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逆流而上。-《天人幽冥》

  月光如霜,洒落在四海客栈的庭院中。西面的几间厢房已损毁大半,断裂的房梁斜吊在屋顶,碎瓦残木散落一地。几名持刀的汉子手持火把,或提着灯笼,站在人群中,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人低声议论。

  “怕是遭了盗贼!”一个中年妇人皱眉道。

  “我看不像。”另一个瘦削的男子摇头,“方才我瞧见几个黑衣人窜来窜去,怕不是冲着那美貌的小娘子来的?”

  “胡说!若是抢人,怎会闹出这般动静?”又有人反驳。

  众人七嘴八舌,猜测纷纭,却无人能说清真相。

  店掌柜站在院中,望着摇摇欲坠的房屋,双手不住地颤抖。他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眼中泪水悄然滑落。这客栈是他半生心血,如今却损毁严重,叫他如何不心痛?

  假山旁,瑶光真人正带着弟子们为受伤的其他弟子疗伤。她神色凝重,指尖凝聚法力,轻轻按在伤者的穴位上,口中低声念咒。弟子们围在一旁,有的递药,有的包扎,动作井然有序。

  清韵代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身姿娴静如月下修竹,神色虽已沉静下来,眼底却仍萦绕着一抹未散的担忧。她不时抬眼望向院门方向,目光掠过沉沉夜色中的廊柱与树影,那悄然转动的眼眸里,藏着一份深切的期盼,盼着青鸟他们能平安归来。

  王秀荷紧紧挨着她坐下,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般发着呆,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心底未平的惊悸。

  王仙君早已将房里的行李取出,整齐地堆放在脚边,此刻正警惕地扫视着人群,生怕再出变故。

  院中其他紧邻危房的住客也都被迫撤离出来,一时间庭院里挤满了人。有人疲惫地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有人直接瘫坐在地上,连起身整理衣襟的力气都没有;还有人茫然地站在人群里,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摇摇欲坠的房梁,仿佛还没从方才的惊变中缓过神来。

  他们的行李散落得遍地都是,有的包袱被慌急中扯散了系带,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用油纸小心包好的细软,此刻却蒙了层灰,显得狼狈不堪。

  人群边缘,一个中年男子呆呆地望着危房的方向,半晌,忽然对着夜空长长叹出一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后怕与茫然,仿佛这才真正从惊吓中挣脱出来。

  夜风卷着寒意掠过庭院,吹得墙角的火把明明灭灭,火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晃动光影。

  周遭满是低低的议论声,有抱怨,有后怕,还有对未知的揣测,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庭院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不安里。

  瑶光真人指尖最后一道灵光散去,她缓缓收回手,看着弟子们渐渐平稳的气息,这才抬起头。

  夜空中,月亮如钩,浮云游动,偶有几点疏星闪烁。

  瑶光真人目光扫过四周,客栈那间危房在跳动的火光下愈发触目惊心 —— 正面墙壁已整个垮塌,露出黢黑的屋架;屋顶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能望见夜空中稀疏的星子;残存的门窗早已支离破碎,木片与碎瓦散落得遍地都是,混着断裂的梁柱,在地上铺成一片狼藉。

  院中,人群低声议论,火把的光影摇曳不定,映照出一张张惊惶未定的脸。

  瑶光真人回想起方才的混战中,其中一个黑衣人趁乱擒走了栖月!那一瞬间,她眼睁睁看着门下弟子被掳走,却因被另外两人死死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幸好,那个白日里见过的年轻郎君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与她缠斗的两个黑衣人见状,竟也迅速撤身,身形如鬼魅般隐入夜色。她本想追击,可回头一看,几名弟子伤势不轻,若无人护持,恐怕再遭不测。

