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梦境如幻.相见爹娘.身死不心.忧怨相随-《英雄吁天录》

  不知何时袁承天困意上来,朦朦胧胧之中,忽见一众清兵在大雪地上奋力追杀爹娘,有人喊道:“莫走了袁门的逆贼!”袁承天心下奇怪他们这些清兵缘何知道爹爹是袁门后裔——可是既便如此,他也罪不当死,因为爹爹一向安分守己,从不招惹麻烦,对别人总是唯唯诺诺,从不争辨分毫;娘亲也是谨小慎微,从不与人争竞,因为穷人家哪有资格与人争长短……只是今时这众清兵为何要捉拿爹爹,他心中不明白!一名清兵头目桀桀笑道:“袁俊杰你平日里默默无闻,何佛与世无争,可是背地里却与江湖上的朝廷乱党勾连,枉图反清复明,可不是痴心妄想!”——原来爹爹的名字叫做袁俊杰——袁承天那时懵懂略知人事,在他的影像中爹爹从来是安分守己,从来不会做出一丁点不轨的事,怎么可能是朝廷乱党——这可是从哪里说起……一名清兵见上司目光扫视,知道其意,便大吼一声好奸贼挥手中钢刀向袁俊杰砍去。袁承天这时便要出手相助,可是身子仿佛被魔咒所困,竟然不能分身,想要出力也是不成?刀光闪动间,只见一道血箭喷洒当地,一片殷红,透着血腥!袁俊杰俊逸的脸上再无所忌,心道杀一人是杀,杀百人是杀,杀千人是杀,既然开了杀戒,再无收手可能,况且他们这些人平日是骄横惯了,欺侮制下之人从来都是随意鞭笞,再无怜惜之意,在他们眼中他们从来都是高高在下,别人生死可以完全置之不理!而今凶相又现,想要杀人,在他们性之随至,随手捻来。袁承天不欲爹爹受伤,可是怎么也不可以挣脱束缚,茫茫大雪中刀光剑影,厮杀声中尽是骇人,他想人间为何不能平和相处,非要以死相见,难道人人都是少情寡义之人,亦或是人心不古,都是为了功名利禄,而置那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信念抛之脑后,岂难道为了私利可以杀人无数。他竟生起了怜悯之心,因为性命于人只是一次,再无来生,今生为何不可以欢欢喜喜,非要忧苦良多?

  一名清兵趁袁俊杰对付前面几名兵士的刀枪,便偷偷溜到身后,一刀搠去,正中他后心。这名清兵见自己一袭得手,心中好不得意,口中大叫袁俊杰你这个朝廷仵逆乱党,今日若不投降,便是授首之时。他话毕抽刀在手。袁俊杰血流如涌,好在他身有武功,于仓卒之间点穴止血,又上金创药,挥手中长枪——这大枪是一名兵士手中所夺,一枪扫开前来砍杀的敌人。嘶地他撒长衣角将伤口包扎,然后目视这名清兵,虎吼一声好奸贼,行此卑劣手段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这时那清兵头目踏雪而近,冷笑地说只要能杀人,又何在乎手段?只要一击成功,便是英雄好汉!袁俊杰目眦欲裂,心道今日生死旦夕间,只要多杀奸人也便是了,所以不顾创口余痛,挥手中丈八长枪施展出杨家枪法,一时神龙摆尾,于飒飒之中神威再现,当真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时所向披靡,无人可挡。袁承天忽地沉哼一声,挣脱元神拘束,向着爹爹冲去。可是便在此时一支穿云箭破空而至,好巧不巧正的中他背心。他不由身子前冲,倒在茫茫雪地之上,染得发红,只是他并不后悔——因为得知爹爹亦是幸事,便死也无所遗憾!袁俊杰见他受伤,不由得长啸一声,口中却道: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是当年岳武穆收拾河山不得,心中郁郁,有志不能伸有感而发,以抒胸中块磊!大抵自古英雄皆如此,非为他一人也!他伸手将袁承天揽于怀中,低声呵斥为何这样不小心为敌人所害?袁承天见爹爹的眼神之中关怀多于斥责,心想:原来爹爹也是个大英雄!平常他对人总是唯唯诺诺,仿佛寻常之人,谁想到他竟是形藏不露的一位侠义中人!不由得心生敬仰,原来世间大英雄不为别人,却在自己身旁而不自知?这时那名清兵头目斥道不知好歹的乱党,死在目前,尚且不知!他挥手身后有清兵推动红衣大炮而来,这炮威力甚是惊人——当年便是为袁督师所用——是其当年从西洋所进,用以镇守宁远城给当时的八旗军造成重大伤亡,以至让清兵不能前进半步,可说是威力极大,今日而来,清兵竞用这红衣大炮对付袁俊杰,可见志在必得,不投降便要他灰飞烟灭,不可谓不歹毒!

