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山娃壮年77集-《两代人的爱情》

  九点半,车轱辘碾过厂区的水泥路,发出\"嚓嚓\"声。山娃摇下车窗,冷风\"呼\"地灌进来,把曹厂长没抽完的雪茄烟味吹散了。路边的白杨树早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着灰扑扑的天,远处的田野里,雪像块破棉絮似的贴在地上,被风卷得滚来滚去。

  \"张科长,开快点,\"曹厂长往椅背上一靠,把黑呢子大衣往身上裹了裹,说道:

  \"争取到了北京第二监狱,让高监请咱喝北京二锅头。\"

  张东星\"哎\"了一声,脚下的油门轻轻一点,双排座\"突突\"地加速,在结了薄冰的公路上,往北京的方向驶去。车后扬起的雪沫子,很快又被寒风抚平,就像这厂区里的事,热闹一阵,终究要被日子盖过去。

  腊月的风,刺骨如刀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曹厂长裹紧了大衣,往双排座的驾驶室里缩了缩脖子,烟卷在指间燃出个红火点,烟灰被风一吹就散了。对山娃说道:“山娃!给高监挂个电话。”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熟稔,吩咐说:

  “就说咱们快到了,提前跟他打个招呼。”

  山娃“哎”了一声,手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那个黑沉沉的“大哥大”。这玩意儿跟块半截砖头似的,沉甸甸压在掌心里,天线一拔能戳到车顶。他哈了口白气搓搓手,指尖在粗糙的按键上按得“啪啪”响,信号不太稳,听筒里先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接着才通了电话:

  “喂?是高监吗?”山娃的嗓门亮,带着点山里人的直爽,对着听筒说:

  “哎对!我赵山娃啊!曹厂长让我跟您说一声,我俩跟供应科长张东星开着双排座,正往您那儿赶呢。这不快过年了嘛,给您和肖科长送来点土特产品,不值钱,是份心意。”

  听筒那头传来高监标志性的大嗓门:

  “哦!山娃啊!知道了知道了,路上慢点开,别着急。”

  “嗯嗯!好嘞!”山娃把大哥大往曹厂长那边递,说道:

  “高监要跟您说两句。”

  曹厂长赶紧接过来,腰板不自觉挺直了些,声音也放软了些,对着话筒说道:

  “喂喂!高监啊!我老曹。快过年了,过来给您跟肖科长拜个早年,带了点乡下的东西,尝尝鲜。”

  “哈哈哈!老曹啊!你还客气啥呀!”高监的笑声跟敲锣似的,从听筒里蹦出来,山娃坐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传来高监挽留的声音:

  “中午别走了,让食堂炒俩菜,咱哥仨喝两盅!你不喝?那让山娃替你喝!”

  山娃赶紧凑过去喊:

  “哎!高监放心,我替曹厂长喝!一会儿见啊!”

  挂了电话,曹厂长摩挲着大哥大的外壳,感慨道:

  “这玩意儿是真方便,跟个移动电话局似的,以前想见个人说点事,得提前几天拍电报,还怕路上耽误了,现在随时随地能说上话,人跟人都感觉拉近了距离。”

  “可不是嘛。”山娃把大哥大揣回包里,指尖还留着塑料壳的凉意,接着说:

  “以前打长途,得去邮局排队,还得等线路,有时候等半天也打不通,现在这‘大砖头’一掏,到哪儿都能说话。”

  说着,他忽然想起啥,眼神飘向窗外掠过的杨柳树,暗自神伤地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曹厂长说道:

  “说起打长途电话,想起来我爹跟小妹小弟还在大东北呢,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他们生活的怎么样?学习上成绩好不好……”话没说完,又赶紧打住,怕扫了曹厂长的兴,又补充道:

  “不过有这电话也方便,等忙完这阵,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曹厂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等事儿办完了,春节放假有空了,打个电话,好好跟你父亲说说话。”

  山娃心里暖了暖,笑着点头。但心里想起了父亲赵明,和母亲二次离了婚,把母亲送回老家,头也不回地就返回了大东北,恨意又油然而生……

  双排座在坑洼的路上颠簸着,车斗里的大米袋子时不时发出“哗啦”声,像在数着剩下的路程。路两旁的白杨树早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扑扑的天,远处的田野冻得硬邦邦,土块跟铁疙瘩似的。

  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股子冻土的寒气,山娃把窗户摇了半寸,冷风更凶了,他赶紧又摇上去,玻璃上立刻蒙上一层白汽。

  两个多小时后,车窗外的景象渐渐变了,高墙铁丝网出现在视野里,岗亭上的哨兵笔挺地站着。北京第二监狱到了。

  高监和肖科长,早就站在大门口等着,高监穿着件藏蓝色的预警服装,肚子挺得溜圆,见车来了,老远就挥着手。肖科长个子瘦高,戴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手里还拎着个暖水瓶,见他们下车,赶紧往屋里让说:

  “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

  曹厂长跟山娃紧走两步握了手,高监拍着曹厂长的胳膊,一脸兴奋地说:

  “你们可算到了,我让食堂杀了只鸡,炖了锅小鸡炖蘑菇,就等你们了。”