  就在她踌躇之际,那郎君的两位同伴已跃至她身旁,匆匆留下一句“请真人照看娘子等人”,便急匆匆追了出去。

  ——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却仍不见几人归来。

  瑶光真人指尖微微收紧,心底那股不安如藤蔓般悄然滋长。她修道多年,早已勘破生死玄关,可栖月毕竟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弟子,一手一脚教出来的亲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念及此,她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眼中忧色如墨晕染开来。回想方才那一战,那些黑衣人明明法力深不可测,每一招都裹挟着凌厉劲风,看似招招夺命,实则却处处收敛 —— 弟子们虽个个带伤,细查之下竟都是些皮肉擦痕,并无性命之忧。

  这般看来,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显然是冲着那年轻郎君而来。个中原由虽尚不明朗,但如此推断,栖月应当暂无性命危险。

  瑶光真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压下心头纷乱的杂念。她转身走向清韵代等人歇息的角落,步履沉稳 ——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护住身边这些人,其余的,只能待局势稍定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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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韵代见瑶光真人朝自己走来,连忙起身,双手交叠于身前,腰肢微折行了一礼,动作轻柔如风中拂柳。月光自云隙漏下,映得她眉眼温润如水,鬓边碎发轻轻颤动,举止间透着世家女子特有的端庄娴雅。

  瑶光真人剑指竖于胸前,微微颔首还礼,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贫道叨扰,娘子与身边诸位可还安好?”

  清韵代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柔和如浸过清泉:“真人客气了。我等都安好,未曾受半分伤,多谢真人挂怀。”

  瑶光真人目光微凝 —— 方才听她开口,才发觉这女子口音里藏着一丝异域的温润,显然并非中土人士,可字词句读间却无半分生涩,倒像是在这片土地住了十数年的熟客。再细观她神色,眼底虽萦绕着忧虑,却不见半分惊惶失措,那份沉静安然,显然是对身边那位郎君极信任的缘故。

  是个心思细腻、又能沉得住气的女子。瑶光真人心中暗自点头,对眼前这位女子多了几分留意。

  她又看向一旁的另外一个女子和少年。女子面带紧张,显然还心有余悸,却仍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而那少年站在女子身侧,眼神警惕中透着少年人的倔强。

  瑶光真人微微点头,温声道:"三位且放宽心,那郎君身手不凡,又有两位得力之人相助,定能平安归来。"

  她心中暗忖:方才那两名仆从追出去时,身法迅捷如电,周身法力涌动,绝非寻常武夫。而这郎君虽自称平常人,可身边既有如此绝色的娘子,又有这般身手的随从,身份必然不凡。只是他既不愿透露,自己也不便多问。

  夜风轻拂,院中火光摇曳。瑶光真人抬眸望向远处幽深的夜色,心中虽仍有忧虑,却还是安抚道:"夜色已深,三位不如先行歇息,若有消息,贫道自会告知。"

  清韵代轻轻点头,柔声道:"多谢真人关怀。"

  瑶光真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弟子们,心中却隐隐觉得——今夜之事,恐怕远未结束。

  就在瑶光真人刚走到弟子们身旁时,忽然脚步一顿。她敏锐地察觉到客栈外传来三道熟悉的法力波动,那气息分明是——

  她蓦然回首,目光如电般射向客栈走廊的入口。果然,不多时便见那年轻郎君三人快步而来。月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修长,衣袂间还带着夜风的凛冽。而那短须壮硕男子怀中,正横抱着昏迷不醒的栖月。

  "师父!是栖月师妹!"几个弟子惊呼出声,连忙迎上前去。她们小心翼翼地从樊铁生手中接过栖月,轻手轻脚地将她安置在假山旁的石台上。

  瑶光真人快步上前,素白道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她俯身细细查看栖月的状况——她双目紧闭,长睫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平稳,身上也无明显伤痕。

  她伸出两指,轻轻搭在栖月纤细的手腕上。指尖传来平稳的脉动,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无碍,只是昏迷而已。"瑶光真人收回手,声音虽淡,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她抬眸望向年轻郎君三人,月光如练,将三人身影勾勒得愈发清晰。只见他们衣衫微敞,襟摆上还沾着些许尘土草屑,显然是一路疾奔赶回,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仓促。可细看之下,三人气息平稳,不见半分喘息狼狈,步履依旧沉稳 —— 这般耐力与定力,足见修为远非寻常。

