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第一次直面死亡-《花妖小桂》

  急诊室那场铁水瓢下的血色风暴平息后,莫愁拖着被肾上腺素和冷水冲刷过的疲惫身体回到宿舍。这一次,沾枕即眠,沉得如同坠入无底深渊。梦里不再有失重的恐慌,只有一片沉重的、带着消毒水味的黑暗。

  然而,这宝贵的深度睡眠并未持续太久。天光微熹,女子医馆的日常便如同精准的钟摆,再次将她摇醒。腰背的酸痛如同宿醉般顽固地提醒着昨日的鏖战,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匆匆洗漱,囫囵咽下几口食堂的米粥,便朝着柳如眉医师的诊室奔去。她知道,在柳老师身边,容不得半点浑浑噩噩。

  诊室里,晨间的病人还不算太多。莫愁如同往常一样,安静地侍立在柳如眉身侧,凝神观察老师问诊、查体、开方的每一个细节,手中的小本子上不时记录下要点。柳如眉依旧是那副清冷专注的模样,仿佛昨夜急诊的喧嚣从未发生过。这份定力,让莫愁既感佩又暗自向往。

  平静被突然打破。

  “砸死人啦!快来人救命啊!”

  “好多受伤的人!大夫!大夫快出来!”

  凄厉的、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慌的嘶喊声,如同惊雷般从医馆大门外炸开,穿透了诊室的墙壁,直刺耳膜!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哭喊、奔跑和重物拖拽的声音,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

  诊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负责预检分诊的护士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声音因焦急而尖利:“柳大夫!莫愁!快!急诊那边!送来一批盖房子时被倒塌的墙砸伤的!足有十几号人!全是重伤!急诊人手不够了,快过去帮忙!!”

  柳如眉闻声,没有丝毫犹豫,“腾”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甚至没来得及摘下听诊器,只对眼前的病人快速说了句“稍等”,便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莫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不及多想,本能地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冲出诊室,眼前的景象让莫愁倒吸一口冷气!

  女子医馆素来洁净有序的急诊大厅和走廊,此刻已是一片狼藉的人间炼狱!浓重的尘土味混合着新鲜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大厅里、走廊上,挤满了人。一群群衣裳褴褛、蓬头垢面、浑身沾满灰黄色泥尘的汉子,正手忙脚乱地将他们的同伴抬进来。

  简陋的板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上面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临时卸下的门板被粗糙的绳索绑着充当担架,上面的人痛苦地呻吟着,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更凄厉的惨叫;

  还有人被同伴用肩膀架着,双腿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哭喊声、求救声、痛苦的呻吟声、指挥搬运的嘶吼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喧嚣,震耳欲聋。原本宽敞的通道被彻底堵塞,空气污浊得几乎无法呼吸。飞扬的尘土在惨白的灯光下盘旋,落在每个人身上、脸上,也落在那些被抬进来的伤者身上——他们大多只穿着破烂的短褂或干脆赤着上身,汗水混合着泥浆和血迹,在皮肤上凝结成厚厚的、暗褐色的污垢,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断肢、扭曲的关节、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尘土和血污下若隐若现,触目惊心!

  急诊的负责人——一位资历深厚、头发花白的女大夫,正站在一张诊桌上,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救援:

  “快!把门口通道清开!让后面的担架进来!”

  “所有能动的医护!立刻过来!分诊!快分诊!”

  “实习护士!去把所有平车、轮椅都推出来!快!”

  “药房!准备大量生理盐水、止血带、夹板、绷带!清创缝合包有多少拿多少!”

  柳如眉如同一道墨绿色的闪电,迅速汇入混乱的中心。她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地上、板车上那些形态各异的伤者,声音沉稳有力,穿透嘈杂:“重伤!意识不清、大出血、胸腹严重损伤的,立刻抬进抢救室!轻伤、意识清楚、能行走的,先安置到留观区!快!动作快!”

  莫愁被这股巨大的混乱和惨烈景象冲击得有些发懵,手脚冰凉。就在这时,一只沾满灰尘的手重重拍在她肩上,是急诊那位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她脸上也蹭满了灰,但眼神却异常镇定:“莫愁!别愣着!你!去端水!打几盆温水来,找干净的布巾!把这些伤员身上、脸上的泥灰血污都给我擦干净!不擦干净,根本看不清伤口在哪,伤势如何!快!”