  他抱着袁承天用手抚摩其顶,语气温柔问他怕死不怕?袁承天知其用意,便说舍身求义,杀身成仁,是为忠义,是死又有何惧。袁俊杰欣慰异常,苦笑一下说不愧为我袁氏子弟,不枉了为人一场。他又低声喃喃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说罢,起身将他推之一边,说快走。他转身舞枪向清兵又杀将过去,苍穹之中北风又起,夹杂着片片雪花,落在人的身上成了雪白,但见其睫毛和头发都是白茫茫,只是此时已无暇顾及,只要杀乱。那清兵头目见他势如疯虎,手起枪落已挑翻刺死几名清兵,不由得震齿,喝令炮手点炮轰炸。只见得一声声惊天动地响声,一团团炮火落地,火光冲天地上的积雪炸得四下飞溅,波及人的皮肤也是生痛!

  待得炮声止歇,不见袁俊杰只见地上大坑无数。难道袁俊杰被轰炸而死不见尸骨?这清兵头目如是想!袁承天见状不禁痛哭,心道爹爹你怎么可以这样就去,刚刚相见便要分离,你让承儿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过活?无人伶悯,形如乞丐,被人视做下贱之人,任谁都可以欺负——因为他们知道欺负一个身份低下的小乞丐,不会受到律法制栽,所以无所顾忌,任意为之,这世上处处显得阴冷,无情而且无义!大约这世道的末日也不过如此吧?他内心这样想,只因为他生来倔强,不会奉迎于人,所以别人便看他不起,处处作梗,羁绊于他,而且同龄人也恶作剧戏弄于他,只因为他宅心仁厚,从来都不是机谋深远的人,所以别人也不用付出代价,以至他孤寂在这世上,只有朝夕在乞讨的路上,与流浪的阿黄为伴,将乞来的食物分享。因为孤独所以寂寞,然而他心中总有一个不死的信念,支撑他幼小的心灵: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古人不是说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也!所以因有信念,所以不亡!

  清兵头目见袁承天悲凄的样子,反而开怀大笑并命令手下要将他一并除去,好向上司邀功请赏。袁承天愤怒瞪视他,心想便是这恶人杀得爹爹,有仇不报非为君子。便在这时地上一堆白雪竟动了动,忽然从中缓缓站起一人,接着一震积雪飞散四周,只见一人昂首走来——正是炮火轰之不死的袁俊杰,只见他虽创口之血染红了衣巾,可是不死的意志——是民族大义,所以上天从来佑我世人,虽有时忧患罹难,可是从来都是怜我世人,忧患良多!正是有了苦难,才会磨练人的心智,这正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任务,有人沉沦,有人坚强,有人舍身取义,光明照人间!

  清兵见大炮也杀他不死,人人心中惊骇不已,因为明明见炮弹轰中于他,为何他却安然无恙,毫发无伤,也真是奇哉怪也?莫非冥冥之中自有神之?袁承天见爹爹毫发无伤,自是惊喜非常,哭泣道爹,便泪不能禁。袁俊杰道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如女子一般动不动便一个劲地哭鼻子,真是不成休统。袁承天听了破涕为笑。可是便在此时又是一颗炮弹在他们所处的位置轰炸开来,大地都动了动,忽然裂了个大口子。这下来得猝不及防,袁俊杰再要提气换形向上跃起已是不能,因为正有颗炮弹从他头顶掠过所以只有任由身子下坠。便是在这生死一发之际,他仍不忘双手将袁承天向上高高掷去,以期可以活命!这本就是人之本性,父母之可儿女的莫大关怀。他身子坠了下去——下去必是死路一条,再无生路!袁承天身子高高跃起,重重落在大雪地上,虽是疼痛却是性命无碍,因为大地积雪盈尺,所以人落上去自然不会有危险!