  她正欲开口询问详情,却见那郎君先一步拱手道:"真人放心,女冠只是中了禁术,并无大碍。那些黑衣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已被我们击退。"

  瑶光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多问,只是微微颔首:"多谢三位仗义相救。"

  夜风掠过庭院,吹散了几分凝重的气氛。假山旁,栖月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就要醒来。

  清韵代缓步走过来,手中帕子轻轻覆上青鸟的脸颊,细细拭去他鬓角的汗痕。青鸟望着她眼底的忧色渐渐散去,化作一汪温润的柔波,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 —— 好不容易安稳了几日,偏偏又生出事端。他抬手覆上她执帕的手,轻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清韵代微微一笑,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温柔一触,才收回帕子。她转过身,对着樊铁生与石胜敛衽一礼,声音清婉:“多谢两位阿兄护青鸟周全,清韵代在此谢过了。”

  樊铁生连忙摆手回礼,憨声道:“娘子言重了!这本就是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一旁的石胜也跟着点头,沉声道:“铁生说得是,大家本就该相互照拂,不必言谢。”

  青鸟的目光落在那几近坍塌的厢房上,又瞥见掌柜的仍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双肩止不住地抽颤,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他正准备走上前说些宽慰的话,走廊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一个身着僧袍的身影悄然走了进来 —— 正是方才大雄宝殿里,侍立在永夜冥君身旁的僧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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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的众人皆是一愣,脸上浮起疑惑:这三更半夜的,怎会有和尚来客栈?

  那和尚径直走到掌柜的跟前,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掌柜的被这声佛号惊醒,慌忙抬起袖子拭去脸上的泪水,看清对方身上的明觉寺僧袍,更是满脸诧异,颤声问道:“大、大师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和尚垂眸道:“方才住持交待,说是四海客栈遭遇盗贼,又有侠客击退贼人,保全了众人平安。只是贼人损毁了客栈,特命小僧前来,略尽绵薄之力,助施主料理后续。”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递到掌柜的面前。

  那掌柜的满脸疑惑地接过锦袋,指尖刚触到袋身便觉沉甸甸的。他颤巍巍打开袋口往里一瞧,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 —— 袋中竟是满满当当的黄金,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去,映得整袋黄金泛着晃眼的光泽。他看看和尚,又看看袋内的黄金,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这、这如何敢收取大师的钱财?”

  那和尚脸上神色依旧平静,目光扫过青鸟等人,再次合十道:“这是慧海大师感念几位侠客的善举,特意嘱咐的。施主莫要推辞,收下便是。”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就说慧海大师是半仙吧!这等事竟也知晓!”

  “大师真是慈悲,知道掌柜的不容易,特地送来救急钱!”

  “难怪连朝廷都要赏赐大师,这般体恤民情,果然非同凡响!”

  “要不是今夜有那几位侠客在客栈歇脚,这四海客栈怕是早被掀翻了,我们这些人啊,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得很!”

  “唉,这世道真是越发不太平了 —— 盗贼竟敢明目张胆闯进城来劫掠,官府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议论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混着夜风在庭院里翻涌。那几个手持火把与灯笼的汉子站在人群边缘,火光映着他们满脸的惊疑与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余下手中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掌柜的捧着锦袋,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忙将袋子塞给身旁的妇人,转身对着和尚深深作揖,声音里带着哽咽:“多谢大师!多谢慧海大师慈悲!这份恩情,文某没齿难忘!”

