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潼关之战(终)-《明末封疆》

  这一幕,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李自成的心脏。

  绝望,那条冰冷的毒蛇,终于彻底缠紧了他,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闯王!不行了!顶不住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是他的弟弟李自敬,此刻满脸是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一道可怕的伤口从他额头划过眉骨,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弟兄们…弟兄们快死光了!必须突围!再晚一刻,就全完了!”

  李自成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百十来名死士个个带伤,许多人身上插着箭矢,断手断脚者倚靠着同伴,但他们的眼神却依旧燃烧着最后一丝决绝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他们的王。

  他知道,李自敬说的是唯一渺茫的生路。

  “好!”

  李自成猛地一咬牙,脸上所有情绪瞬间敛去,只剩下困兽般的疯狂与狠厉,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个字。

  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

  “跟紧朕!”

  他咆哮着,声音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杀出一条血路!为了大顺!”

  剩余的亲卫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勇气和力量,如同一群自知必死却依旧亮出獠牙的狼群,以李自成为最锋利的箭头,不计任何代价,朝着包围圈相对薄弱的一侧,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这不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用血肉进行的献祭。

  他们根本不再格挡,只是用身体去硬扛刀枪,为身后的同伴,为中间的李自成,争取哪怕一瞬的机会。

  不断有人被长矛刺穿,被马刀砍倒,被战马撞飞。每前进一步,脚下踩着的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道路由生命铺就。

  李自成如同疯魔,疯狂舞动着卷刃的战刀,凭借天生神力和久经沙场的搏杀本能,劈、砍、扫、砸,硬生生在这密不透风、刀枪如林的钢铁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小小的、不断开合、血淋淋的缺口!

  高台之上,魏渊岿然不动,如磐石般镇于喧嚣的战场中心。

  他深邃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弥漫的硝烟与尘沙,将下方惨烈的厮杀尽收眼底。

  当看到李自成及其残部竟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战力,硬生生在铁桶般的合围中撕开一道血口时,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是战士对勇士的一丝赞赏,但旋即化为统帅冰冷的决断。

  他知道,收割的时刻到了。

  困兽最后的挣扎往往最凶猛,但也最短暂。这股锐气一过,便是彻底的崩溃。

  他深吸一口凛冽而充满硝烟味的空气,缓缓抬起右臂。身旁的号令官屏息凝神,等待那决定性的手势。

  手臂猛然挥下!

  “呜——呜——呜——!”

  代表总攻的号角声陡然炸响,其声苍凉、穿透、激昂,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名明军将士的耳中。

  紧接着,是传令兵们声嘶力竭、近乎破音的咆哮,接力般响彻阵线:

  “柱国令!全军——出击!拿下潼关!”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彻底爆发!

  “万胜!万胜!万胜!”

  “杀啊!杀进潼关!”

  积蓄了太久的力量、目睹了袍泽鲜血、被胜利和功勋刺激得双眼发红的明军主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步、骑、炮三军如同经过了精密校准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又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洪荒巨兽,发出了震碎云霄的咆哮!

  钢铁的洪流开始向前涌动,起初是快步,继而变成了奔跑,最后化作了无可阻挡的冲锋狂潮!

  重甲步兵如墙而进,长矛如林,刀盾闪烁寒光;骑兵两翼掠出,马蹄声如奔雷,卷起漫天尘土;甚至还有轻便的炮车被骡马和强壮的士兵拖着,紧随其后,准备提供抵近火力。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座巍峨却已残破、仿佛在呻吟的潼关雄关!

  在这股毁灭性的洪流之中,新兵梅征觉得自己像是一粒被巨浪裹挟的沙子。

  他死死攥着手中那杆沉甸甸的“崇祯式”,冰冷的铳身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滑腻。

  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耳膜里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脊椎,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燃烧——那是被周围无数疯狂冲锋的袍泽所点燃的集体狂热,是对功勋和赏银最原始的渴望,是一种想要证明自己并非懦夫的狠劲!

  他所在的哨队,像一把尖刀,正对着那段被“光复大将军”反复蹂躏、最终坍塌的巨大缺口。

  那里,是通往胜利和荣耀的大门,也是通往死亡的大门!

  缺口处,残存的大顺老营兵自知无路可退,爆发出了最后的凶性。

  他们依托着堆积如山的砖石瓦砾、断裂的梁木,用弓箭、弩机、甚至捡起的石头,做着绝望而顽强的抵抗。

  零星的箭矢和檑石带着死亡的气息从上方落下,不时有冲锋中的明军惨叫着倒地。

  “弟兄们!跟我上!富贵功名,就在今日!”

  哨长是个脸上带疤的老兵,他嘶哑地怒吼一声,将盾牌顶在头上,第一个迎着坠物向上攀爬!