  这清晰而具体的指令瞬间将莫愁从震惊中拉了回来。“是!”她大声应道,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她立刻冲向盥洗区,找到几个最大的搪瓷盆,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注入。她嫌太凉,又跑去开水房兑了些滚烫的开水,调成温热的。抱起一摞干净的白布巾(此刻也顾不得是否绝对无菌,救命要紧),端着沉重的水盆,奋力挤过混乱的人群,冲向离她最近的一个躺在门板上的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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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小伙子,赤着上身,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泥灰,混合着暗红色的血迹,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他紧闭双眼,痛苦地呻吟着,胸口剧烈起伏。

  莫愁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将水盆放在一旁。她拧干一块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脸部开始擦拭。温热的布巾触碰到皮肤,小伙子似乎舒服地哼了一声。泥灰和半干的血痂在温水的浸润下软化。莫愁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却迅速地擦拭着,仿佛在拂去掩盖珍宝的尘埃。一块布巾很快变得污浊不堪,她立刻换上新的。额头、眉眼、鼻梁、脸颊、脖颈……一张年轻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逐渐显露出来,嘴唇因失血而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

  擦完脸和脖子,莫愁开始擦拭他的胸膛。随着泥灰的褪去,胸口几处深紫色的淤青和一道被尖锐物划开的、皮肉翻卷的伤口赫然出现!伤口边缘沾满了沙砾,还在缓慢地渗着暗红色的血。莫愁的心猛地一沉,这显然不是轻伤!她立刻抬头想喊老师,却见周围一片混乱,老师们都在抢救更危急的病人。她咬咬牙,继续向下擦拭腹部、手臂。当擦到他左侧肋下时,她发现那里的皮肤触感异常冰冷,颜色也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苍白。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将脏水倒掉(盆底沉淀着一层厚厚的泥沙),快速冲洗了盆子,重新兑了温水,走向下一个伤者。这是一个蜷缩在地上、抱着右腿哀嚎的中年汉子。莫愁同样跪下来,用温热的布巾仔细擦拭他沾满泥灰和血迹的小腿和脚踝。随着污垢的清除,莫愁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右小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角度向外扭曲着,明显是骨折了!断裂的骨茬甚至刺穿了皮肤,形成一个血淋淋的创口!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将脏水倒掉(盆底沉淀着一层厚厚的泥沙),快速冲洗了盆子,重新兑了温水,走向下一个伤者。这是一个仰面躺在板车上、异常安静的年轻男人。

  与其他痛苦呻吟或挣扎的伤者不同,他显得过于安静。莫愁跪下来,将水盆放在一旁。这个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赤着精壮的上身。即使在沾满泥灰和血污的状态下,也能看出他有着宽阔厚实的肩膀、结实的胸肌和轮廓分明的腹肌——这是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锻造出的强健体魄。然而,这份强健此刻却被一层死亡的灰败气息笼罩。

  莫愁拧干温热的布巾,开始小心地擦拭他沾满泥浆的脸庞。随着污垢褪去,一张年轻、棱角分明却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微微张开,气息微弱。莫愁的心跳骤然加速。她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探向他的鼻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她又急忙去触摸他脖颈处的脉搏——那强壮脖颈下的搏动,微弱、迟缓得如同即将停滞的钟摆!更让她心惊的是,当她擦拭到他宽阔的胸膛时,触手一片冰冷!与旁边其他伤者因疼痛或紧张而升高的体温截然不同!

  “老师!老师!快来看看这位病患!!”莫愁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和惊恐,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他很年轻,很强壮!但是脸色死白!呼吸几乎没了!脉搏弱得摸不到!身上冰冷!他可能休克了!!内脏可能出大问题了!”

  离她最近的一位正在检查另一位伤者的大夫闻声猛地回头。那是位姓李的中年男医师,他几步跨过来,只看了一眼年轻工人的面色和状态,脸色骤变!“休克!深度休克!快!肾上腺素!建立两条大静脉通道!快速补液!怀疑严重内出血!”李医师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护士!过来抢救!!!”

  “莫愁!让开!端好你的盆子退后!别挡道!”他又急促地对莫愁喊道。

  莫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手忙脚乱地端起沉重的水盆,踉跄着退到墙角的阴影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跳出来。她眼睁睁地看着护士们如同训练有素的战士般冲过来。她们迅速剪开年轻工人沾满泥污的裤腿(以便寻找更大更深的血管),扎上粗大的止血带,在他精壮却冰冷的手臂和小腿上寻找血管。消毒、穿刺、固定针头、挂上大袋的生理盐水和代血浆……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液体以最快的速度滴注进去,试图对抗那致命的失血。

  李医师则跪在年轻工人身侧,双手交叠,十指紧扣,掌根精准地按压在他那厚实胸肌下的胸骨下半段。他身体前倾,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开始进行标准而有力的胸外按压!