  袁承天虽性命无碍,可是袁俊杰……袁承天悲从中来,不禁地伏地大哭,震得大雪似乎都动了动!忽然有人大喝:“哭什么哭,半夜三更也不让老子清闲。”接着一声响亮,有人用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他身子一下……他忽然惊觉,原来是大梦一场——原来他只是在梦中见到了爹娘,可是他多想多待一刻,与爹娘说说这些年的悲苦,可是……竟是大梦一场,让人徒伤连连。

  看守天牢的两个狱卒用铁链狠狠击在袁承天,犹未解气又用木凳向他背上狠狠打去。袁承天此时虽被两人打破梦境,见他们还要无礼,心中不由生怒,心想这两个人焉也不懂礼,竟要置我于死地!他见木凳将要落下,不由随手挥出,只听得喀地一声木凳碎裂。两个狱卒见袁承天虽铁镣加身仍然神勇不减,心中也是一凛,不敢再行造次,口中称着死贼囚,啐了一口悻悻而去,还不忘低声说道:“看你倔强,以为自己了不起,将来还是不免上断口台……”他们两个人心怀恼恨走远。袁承天也不与他们两个人计较,只是心中也是黯然:便是我死了又能怎样,世人又有谁会记住我?也许清心便要伤心无地了,只因为得不到所以相思成老?可是世上之人皆是如此,岂止是我?千年以降不都是这样么?我为何总是参悟不透生死之念,难道我尘缘未了,心至不清,所以杂念充塞于心中,元神不保,混混沌沌之中,又见洪蒙初开,试问谁是情种?

  次日北风也小了。他拘于这牢中,总觉得光阴过得实在太慢,不可见得是清心,也许她已满面忧愁,因为得不所爱,所以今生难免困顿于这凡尘,仿佛世上有一张无形的枷锁将人桎梏其中,无法挣脱,是命运是人为,皆不可知!只有咽声吞气捱着这不见光明的路前进,纵使前面满是荆蒺和虎兕,也没有后退的理由!忽又想《南华真经》所说那姑射的仙人,却道是:藐姑射之山有神人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餐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可以想像那姑射仙人之姿容在世绝无,是为神仙女子,世人不可仰视;只是也许世尘再也不可见,只有梦中才可叩见,余生无缘!

  石门被人打开,披了斗篷以避风雪。袁承天心下一惊接着又喜,原来斗篷褪下是清心,只见眉目如画,只是似怨含悲,似忧似怨地看着他——这个袁大哥——她可以舍却身后事,只是他却不愿,所以两个人不能牧马塞外,远走江湖,只有困顿于今生,在恩怨纠葛之中,伤心再伤心,难过再难过,没有可以解脱的地方,只有两个受伤的心灵冥冥之中相依相慰,也许这样才可以免去这茫茫尘世中无尽的幽怨!

  似乎遥远的地方响起似哭又泣的箫声,仿佛是当年师父赵相承雪后一个人独处最高峰,义气风发,看万里山河寥阔,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仿佛从来如此。人居于最高峰,忧郁的心情为之一扫,豁达之情油然而生,横箫于唇,吹奏别离歌,似乎在诉说陈年往事,想像百多年前明室江山处于飘摇风雨之中,又有几路勤王之兵,而那崇祯皇帝又四面楚歌!——其实他本大有所为,奈何急功太近,又且刚愎自用,听不得人言,所以失误战机,当闯王李自成兵临城下,欲要封王之时,不能退而求其次,先允其封王,以安民心,俟后再做计较,方为上上策,奈何他不听臣下之言,以至错失良机,城为之破,煤山之上身死国灭,灵魂再难安处,只怕死后也难见列祖列宗,因为锦绣江山毁于他一人之手,可不是为罪人?赵相承从来深明大义,教导门下弟子克守忠义不忘这亡国亡天下之痛,每每读到袁督师那首绝命词便不由涕泗横流,难已禁止,以为天下英雄非谁而何?总是喜欢吟读其诗: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以明其心志,大抵古往今来的英雄都是如此吧?

