他理解这种情感,但也需开导这位国之干城。

  他拍了拍孙传庭的肩膀,真诚的说道:

  “将军,死节固然壮烈,然绝非尽忠之唯一方式,有时甚至是更轻松的选择。活着,在逆境中坚守,在绝望中奋争,为复兴社稷保存火种、积蓄力量,其所需要之勇气与担当,远胜于一死百了。”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如何结束,而在于如何运用它去完成使命。陛下殉国,是为保持君王尊严,激励后人。而我辈存活者之责任,便是继承其志,光复山河,使陛下之死变得有意义,而非徒然效仿其形式。你若当时轻生,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令西北抗贼大业彻底崩解,岂非更负圣恩,更亏臣节?”

  “如今大局渐朗,正是我等戮力同心、再造乾坤之时!你的战场不在过去,而在当下与未来!我需要你,大明需要你!”

  一番话语,既肯定其功,又深刻理解其痛,更指明了未来的价值所在,如同拨云见日,渐渐驱散了孙传庭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与死志。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再次深深一揖:

  “传庭……谨受教!愿附柱国尾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在魏渊与孙传庭、秦王朱存极叙话,商议安抚地方、筹措粮饷等事宜之时,亲卫再次入内,报称有两位年轻人于府外求见,自称是魏渊的侄儿。

  魏渊微微一怔。

  “侄儿?”

  他在记忆中搜索着可能与这两个词有关的讯息,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可魏渊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既有亲情,更有一份沉重的期待:

  “先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两名青年低着头,略显局促地步入这曾经的王宫大殿。

  他们衣着普通,甚至有些风尘之色,与殿内的辉煌和在场人物的身份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在此时所有在场者看来,这不过是两个因战乱来投奔权贵亲戚的、再寻常不过的年轻人,其重要性根本无法与刚刚经历生死重逢的督师孙传庭或是身份尊贵的秦王朱存极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