  “一!二!三!四!……” 李医师口中低沉而急促地计数,每一次按压都竭尽全力,试图用外力驱动那颗可能已经停跳或即将停跳的年轻心脏。

  “嗑嚓…咔!” 一声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心悸的骨裂声在按压的间隙响起!那是年轻工人坚韧的肋骨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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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愁浑身剧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如此强壮的身体,肋骨竟也如此脆弱?!她知道这是必要的代价,但亲耳听到这具充满生命力的年轻躯体发出结构断裂的声音,冲击力远胜于看到一个老者的同样遭遇。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看着。心中疯狂呐喊:“撑住!你这么年轻!这么强壮!一定要撑住啊!这是我擦洗过的病人啊!”

  时间仿佛凝固了。李医师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顺着脸颊和下巴滴落在年轻工人冰冷的胸膛上。护士们紧张地测量着血压,不断报告着令人绝望的消息:“还是没有自主心律!”“血压测不出!完全测不出!”“液体输进去了,但没反应!腹部…腹部好像更胀了!” 有经验的护士已经用手按压了年轻工人的腹部,触感如同灌满水的皮囊,硬邦邦的——这是严重腹腔内出血的典型体征!他的生命,正在看不见的内部快速流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另一个方向传来更加凄厉的哭喊:“大夫!大夫!快看看我兄弟!他吐血了!大口大口地吐!” 一个同样满身尘土的汉子惊恐地拉着另一位大夫。

  李医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眼神却扫向了那边,带着无比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抉择的痛苦。又奋力按压了数十下,他再次快速检查年轻工人的瞳孔(已经散大、对光反射消失)、颈动脉(彻底消失了搏动),又俯身贴耳去听心音……一片死寂。

  最终,他缓缓停下了按压的动作,布满汗水和灰尘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抽动了一下。他抬起头,对着一直守候在旁的护士和缩在墙角的莫愁,沉重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行了。瞳孔散大固定,心音消失,脉搏消失……腹腔严重内出血,失血性休克……没救了。救其他人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年轻却已毫无生气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痛惜。

  “嗡”的一声!莫愁只觉得脑袋里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下去。她死死抓住冰冷的墙壁,指甲在墙面上划过一道白痕。死了?就这样……死了?一个如此年轻、如此强壮,本该拥有无限未来的生命?就在刚才,她还用温热的布巾擦拭过他冰冷而结实的胸膛,感受过他微弱的脉搏……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健康时,扛着沉重的建筑材料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样子。那“嗑嚓”的骨裂声,仿佛还在她耳边回荡,带着一种对年轻与强壮最残酷的嘲讽!生命,在重创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强健的体魄也无法抵挡内部致命的奔涌?那冰冷的、迅速失去弹性的年轻肌肤触感,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指尖。

  巨大的悲伤、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洞感,以及对生命脆弱性的深刻震撼,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汹涌地冲上眼眶,视线一片模糊。她死死忍住,用力眨了眨眼,将滚烫的泪水狠狠逼了回去。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里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还有更多像他一样年轻或不年轻的生命在挣扎!

  她猛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盆已经浑浊变凉的脏水,又看了看周围依旧在痛苦呻吟的伤员,一股更强烈的、带着悲愤的使命感压过了悲伤。她深吸一口气,将翻腾如沸的情绪狠狠压入心底最深处。端着盆,快步走到水槽边,用力倒掉那盆仿佛承载了年轻生命重量的脏水,清澈的水流冲走了泥浆和血迹,却冲不走心头的沉重。她重新接满一盆温热的清水,拿起干净的布巾,如同一个背负着沉重使命的机械,再次走向下一个满身泥污的伤者。

  她的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悲壮的沉静和专注。她擦拭的仿佛不只是污垢,更像是在为每一个尚存的生命,进行一次对抗死亡阴影的清洁仪式。一盆又一盆的清水变得污浊,一个又一个伤者模糊的面容和伤口在她手中变得清晰。汗水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悄悄滑落的泪水,在她沾满尘土的脸上留下道道蜿蜒的痕迹,她却浑然不觉。那年轻工人强壮却冰冷的躯体,那双无法闭上的、失去神采的眼睛,成了她此刻行动最沉重的背景。