  清心看着袁承天懵懵懂懂的样子,仿佛神不守舍,元神出窍。她缓缓取下斗篷,放在一旁,只见牢房浑暗不见光明,只有白天略有微光,而且气息难闻,更有乱蓬蓬地草铺于石床之上以免犯人冻毙于此,地上更有虫蚁乱走——它们为了生存竟也不惧寒冷——所以世上岂止生人辛苦,便是万物走兽也是生之不易,每日也要为了生存奔走,所以看世上无一物不是悲哀!清心见袁承天的容颜虽也风霜但是难掩其俊逸的气质——温润如玉,华而不宣,人生至境,止于冲淡。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情绪,扑到袁承天的肩臂之上,伏首嘤嘤哭了起来,仿佛梨花带雨哭不休!

  袁承天从臆想之中回来,元神归于窍中,师父的身影渐行渐远,不一刻便朦朦胧胧之中消逝在眼前。他见清心哭得实在伤心,轻声道:“我还没死,你哭着什么?”清心万没料到袁大哥说话口无遮拦,随性而为,不知忌讳,忙不迭用小手掩住他的口,不让他再胡乱说话。袁承天也觉自己口语出无状,徒惹清心伤悲不已,便俏俏地安慰于她:“清心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不会说话惹得你伤心……你莫要哭了,否则我可要和你一起大哭了!”清心见这袁承天如此,也只好收住泪水,破涕一笑:“你几时也学会油嘴滑舌,插诨打科来着?”袁承天说道:“清心,你若再哭便不好看了,我可要伤心了……对了,你为何又能进来,我私下隐隐听这看守狱卒说太后下了重旨闲杂人等,与事无关者不可踏入天牢半步,否则杀无赦……所以,你是怎么进来得?”

  清心嗤嗤笑道:“你莫忘了我可不是寻常之人!我阿玛可是总理刑部一切事务,而且天牢的行责乃是他全权管辖,要知道放眼天下太后只有相托我阿玛一人,因为其与先帝可是同胞手足,所以……”袁承天道:“所以别人进来,你却可以!”清心捻着衣角,幽幽又说道:“袁大哥,不如我给你解了铁镣,咱们一同出去……”袁承天却道不可,因为这方法未始不可行,然而却会累及无辜,虽然太后看重和硕亲王,可是袁承天都是袁门少主,门下弟子三十万之众,且又布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可说有威胁朝廷之样子,所以太后决然不会轻易放过这袁承天,毕竟这可是心腹之患,为了祖宗的社稷她也不可以放了这袁承天,所以说清心这想法无异痴人说梦!只是她并不觉得!

  清心见袁承天不为所动,心下更急:“袁大哥,你再不走,只怕真得要死。我听我阿玛说太后正让他们顾命四大臣草拟你的罪状,可以不经我皇帝哥哥允许将你于菜市口行刑!”袁承天听了也是心中骇然,心想这位太后真是不念旧情,当年若不是他在宫中出手捉那六足龟蛇,她焉有命在?只怕这恭慈太后已驾崩多时,现在又岂能害人?她全然不顾袁承天于她有救命之恩,反而要罢他于死地,只因他是袁门少主!可见世上多是寡恩少义之人,少有重情重义之人!