  他又转向青鸟与瑶光真人等人,拱手作揖时腰弯得极低,姿态恭敬万分:“更要谢几位救了我等性命!若非诸位道长少侠出手,今夜这客栈怕是要血流成河,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青鸟心中暗自思忖:这永夜冥君倒真是会做场面功夫 —— 明明是他搅起的风波,如今却摇身一变,让受害者反倒成了受他恩惠之人。

  可眼下多说无益,徒增纷扰,只得拱手回礼,语气平和:“掌柜的客气了。我等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是慧海大师想得周全。方才打斗间损毁了客栈房舍,实在过意不去。”

  “少侠这是哪里话!” 掌柜的连忙摆手,脸上满是真切的感激,“那些盗贼凶悍异常,出手便是杀招,打斗间有些损毁本就难免。如今大家都能平安站在这里,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瑶光真人始终神色淡然,未曾多言。直到此时,才抬手将剑指竖于胸前,沉声念了句 “福生无量天尊”,声音清越如钟鸣,之后便不再作声。

  那和尚见事情办妥,便再次合十行礼,转身告辞离去。

  掌柜的看着那几近坍塌的厢房,又瞧瞧满院子的人,面露难色:“这厢房是住不得了,可其余客房也都住满了…… 不如这样,把后院家人住的屋子让出来,给诸位暂时歇息?”

  瑶光真人抬眼望向远处,天边已隐隐泛起鱼肚白,便开口道:“不必麻烦,如今快天亮了,掌柜的把中堂让出来给我等歇脚即可。天一亮我们便要往码头登船。”

  青鸟也点头附和:“我等亦是如此,有间屋子暂歇便好。”

  掌柜的依言照办,将中堂与另一间偏房收拾出来。瑶光真人带着随行弟子与清韵代等其他女眷在中堂歇息,青鸟则与樊铁生、石胜等男子去了另外一件间偏房。

  众人折腾了一夜,皆是疲惫,在房内和衣小憩,静静等待天亮。

  不多时,东方泛起第一道霞光,太阳初露锋芒。店伙计们已端来热腾腾的吃食,有米粥、蒸饼和几碟咸菜,一一分与众人。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混着食物的香气,驱散了几分疲惫,也为这动荡的一夜画上了暂歇的句点。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罩着江陵府的街巷。客栈后院的中堂和偏房里,栖霞观众女道士已陆续起身,收拾行装。

  清韵代也不闲着,将包袱里的衣物重新整理好;王秀荷则在一旁,整理后系紧装满干粮的布袋。

  瑶光真人一行人已收拾停当,行囊捆扎得整整齐齐。她缓步走到清韵代身旁,素色道袍在晨光里漾着浅淡的光泽。

  清韵代见她一身行装,连忙起身问道:“真人这般早便要启程了?”

  瑶光真人颔首回道:“我等弟子众多,早些出门,也好在码头提前安排妥当。”

  清韵代点头应道:“真人思虑得是,这般安排最是周全。”

  瑶光真人剑指竖于胸前,向清韵代与王秀荷二人微微颔首告辞。清韵代与王秀荷连忙回礼,望着一众女冠背负行囊,步履沉稳地走向客栈大堂。

  偏房内,樊铁生与石胜正利落地理着行囊,包袱绳被勒得紧紧的。王仙君在一旁归置零碎物件,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师父的锦袋 —— 那里面装着柄黑剑,他至今没见过真容。只记得昨夜把行囊搬到院中时,他紧紧抱着那锦袋,竟沉得几乎脱手。这般重量,师父平日里背在身上却轻若无物,想来自己的修为还差得远,若不加倍勤修,怕是连师父的剑都抱不动。

  众人收拾停当,青鸟看了看天色,时辰已近。众人一同往客栈大堂走去,准备与掌柜结算房钱。

  掌柜的见了,连忙摆手,脸上满是歉疚:“昨夜遭了盗贼,房舍也毁了,各位客官压根没好生歇息,这房钱文某说什么也不敢收……”

  樊铁生却执意要给,从怀中摸出银钱放在柜台上,语气诚恳:“盗贼是突发之事,与掌柜无关,该给的钱自然要给。”

  两人正你推我让之际,青鸟已带着清韵代、王秀荷等人走出了客栈大门。晨光漫过门楣,在青石板上淌开一片暖融融的光晕,他们静立在光影里,等着樊铁生出来。檐角的铜铃被晨风拂动,轻轻晃出细碎的声响,衬得门前那片刻的等候愈发安宁。