  肖科长转头对开车的张东星说:

  “张科长!你把车开到宿舍那边,把东西卸了,我给你钥匙。”他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递过去,嘱咐说道:

  “大米卸宿舍里就行,鸡蛋小心点,别磕着。”

  张东星应着,把车拐进旁边的巷子里。山娃看着他把一麻袋大米扛在肩上,那袋子压得他腰都弯了,心里琢磨着这大米是柏各庄最好的新米,送给两位监狱领导正好过春节吃,一粒沙子都没有。还有那两箱柴鸡蛋,是乡村里收购的土鸡蛋,个头不大,蛋黄黄得像金子,城里很少吃到这样的鸡蛋。

  等张东星停好车进来,小食堂里已经飘出香味了。桌上摆着个盆子,里头盛着黄澄澄的小鸡炖蘑菇,油花浮在表面,旁边还有盘炒肉片,一碟凉拌黄瓜,角落里放着瓶北京二锅头,标签都磨掉了边。

  高监把酒杯往山娃面前推了推,笑呵呵地说:

  “山娃!今天你得替你曹厂长多喝点,他不能喝白酒,酒精过敏,我知道。”

  曹厂长摆摆手说:

  “我真不能喝,你们喝,让山娃陪你们。”他和张东星面前摆着白开水,玻璃杯里的水冒着热气,又解释说道:

  “东星他开车,更不能沾酒。”

  肖科长给山娃倒满酒,酒液在杯里晃出圈涟漪:

  “山娃年轻,能喝,来!我先敬你一杯!感谢你们大老远送礼品土特产来。”

  山娃也不好推辞,端起酒杯,跟肖科长碰了碰,“嗞溜”一口下去,辣劲儿从嗓子直冲到胃里,烧得他赶紧夹了口黄瓜。高监跟着又端起杯说:

  “我也敬你!老曹跟我是老交情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有啥需要的,尽管开口说。”

  山娃脸都红了,一半是酒劲,一半是热乎气,他舌头有点打卷:

  “谢,谢谢高监!您,您太客气了……”说着又干了一杯。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高监跟肖科长轮番劝酒,山娃来者不拒,心里想着不能给曹厂长丢脸。鸡汤没喝几口,刚端上来的水饺还冒着热气,他夹起一个没等送到嘴边,眼皮就开始打架,最后趴在桌上,听见曹厂长在旁边,打着圆场说:

  “山娃这小子!喝酒就是实在。”

  等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车已经开上了京承高速。窗外的太阳斜斜地挂着,把路边的树影拉得老长。曹厂长在旁边抽烟,见他醒了,递过一瓶矿泉水说:

  “喝口水!解解酒吧,今天没少喝。”

  山娃拧开瓶盖灌了两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抹了把嘴边,问曹厂长说:

  “高监和肖科长呢?走了吗?他俩没少喝,我也确实没少喝。”

  “送咱们出来,他俩就走了。你跟他俩喊再见,舌头都捋不直了。”曹厂长笑了笑,又说:

  “接下来去承德,找陆副专员,送的东西可别忘了。”

  山娃这才想起还有事,赶紧坐直了些,脑袋还有点晕,却不敢再睡了。张东星把车开得稳当,仪表盘上的指针指在六十迈,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平原变成了丘陵,山越来越近,天也慢慢暗了下来。

  下午四点多,车拐进承德行署家属院。家属楼是老式的红砖楼,墙皮掉了几块,楼道里堆着些杂物和白菜。

  打听清楚陆胜副专员住家属楼三楼301房间,张东星肩背着那袋大米,山娃拎着柴鸡蛋箱子,曹厂长跟在后面,三个人踩着楼梯,吃力地往上爬。

  山娃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只是腿还有点软,他拎着箱子,听见鸡蛋在里面轻轻碰撞的声音,像在数着台阶。爬到三楼,曹厂长喘了口气,抬手敲了敲301的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映在他们沾着尘土的鞋上。

  陆胜刚从暖气充足的屋里探出头,就被这股寒气呛得缩了缩脖子,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室内带出的暖意。门“吱呀”一声敞到最大,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眼睛倏地瞪圆了——山娃这外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手里死死攥着个纸箱,指节都泛了白,身后站着的竟是塑料厂的曹响,再往后,一个司机摸样的小伙子,背着半人高的麻袋,麻袋口露出点白花花的米粒,显然沉得够呛,压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表舅!曹厂长我们来看您了。”山娃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陆胜。他脚边的纸箱印着“柴鸡蛋”三个字,边角被磨得发毛,一看就经了不少路。

  陆胜的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目光在那个沉甸甸的麻袋上打了个转,声音都带着点发紧说道:

  “这这!这背的麻袋里是什么呀?”他往门内退了半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门框上,像是想把这意外挡在门外。

  山娃赶紧往前凑了凑,棉袄上沾着的尘土簌簌往下掉,他脸上堆着笑,语气却透着点局促不安道:

  “这是给您送的柏各庄大米,新下来的,熬粥香着呢!还有这箱,是家乡的柴鸡蛋,您尝尝鲜。这不要过年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