  袁承天见她着急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清心你说世上之人,谁人不死?百年之后不过一抷黄土而已,所以为人在世但求无过也就是了,生死由命吧!”清心道:“袁大哥你怎么说这句?你的英雄豪气呢?你的反清复明大业呢?”袁承天却道:“有人说事在人为,可是有时天命使然也是无法,我本想砥砺前行,可是处处有志难申,看尽世上的忧患,便心想莫如放弃,但愿青山藏我身,不管世上荣与辱!可是我又实在做不到,因为我还有袁门弟子,他们不可以群龙无首,如果那样岂不将他们陷于危地,那样岂是我所为?而且还会被朝廷各个击破,到那时我可是袁门罪人?袁门历经百多年,其间虽也艰难异常,却没有分崩离析,岂能到了我手上便灰飞烟飞,那样将来我有何面目见先祖袁督师于九泉之下?”

  清心见他说的中肯,而且出自肺腑,情真意切,心想:袁大哥不是个无能的人,亦不是一受挫折便颓废的人,他是个心执念的人,而且忠义千秋,行为光明磊落,心不藏私的人;也许这便是大英雄该有的样子,言行如一,不是沽名钓誉的奸邪虚伪小人,所以他才可以领袖袁门,声威日隆,所以招受朝廷嫉妒,想要杀他一绝后患,只因为天下只有袁门与朝廷为敌,所以便不能放过他们。也许在别人眼中袁承天是个不知进退,不识时务的人,其实不是的,只是他天生性格使然,所以行事光明磊落,不畏人言!他只走自己认为对的路,其它也就放之一旁了。

  清心见他固执决绝的样子,几乎又要哭了——本来天下柔弱的女孩就脆柔,禁受不起任何打击,一有伤心事便自哭泣起来,也是习以为常,不足为怪!袁承天见她又要哭泣,便好言安慰于她,说自己命格天煞孤星,不是那么容易便死的,冥冥之中自有神助之类的话,其是他说这话也是言不由衷,因为他只是想袁门四大堂主定会前来禁城营救自己脱厄,只是这话却不能对清心说,唯恐清心一不小心泄露出去,岂不害人害己!

  清心见袁大哥不为言语所动,知道说太多的话也是无用,只有郁郁寡欢而去,神情透着戚戚惨惨凄凄,说不出的伤感!其实他真不愿伤她心,可是又不能实言相告,只有狠下心肠,让她独自而去。只是他又怎知清心实在害怕这一走,便是永诀,因为她实在不愿袁大哥有什么危险。她也想去乾清宫求肯皇帝哥哥出手相助,可是又一想只怕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位皇帝哥哥对恭慈太后这位皇额娘唯命是从,更况且现在太后掌权,再有便是这袁门可是朝廷心腹之患,不能不除,所以皇帝哥哥也是无计可施,倒不是他不想救这袁承天,而是师出无名,其理难正!这样一来救袁大哥的希望十分渺茫,岂难道袁大哥劫数难逃?不,不是的,他可是天煞孤星,怎么会那么容易便死?所以她又打消了悲观念头,心想冥冥之中袁大哥自有神助!

  乾清宫中嘉庆皇帝神情透着阴郁,虽然袁承天是为袁门少主,其率领袁门反清复明,然而他们却是莫逆之交,所以相谈甚欢;再有一言这些年袁门所诛杀之人皆是为恶一方的恶吏,所以也可以说为朝廷间接除了祸患,而不是乱杀无辜,因为他们在袁承天的约束之下,不能如先前那般胡乱杀人,所以袁门也并非与朝廷一味作对,有时也是替天行道;所以嘉庆皇帝的内心还是以为袁门可以收为己用,已免祸及天下,当然他这想法固然是好,只是袁承天却不答应,因为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民族至上,有心恢复汉人天下,只不过他不想多事杀戮,因为那样有违天道,所以竭尽全力避免多杀人命,可是有时事情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也许天道不可违吧!