  樊铁生和那掌柜推让了几番,樊铁生瞅准空隙,将银钱往柜台一放,转身便大步跟上众人。掌柜的抓起银钱追到门口时,一行人的身影已走出老远,他只得朝着晨光里的背影高声喊道:“多谢客官!一路顺风啊!” 那声音裹着晨露的清润,渐渐消散在巷弄尽头。

  街道上,早市已热闹起来。蒸笼被掀开的瞬间,白雾 “腾” 地漫起,裹着刚出笼的蒸饼香四下弥散,甜糯中混着麦香;一旁的胡饼摊前,竹筐里码着金灿灿的饼子,余温还在悠悠地冒着热气,焦香顺着风飘出老远。

  挑着菜担的货郎沿街吆喝,穿短打的汉子蹲在摊前挑拣鲜菜,早起的孩童攥着铜板,踮脚望着糖画儿师傅手中的糖丝,整个街道都浸在烟火气里,暖融融的。

  清韵代与王秀荷在点心摊前驻足,指尖轻点着竹篮里的酥饼与糖糕,又细心挑了几样便携的点心裹好带上。青鸟立在一旁看着,见两人对着吃食轻声商议的模样,恍惚间竟想起凤鸣与凤锦也是这般,不由得唇角漾开一抹浅笑。

  待两人拎着油纸包快步跟上,一行人便继续往码头去。樊铁生、石胜与王仙君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走在后面,沉甸甸的行囊压得肩头微沉,他们却步幅稳健,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笃笃的响。

  清韵代望着眼前熙攘的早市,摊贩的吆喝、孩童的嬉闹与食物的香气交织成一片鲜活的人间烟火,不禁轻声感叹:“都说江陵府是李太白笔下‘朝辞白帝彩云间’的好地方,我等才到此处,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它的景致,竟就要匆匆离开了,实在有些怅然。”

  青鸟侧头看她,见她眉宇间拢着几分憾色,便温声笑道:“无妨。等眼下的事情忙完了,来日我再陪你好好游历一番,把这江陵的山水景致看个够。”

  清韵代闻言,眼中瞬间亮起星子般的光,重重 “嗯” 了一声,唇角扬起的笑意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与期许。

  行人渐多,大多肩扛手提,行色匆匆,显然都是赶着去码头登船的。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卸下门板,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与远处传来的码头号子交织在一起。

  片刻后。一行人终于抵达码头,眼前景象比昨日更加喧闹。江面上船只如梭,有些已载满货物和客人,正缓缓驶向江心。码头上人头攒动,脚夫们喊着号子搬运货物,商贩扯着嗓子叫卖,天空中偶尔掠过几只水鸟,发出清脆的鸣叫,与人间喧嚣相映成趣。

  青鸟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很快找到了昨日所乘的船只。船家正站在船边张望,一见他们,连忙挥手招呼:“客官们来了!快请上船!”

  青鸟踏上甲板的刹那,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另一艘客船。只见瑶光真人负手立于船头,素色道袍在晨风中微动,一众女冠垂首站在她身前,似在聆听训示。

  被掳走的女冠栖月恰好抬眼,望见青鸟时,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朝着他这边轻轻点了点头。

  瑶光真人察觉到弟子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与青鸟在晨雾中遥遥相对。两人默契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瑶光真人便转过身,带着众弟子鱼贯走入了船舱,船舷边只余下几片被风卷落的衣襟残影。

  青鸟望着众女冠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入口,这时船伙计走上前来,引着他们往客舱走去 —— 依旧是先前那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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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身,对清韵代与王秀荷温声道:“昨夜折腾了半宿,你们都没歇好。眼下无事,先进去好好睡一觉吧。”

  清韵代轻轻点头,与王秀荷一同走进舱房。木门 “吱呀” 一声合上,隔绝了甲板上的动静。两人简单整理了下床榻,褪去外衫,便和衣躺下。舱内只余船板轻微的晃动声,像一首低沉的催眠曲,伴着两人沉沉睡去。

