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画鼓声中昏又晓(2)-《彘仇》

  暮秋的长安,一场秋雨一场寒,皇后王婉倚在窗前,望着屋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独自沉思着。自从有了身孕后,皇上李恪之愈加小心瑾慎,她就再也未出过宫去。每日里只静心养胎,抚育皇子,偶尔宣母亲柳氏夫人入宫叙些家常,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

  她恍惚忆起,已许久不曾见到父亲了。王婉恍惚间猛然忆起,最近几次,好像母亲眉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忧愁,脸上虽笑的依旧和煦,而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却隐隐含着的化不开的浓雾。每每问起,她总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家中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勿要牵挂,你如今身子重,切记孕中多思。”

  自从入宫后,家中诸事,也都是从母亲口中听说。晋阳王氏家族庞大,枝繁叶茂,人口众多,而父亲母亲作为宗主、宗妇,所要承担的责任和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多。而自己宫务繁忙,既要抚育皇子,诞育胎儿,又要对护宫中琐事事务巨细,还要关注前朝的风吹草动,以便有“旁观者清”的清醒,却时常忽略了自己的家人。

  院子中,几树桂花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金黄色的花瓣粘在青石地砖上,“桂花雨中多离愁,恰似今月照旧楼”。牛毛般的细雨仿佛织成一道细密的雨帘,一切都显得朦胧而静谧。

  “娘娘,快趁热用点茶吧?”丫鬟春兰轻声道,她手中拿着一件薄衫披在王婉身上,又细心的系上丝绦。王婉回过头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素日向来爱喝的“西湖龙井”,不知是否因泡的太久的缘故,竟有些微微的发苦。

  王婉放下茶盏,轻声道:“小皇子还未睡醒吗?”

  “小皇子早已醒来了,钱妈妈带着在偏殿与几个小宫女逗趣耍乐呢。娘娘孕中辛苦,皇上特意嘱咐了要您安心静养,说小皇子眼下正是爱闹腾的年纪,莫要让娘娘为此而劳神。娘娘您就放心吧,有钱妈妈带着,保准让小皇子玩的高兴。”春兰笑着说道,天色渐暗,她叫了小宫女进来点亮琉璃灯,烛光摇曳,映的一室温暖。

  李恪之从御书房回来,刚换了常服坐下,连茶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见一名小太监,急急地穿过雨幕,跑来在门口跪下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魏国公府上派人送来了急信。”

  “急信”?李恪之眉峰微蹙,眉宇间的温煦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凝重。王婉的心头莫名一跳、不由的坐直了身子,指尖无意识的绞紧了手中攥着的丝帕。

  小太监呈上信函,信封是晋阳王氏专用的暗纹云笺,并未用火漆封口,显出仓惶与急迫。“此信是何人送来的?”王婉屏住呼吸问道,小太监正欲退下,听到皇后问话,复又跪下禀报道:“是魏国公府的管家,王福亲自送来的,只怕此刻,他人还在宫外呢。”

  李恪之抽出信笺,目光快速扫过字迹,只见那捏着信纸的手指骨节用力,脸上陡然罩上了一层寒霜。“来人!去传太医院的梁院判,让他亲率两名太医,随着管家王福一起,即刻赶往魏国公府,不得有误!”他急促的吩咐道。

  几个小太监答应了一声,飞快的钻进雨雾中去了。王婉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听见李恪之面若寒霜吩咐太医前往自己母家。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皇上,是臣妾的母家出了何事吗?为何要派太医前往?”

  李恪之的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一面递了了手中的信笺给王婉,一边沉声说道:“你父亲魏国公,前些日子得了风寒,不想竟缠绵病榻,又骤然加重,怕是极为凶险……”

  “父亲”?王婉痛呼一声,只觉得那信笺上的字迹霎时晃的眼睛生疼,“……夙夜忧劳,心力交瘁,以致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延医问问药,却药石无效……”王婉的指尖猛地一抖,那一薄薄的一张信笺,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滚烫,脱手而落,飘坠在冰冷的地砖上。

  “…这?…这?怎会如此?”王婉失声低呼,摇摇欲坠,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比窗外雨中飘落的桂花,还要脆弱了几分。她紧紧地抓住软榻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透出青白。“父亲?父亲!他,正值盛年,身子一向康健,怎么因伤寒就病重如此?”

  那个温和慈祥的父亲,那个如定海神针般,支撑着庞大的晋阳王家族的宗主,那个自己身后最坚固有力的靠山,骤然间奄奄一息?巨大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卷入旋涡,王婉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子猛然晃了又晃。李恪之见状,急步上前,稳稳的把她拥入怀中,那个坚实的臂膀,隐约传来的力量,此刻成为王婉唯一能感知的依靠。

  “皇上,臣妾要即刻归宁探亲!”王婉喃喃出声,那声音破碎而嘶哑。滚烫的泪水,无声的汹涌而下,砸在隆起的腹部上,晕染了素色的衣衫。

  “婉儿,今日太晚,朕已派了太医前去诊治,你勿要太过忧心。明儿一早,朕陪你微服回去探视魏国公。”李恪之默默的伸出宽厚的手掌,覆着她冰冷颤抖的手指,传递着力量与暖意。

  “为何父亲已卧病如此之久?臣妾作为女儿,竟连一丝音讯也不曾得知?”王婉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语气冰冷的质问道。

  “婉儿”,李恪之看着她眼中那份深切的悲凉与恐惧,心口亦是一阵锐痛,他无法为自己分辨,只低声说道:“婉儿,是朕疏忽了,原以为不过平常的伤害,休养用药就会很快痊愈。恐你得知后忧心,便嘱咐了众人不要告知,谁知,谁知魏国公竟会病重如此?朕这心中,也极不好受……”

  王婉却好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情绪漩涡无法自拔,她赌气从李恪之怀中抽身出来。伏在软榻上,压抑的呜咽声渐渐溢出,肩膀剧烈的抖动着。“皇上,请恕臣妾无状,臣妾等不急到明日,即刻就要回家看望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