  她猛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盆已经浑浊变凉的脏水,又看了看周围依旧在痛苦呻吟的伤员,一股更强烈的使命感压过了悲伤。她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情绪狠狠压入心底最深处。端着盆,快步走到水槽边,用力倒掉那盆仿佛承载了生命重量的脏水,清澈的水流冲走了泥浆和血迹。她重新接满一盆温热的清水,拿起干净的布巾,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再次走向下一个满身泥污的伤者。

  她的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和专注。她不再只是擦拭污垢,更像是在为每一个尚存的生命,进行一次小小的、虔诚的清洁仪式。一盆又一盆的清水变得污浊,一个又一个伤者模糊的面容和伤口在她手中变得清晰。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混合着不知何时沾染的尘土,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道道痕迹,她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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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莫愁终于为最后一个能擦到的伤者清理完身上的污垢时,急诊大厅的混乱已初步被控制。重伤者被抬进了抢救室,轻伤者也得到了初步处置,呻吟声小了许多。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尘土和血腥气,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慌似乎消散了一些。

  就在这时,李医师疲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莫愁!你过来!”他指着一个坐在椅子上、腿上有多处撕裂伤、还在渗血的年轻工人,“这些腿上的伤口,不算太深,你负责缝合!仔细点,注意无菌操作!”说着,将一个打开的缝合包塞到她手里,就转头去救治其他严重的病患去了。

  莫愁接过那冰冷的金属器械包,触手的凉意让她精神一振。她看向伤者腿上那几道一两寸长、皮肉外翻的伤口,鲜血还在缓慢渗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抛开。这不是猪皮,不是羊肠,而是活生生的人腿!

  “大哥,忍一下,很快就好。”她对那疼得龇牙咧嘴的工人低声道。随即,她如同切换了人格,眼神瞬间变得冷静而专注。她迅速戴上无菌手套,用碘伏棉球仔细消毒伤口及周围皮肤,动作规范而利落。铺上无菌洞巾,只暴露伤口区域。拿起持针器,稳稳夹住那枚闪着寒光的弯针,穿上坚韧的缝合线。她的手指稳定得惊人,仿佛刚才的震撼与悲伤从未发生过。

  进针、穿过皮缘、出针、打结、剪线……动作流畅,如同演练过千百遍。针尖刺破皮肤时,伤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莫愁立刻停下,轻声安抚:“马上就好,忍一忍。”然后继续下一针。她的呼吸平稳,目光紧紧锁定在伤口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方寸之地需要修补。每一个结都打得牢固而整齐,剪线也干净利落。那些在学院模拟手术室、在冰冷猪皮上反复磨练的技艺,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拯救真实伤痛的切实力量。

  当她缝合完最后一道伤口,仔细盖上消毒纱布并包扎好时,李医师和其他几位大夫也陆续处理完了手头最紧要的伤员。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有伤者被推出来送去病房,也有……盖着白布被默默推走的。

  莫愁摘下被汗水浸湿的帽子和口罩,脱掉沾满血污、尘土和汗渍的手套。她直起身,长时间弯腰带来的腰背剧痛瞬间袭来,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眼前也阵阵发黑。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混合着泥灰的汗水,环顾四周。

  急诊大厅依旧凌乱,地上残留着泥脚印、水渍和斑驳的血迹。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血腥、尘土和汗水的复杂气味。疲惫不堪的医护人员或坐或站,抓紧时间喘息、喝水。伤者和家属们脸上交织着痛苦、茫然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角落里,那盖着白布的担架车静静地停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无常。

  大部分伤者都被救回来了。是的,大部分。莫愁的目光扫过那些得到救治、呻吟声渐弱的工人,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慰藉。但角落那片刺目的白,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第一次亲手触摸过那迅速流逝的体温和脉搏,第一次亲耳听到为了挽救生命而不得不付出的骨裂代价……这一切带来的冲击,并非山呼海啸般的崩溃,而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缓慢渗透骨髓的懵懂与震撼。她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刚刚擦拭过死者的脸庞,也缝合了生者的伤口——一种前所未有的、关于生命脆弱与医者责任的重压,沉甸甸地落在了她年轻的肩膀上。这感触如此深刻,如此复杂,以至于在最初的懵懂之后,一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认知,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开始在她心底无声地涌动、沉淀。这混乱的急诊大厅,这弥漫着血色与尘埃的清晨,成了她医者生涯中无法磨灭的、沉重而深刻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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