  那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梅征脑子一热,所有的恐惧都被暂时压下。

  他学着哨长的样子,吼叫着为自己壮胆,手脚并用地跟在后面,在尖锐破碎的砖石上艰难攀爬。

  耳边是箭矢呼啸而过的嗖嗖声,身旁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和同伴中箭后的惨嚎,以及身体滚落陡坡的沉闷声响。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顿,只是凭着本能拼命向上、向上!

  突然,一块沉重的滚石裹挟着风声擦着他的头皮砸落,惊出他一身冷汗!

  他猛地一缩头,身体紧贴在斜坡上。就是这下意识的一低头,他看到了挂在腰间的三颗黑黝黝的铁疙瘩。

  那是战前才配发下来的“震天雷”,据说威力惊人,是攻坚的利器。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福至心灵!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摘下一颗,用颤抖的手取出火折子,猛吹几下点燃引信。

  嗤嗤燃烧的白烟瞬间冒出,带着死亡的气息。他心中疯狂默数着心跳,感觉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一…二…!”

  数到二,他猛地站起身,用尽吃奶的力气,抡圆了胳膊,将滋滋作响的震天雷朝着缺口后方那些仍在疯狂放箭、投石的大顺兵聚集处狠狠扔了过去!

  黑铁疙瘩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残垣断壁之后。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随即——

  “轰!!!”

  一声剧烈而沉闷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火光一闪而逝,破片和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向四周疯狂溅射!

  缺口后方顿时传来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惊呼,原本密集的箭雨和落石为之一滞,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好小子!干得他娘漂亮!”

  头顶上方传来哨长又惊又喜的狂吼!

  机会!

  就趁这爆炸制造的、转瞬即逝的空隙!

  梅征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勇力灌满全身,他嘶吼着,声音扭曲得自己都认不出来,手脚并用,像一头敏捷的豹子,猛地向上窜去!

  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他第一个跃上了缺口顶端!破碎的城垣就在他的脚下!

  他成功了!

  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被碎石划破淌出的,还是飞溅上的敌人或袍泽的,模样狰狞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他手中的“崇祯式”早已上了明晃晃的刺刀,几乎是凭着本能,对着面前一个被炸懵了、刚刚抬起头的大顺兵就胡乱地捅刺过去!

  他疯狂地挥舞着步枪,为自己在这死亡之地争取着立足的空间!

  “我上来了!我上来了!!”

  他激动得声音完全变了调,疯狂地重复嘶喊着,既是向身后的战友宣告,也是向自己证明!

  这一刻,他,新兵梅征,成为了大明官军第一个成功突入潼关城墙缺口的勇士!这,便是足以光宗耀祖、记录在军功簿最顶端的——“先登”之功!

  后续的明军看到了那面在缺口顶端疯狂舞动的、代表着己方身影的旗帜,即使那只是一杆带刺刀的步枪,听到了那激动到破音的呐喊,所有人士气瞬间爆棚!

  “冲啊!缺口打开了!”

  “杀进去!抢头功!”

  如同堤坝彻底崩溃,汹涌的赤色浪潮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疯狂地从梅征打开的这个血口子汹涌而入!

  战况瞬间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

  缺口处,双方士兵短兵相接,挤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厮杀。

  刀刀见肉,枪枪捅穿,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洒满了滚烫的鲜血。

  但任谁都能看出,胜利的天平,伴随着这决堤般的洪流,已不可逆转地、彻底地倒向了明军!

  午后惨淡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尚未散尽的硝烟,将斑驳的光影投在潼关残破的城垣与狼藉的街巷上。

  持续了整日的激烈巷战声浪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伤兵压抑的呻吟、胜利者清扫战场的呼喝,以及乌鸦在低空盘旋时发出的不祥啼叫。

  一面残破但仍可辨认出日月徽记的大明旗帜,被一名浑身浴血的明军把总奋力插上了潼关主城的最高处。

  旗帜在带着焦糊味的微风中缓缓舒展,宣告着这座天下雄关的易主。

  魏渊在一众铁甲铮鸣的亲卫簇拥下,策马缓缓穿过巨大的、尚余烟尘的缺口,踏入了这座浸透了鲜血的城池。

  战马铁蹄之下,尽是破碎的砖石、扭曲的兵器和层层叠叠、面目全非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火药硫磺味以及房屋烧焦后的呛人气息。

  断壁残垣间,偶尔可见零星的抵抗者被从藏身处拖出,旋即被就地处决。

  更多的是面如死灰、双手抱头被驱赶到空地上的大顺降卒,他们垂头丧气,眼中只剩下麻木与恐惧。

  15万大顺军,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