  这时上官可情端着御膳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因为害怕惊动皇上沉思便要俏俏走去,不想皇帝已然发觉,咳嗽一声轻声道:“可情,你既然来了,为何要走,怕着朕什么?”上官可情婉尔一笑说道:“你在思筹国家大事,可情岂能打扰!”嘉庆皇帝哈哈笑道:“什么家国大事,分明是事无巨细!朕为了袁兄弟之事甚为苦恼,竟一时不知何去何从?颇为无着?”上官可情道:“这有何难,随其自然,岂不万事可消?”嘉庆皇帝却道:“朕又不是超脱物外的神仙,焉能看透生死一关?”上官可情见他神情说不出的黯然,心想也是纵是帝王家也有不为外人道的困苦,又何况天底下的万千黎民。

  过了好久嘉庆皇帝都无言无语,不知心中是恨皇额娘多些,还是恼恨袁兄弟一味倔强不知变通,以至成了今日之事!上官可情悄悄地退了出去回到宫女们的寝室,因为皇帝的乾清宫不可久留,否则露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和行藏,便为祸不浅——因为恭慈太后近来为了防止皇帝私自出行,便暗派了自己慈宁宫中精干的贴身侍卫潜伏宫掖左右,查探皇帝的行踪随时上报于太后,因为恭慈太后已下定了决心决不可以让袁承天逃出生天,因为祖宗之法不可毁,祖宗绩业不可毁,所以她要亲力亲为主持国政,不让皇帝插手,因为她知道皇帝从小便心怀仁慈,不嗜杀戮,从来的悲天悯人,常常念道: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以此自省,以为天下之人本当仁爱一家,不嗜杀伐才是仁道,才是王道,所以他对袁门虽表面予以缉拿,实则只是浮手表面,并未实际行动,臣下自然也明白皇帝,是以谁也不敢冒渎天颜,所以收效甚微,两者各不侵犯,所以袁门与朝廷有司衙门并未正面冲突,只是私下交战,不甚了了,可是自这位恭慈太后听政以来,以扶持幼主为名,实为打压反清复明的袁门,因为这位恭慈太后虽然身居宫掖,可是天下各州各府的奏折还是雪片飞来,大抵都是说这袁门势力渐大,若不绀制,只怕将来做大,朝廷便难以撼动,诚为国家之隐患!恭慈太后能不心惊,所以便与顾命四大臣齐心要灭这袁门,当务之急便是草拟罪名将这袁承天于京城菜市口行刑,以行名正言顺,以儆效尤,否则这世上还会有反清复明的势力前赴后继,朝廷那时便自顾不暇!

  嘉庆皇帝睿智天成,岂又不知皇额娘的这番良苦用心,然而想起他与袁兄弟的过往之事,心头一震,还是不由泪雨潸潸而下,一时竟不能禁止。到了夜深,他不能入寐,踏阶而行,天空虽也飘着雪花,然而却小了许多,不似先前“燕山之雪大如席”的模样,反而在阴暗的苍穹飘散,透着压抑的气氛,让人不得开胸怀!他长长叹口气,心想朕贵为天子,却不能自己行事,反为臣下掣肘也是无能!可是自己虽有不甘,却也不能够公然冒犯于皇额娘,目下只有隐忍;先前本以为和硕亲王已去,自己可以朕躬亲临,不料恭慈太后先人一步,总揽朝政,而四大顾命大臣一并听命于她,而且唯命是从!岂难道是朕的宽容错了,不应该对袁门和袁兄弟宽大,便要杀戮殆尽不成?他一时心中踌躇不决,不知前途后路如何?只是心中有不为外人道的苦衷与忧愁!

  忽然一个清灵灵的声音传来:“皇帝哥哥,夜深了你不就寝?一个人独自念道什么?”嘉庆皇帝回头见是清心格格,只见她再无昔日欢颜,也是愁苦良多。在这积雪皑皑的冬夜她竟一个人前来不知有何事情?他心中这样想!

  清心忽然道:“我听说太后命四大顾命大臣草拟袁大哥忤逆死罪,不日便要问刑于京城菜市口?皇帝哥哥你也不尽快想个法子救他,不然只怕他真的性命不保,到哪时可就毁了?”嘉庆皇帝看她着急的样子,说道:“朕何尝不急,只是束手无策,计将安出?”清心道:“你身为皇帝也无能为力么?”嘉庆皇帝道:“现在九门提督是傅传书,而他又忠心效忠于太后,我又能怎么办?难不成和我皇额娘反目成仇?”清心听了嘉庆皇帝所言,心想果然如此,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难道为了袁大哥自己人便要自相惨杀起来,这也不成?