  青鸟回到自己的客舱,在临窗的木凳上坐下。窗外,江水粼粼,朝阳的金辉泼洒在江面,碎成万千片跳跃的金鳞,晃得人眼生暖。

  往来船只犁开碧波,尾后拖曳着层层叠叠的波纹,缓缓漾向远方。他静望着这一派流动的晨光,眸中映着碎金般的光,深邃如潭,沉静无波。

  正倚着窗沿闭目养神,忽闻舱门 “吱呀” 一声轻响,石胜已大步走了进来。他神色凝重,眉间拧成个川字,径直来到青鸟身旁,沉声道:“青鸟,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不等青鸟回应,石胜粗糙宽厚的手掌已探向他胸口。掌心忽泛起一抹淡蓝光晕,指尖却灵透如医者,沿着青鸟的胸膛缓缓游走 —— 从颈侧动脉至丹田气海,每一寸肌理都探查得极仔细。随着光晕渐深,石胜的眉头越锁越紧,下颌线条绷得笔直,显然情况远比预想中棘手。

  “如何?” 青鸟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问江面上掠过的水鸟,无关痛痒。

  石胜收回手,长长叹了口气,嗓音低沉:“青鸟,你这伤势反反复复,伤上加伤,如今伤势已扩散至全身多处……”

  他抬眼直视青鸟,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从此刻起,你绝不可再用法力——任何法力都不可!否则,便是神仙难救!”

  青鸟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我施法时,并未觉得胸口疼痛。”

  石胜摇头,语气凝重:“你原本使用聚灵指,尚不会加重伤势。但昨夜你强行催动另一种霸道法力,强行施法之下,法力反噬产生的霹雳已麻痹了你的伤处,你自然感觉不到疼痛。”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但这恰恰是最危险的——你的身体,已快撑到极限了。”

  一旁的王仙君早已站到近前,少年清亮的眼中满是担忧:“胜叔,那我师父该怎么办?”

  石胜拍了拍他的肩,肃然道:“禁用法力,静心调养,直到我想出治疗之法。”

  正说着,樊铁生推门而入。他刚听到后半句,脸色骤变,急问:“青鸟的伤势又加重了?”

  石胜点头,将情况简略告知。樊铁生一拳砸在舱壁上,木墙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懊悔道:“早知如此,我该早些出手的……”

  王仙君一愣:“什么早些出手?”

  樊铁生张了张口,喉结在粗糙的脖颈上滚动了两下,像是有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那叹息里裹着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沉沉落进舱内。

  甲板上的脚步声来来往往,杂乱如鼓点;舱内人声喧哗,笑闹与争执搅成一团;窗外江水拍打着船身,发出连绵的絮语;远处码头上的吆喝、车马声更是不绝于耳。这所有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非但没有冲淡舱内的沉闷,反倒像给那无形的重负压上了更厚的尘,让人胸口愈发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窗外,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映得舱内忽明忽暗。青鸟望着那晃动的光影,神色依旧平静,唯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他看着王仙君满脸忧色,少年清澈的眸中盛满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软,抬手揉了揉王仙君的发顶,温声笑道:"无需担心,之前我也受过极重的伤,不还是没事?"

  石胜闻言,脸色愈发阴沉,沉声道:"之前你是被东......"他猛地收住话头,改口道:"是被法力护住心脉,虽然伤势沉重,但不至于丧命。"

  他顿了顿,眼中忧虑更深,"而眼下,你多次强行催动霸道法力,体内法力却已微弱,这般反噬之下......"

  樊铁生在一旁急得眉头紧锁,粗声道:"老石,你快想想办法,一定要救青鸟!"