  嘉庆皇帝道:“依朕之言,随势而为,朕想袁兄弟是为天煞孤星,是不容易那样死的,所以我想他们袁门四大堂主决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前来营救他们少主——因为他们四位堂主都是侠义中人,总是舍身取义,杀身成仁之辈,所以咱们现在着急也是无用,且看来日!”清心见皇帝哥哥信誓旦旦,心想也许诚如他所言,袁大哥命不该绝,冥冥之中自有神灵相助!反道是我们多此忧虑了。二个人又闲闲说了无关紧要的话便各自安歇!

  又一日,京城之中多了许多陌生面孔,一个个装束利落,而且走起路来急急生风。各人都挑着担子,担子里面是上好的杭州茶叶说是送往京中高升茶叶店的,当然别人也无意多问,守城官兵也懒得答理,便让他们入城,并不深究他们的身份!

  午夜宵禁,自傅传书擢升九门提督,更加意气风发,人前人后威风八面,似乎他便可以一人可以主宰京城一切,反观袁师弟不识时务,成了阶下囚,而且听说太后让人草拟其罪状,不日便要问刑于菜市口——这菜市口当年也是问刑于袁督师——只是朝代不对,却是明朝那个自以为可以重整乾坤的崇祯皇帝,结果是中了人家离间之计,害了这个千古忠臣,以至身死国亡;要知当年这个神勇如天神一般的袁督师镇守辽东,让后金之兵不能前驱,可以说打得他们服服帖帖,不能得志于中国,可是袁督师死,他们心无所忌,便长兵驱入,所到之处房屋毁坏,民众奔走逃离,以至天下荒荒,让他们得志于中国,归根究底还是拜这位崇祯皇帝所赐——袁督师不死,他们不能得志于中国,而袁督师死,他们再无所虑,得志于中国也!

  傅传书自然对此事知之甚详,因为在昆仑派时师父也时常讲起这些故国往事,因为他们昆仑从来传承着民族至上,故国明月,不忘自己的本来衣冠面目,虽然身在清而心在明,不忘大明江山,所以他们昆仑派弟子多是侠义之士,每见有清兵为恶之时,便拔刀相助,那有什么斤斤计较,只有排难解纷,义所当为!所以天下武林中人每提及这昆仑派不免竖大拇指:“好英雄,好气魄!”可是自从这位掌门大师兄傅传书接任掌门便投靠朝廷,忘了初心,以至声名沦丧,师兄弟们也无力反抗,只有屈从,只是并不随他前来京城效力,只守着昆仑派,名义之上是防有人偷袭,其实是为了不趟这浑水,有辱本派令名。而傅传书也乐见其成,因为他也反感这些师兄弟们时不时在耳边聒噪烦心,又不能公然斥责他们,那样反而显得自己肚量狭小,心中容不下人,所以也不强求他们前来相助,心想以我之能,只怕江湖之中无人可以憾动,因为师父当年在光明观被囚之时已将昆仑派的无上内功心法“三花聚顶.五气朝气”,这样的神功放眼天下只怕也是无人可挡,虽然小师弟也会——只是奇哉怪也,他却是从哪里学得,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要知道师父决然不会相授于他,所以……他却那里知道这是师祖林正眠相授,因为他见袁承天面有忠义,且胸有浩然之气,又行规蹈矩是个英雄,可以大任相托,所以便将昆仑派的天上心法内功相授,虽略有差异,实则相通,所以袁师弟便成了他的劲敌,还好他也活不太久,因为不日太后便会下诏将他问刑菜市口,与九泉之下的先祖袁督师相聚——这岂不是宿命所至,是否冥冥之中天已安排,亦为人力所为!

  他带领步兵巡视京城,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干系重大,不能稍有差迟,否则便会见罪于皇太后!他是知道这位恭慈太后的手段,连皇帝都听命于她,何况乎别人,自然不在她眼中,所以只有谨小慎微,不能有稍微差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