  石胜长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若是青鸟母亲尚在,以她那神陨化境的修为,要治好这伤不过是举手之劳,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将未尽的话语咽回腹中,转而勉强挤出一丝安慰,“不过你也别太忧心,只要日后不再动用法力,静养些时日,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话虽如此,他紧锁的眉头与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忧色,却怎么也藏不住。船舱内一时陷入沉寂,唯有江水拍打着船身,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一圈圈漫过人心头。

  “哈哈哈 ——”

  青鸟突然朗笑出声,笑声清亮,瞬间冲散了舱内的凝重。他眼中闪烁着坦荡豁达的光,仿佛方才那关乎性命的诊断不过是件寻常小事:“我这条命,本就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能活到今日,早已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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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头望向三人,笑容洒脱坦荡:“纵然不能再用法力,做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人,又有何不可?你们真不必这般忧心忡忡。”

  阳光穿过窗棂的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鬓角的发丝被风轻轻吹动。

  那笑容瞧着轻松自在,落在王仙君眼里,却让少年鼻尖猛地一酸。他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生怕被人瞧见自己泛红的眼眶与打转的泪意。

  青鸟神色骤凛,语气陡然郑重起来:“此事,绝不可让清韵代知晓。” 他特意看向王仙君,目光沉沉地叮嘱,“还有你,切记莫要对你阿姐吐露半个字。我不想让她们平白添忧。”

  王仙君看向石胜与樊铁生,三人面面相觑,虽心有不忍,却也明白其中缘由,只得齐齐点头应下。

  客船满载着南来北往的旅客,铜钟突然 “当 —— 当 ——” 响起,浑厚的钟声在江面上荡开。船只缓缓驶离码头,破开粼粼波光,朝着江心驶去。青鸟站起身,扶住窗框,望着船身逆着水流缓缓前行,木桨划过江面,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正望着,前方水面正行驶的一条船影,正是瑶光真人一行所乘的客船,两船隔着半里水路,遥遥前行。

  往后的航行倒也平顺。途中偶有阴雨连绵,雨丝斜斜打在船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可江面上的风却格外应景,总能顺着船行的方向推送,反倒让船只比平日快了不少。一路向西,转眼便驶入了夷陵地界。这些时日雨水丰沛,江水涨了不少。

  然而,对岸边的纤夫们而言,这水涨船高却意味着更艰难的跋涉。他们不得不踩着湿滑的石面和泥泞,在陡坡上艰难前行。粗粝的纤绳深深勒进肩膀的皮肉,在古铜色的肌肤上磨出一道道血痕。

  船行至三峡时,青鸟和清韵代一行人正凭栏远眺,忽见两岸山势陡然拔起,峭壁如刀削斧凿,青灰色的岩石上垂挂着条条飞瀑,水雾在阳光里凝成七彩虹光。江水在此处收束,却更显奔腾之势,浪涛拍打着礁石,发出雷鸣般的轰鸣。

  清韵代望着这般雄奇又灵秀的景致,眼中亮闪闪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满心欢喜几乎要溢出来,连声感叹:“原来这便是三峡!竟比书中写的还要壮阔几分!”

  行至西陵峡水道,风光便陡转。此处滩多水急,暗礁密布,船只再难借风势前行,只能靠纤夫们拉纤而行。方才还为三峡奇景赞叹的几人,目光忽然被沿岸的景象攫住 —— 只见数十名纤夫穿着草鞋,踩在尖利的礁石与泥泞中,黝黑的脊背弯成了弓,粗硬的纤绳深深勒进肩头,磨出紫红的血痕。他们喊着沙哑的号子,一步一顿地拉动着沉重的船只,缓缓在湍急的水道中挪动。

  行过数段水路,两岸峭壁如削,根本无路可走。纤夫们先将纤绳一端牢牢系在巨石上,再合力攥紧纤绳,身躯向后几乎贴向地面,脚蹬着岩石,一步一顿地向后拖拽。

  号子声在峡谷间荡出沉闷的回响,与江水的咆哮交织在一起。纤夫们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拽住纤绳,手臂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滚落,砸在脚下的石缝里,溅不起半点水花。船只就在这血肉与岩石的较劲中,一寸寸艰难地向前挪动,船头破开的浪花,像是被拖出的一道伤痕,很快又被湍急的水流抚平。

  无论是烈日当空,将皮肤晒得黝黑脱皮,还是风雨交加,让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纤夫们都不敢有片刻停歇。一来,这浸透着血汗的营生,是他们养活一家老小的唯一指望;二来,这是船只得以继续西行的唯一办法。

  青鸟望着那一道道被纤绳压弯的脊梁,眉头渐渐蹙起,心中不禁生出一声长叹:不知何时,世间百姓才能不必靠这般危险的营生求得温饱?不知何时,船只能不靠人力牵拉,便能在江河中自由航行?到了那时,这世间又会是何等模样?

  他忽然想起江陵府的明觉寺,那处香火鼎盛,寺庙富庶得能买下半座城;而与此相对的,却是眼前这些将脊梁弯成弓、用血汗换口粮的纤夫。

  “怒龙啮石拽舟行,血缆磨肩步步惊。

  谁见尘寰温饱计,一丈江风十丈愁。”

  万千感怀在胸中翻涌,竟化作这般字句从唇边溢出。

  清韵代静静听着,从那沉郁的诗行里读懂了他未说尽的心事。她望向青鸟,见他眉宇间拢着化不开的忧色,便悄悄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像一捧温煦的春阳,带着无需言说的慰藉。

  青鸟转过头,对她勉强牵起一抹笑意。这笑容很淡,像被江风吹散的雾,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苦涩 —— 那是对百姓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无奈,更是对这世道不公、朝堂腐败的无声悲叹,一声轻叹未落,便已被湍急的江涛吞没。

  船只总算在纤夫们近乎耗尽的力气中,挣脱了那段最艰险的水道。往后的航程虽仍需依赖纤绳牵引,但水流稍缓,礁石也稀疏了些,总算能让人喘口气。这般在号子声与水涛声中颠簸了四日,夔州城的轮廓终于在前方的水雾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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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本是李太白笔下 “朝辞白帝彩云间” 的起点,清韵代原也对这座浸润着诗韵的城池满怀期待。可一路目睹纤夫们浸在血汗里的生计,那些黝黑的脊梁、磨破的肩头与嘶哑的号子,早已在她心头压下重重的沉郁。此刻望着城郭,先前对夔州的热情与欣喜已淡去大半,只剩下对底层百姓困苦生活的无尽感慨。

  次日清晨,船只继续西行。在夔州城稍作休整后,原本行在青鸟等人前头的瑶光真人一行,不知何时已落到了后面,两船隔着半里江面,一前一后地划破水波。

  自此处往前,江水流势渐渐缓了下来,不再是先前那般湍急汹涌。船只终于能借着风力的力道,顺着江面向西而行,不必再依赖纤夫们肩扛手拽、步步艰难地牵引。

  船身平稳地在江面上航行,偶尔会与从上游驶来的船只擦肩而过。两船相近时,两边的船工便会探出身,隔着粼粼水波高声搭话 —— 有的问前方水道是否平顺,有的说某处滩涂近日又添了暗礁,几句简单的交谈,便将前路的水情路况摸清,也为这段单调的航行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这日用过午饭,青鸟一行人正立在船头眺望两岸青山。层峦叠嶂的山峰被苍翠的植被覆盖,倒映在澄澈的江水中,随波轻轻晃动,倒有几分悠然景致。

  “今日这江面,倒是有些奇怪。” 身旁一个身着短打的中年男子忽然皱起眉,喃喃自语。

  他身旁的年轻人好奇追问:“哦?哪里奇怪了?”

  中年男子指了指水面:“往常这个时辰,江面上往来船只络绎不绝,顺流的、逆流的都有。可你瞧现在,放眼望去,只有咱们这些逆流西去的船,竟连一艘顺流东下的影子都没见着 —— 这不蹊跷吗?”

  年轻人挠了挠头:“许是上游今日正好没船下来吧?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看见了。”

  中年男子却摇了摇头,眼神里仍带着疑虑:“兴许吧……”

  青鸟与樊铁生等人听着这对话,心中也泛起嘀咕。仔细回想,这一路到现在,确实只在午前见过寥寥几艘东去的船,如今已过了近两个时辰,江面上除了他们这些向西航行的船只,竟真的连一艘顺流而下的船都没有,哪怕是小小的渔船也不见踪迹。

  风拂过江面,带着几分莫名的沉寂,让这份诡异的空旷愈发显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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