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仓库风言里的热与凉-《林阳自传琴弦上的年轮番外篇》

  外贸库的铁门轴缺了油,周明宇推门时,“吱呀”一声刮过耳际,像根生锈的铁丝蹭着木头。林阳正蹲在货架下核零件编号,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周明宇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旧帆布包——昨天他还拖着银色行李箱,今天就换了包,帆布上印着“苏南汽配厂”的褪色字样,倒比行李箱看着亲和些。

  “早。”林阳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还以为你得晚点到,昨天让你看的流程手册,有没看懂的?”

  周明宇点点头,走进来把帆布包往新工位上一放,包底“咚”地磕在桌角,他却没在意,只从包里掏出个搪瓷缸子,缸子沿缺了块口:“看了大半,外贸的报关流程比内贸复杂些,尤其是‘原产地证明’那栏,跟我以前接触的不太一样。”

  “正常,”林阳笑着往他那边走,“咱对接的客户杂,欧洲要cE认证,东南亚得附熏蒸证明,上周发往迪拜那批轴承,还得额外加份‘清真认证’——客户说他们工厂有穆斯林员工,得按规矩来。”他蹲下身,从货架底层拖出个蓝色文件夹,“这里头是近半年的报关单存根,你对照着手册看,哪批货配了啥证明,我都标了颜色,红笔是欧洲,绿笔是东南亚,一目了然。”

  周明宇接过去,指尖在文件夹边缘摸了摸——文件夹边角磨得发毛,封皮上有个歪歪扭扭的“陈”字,是小陈的笔迹。他抬眼瞥了眼林阳,见林阳正低头翻找另一摞单据,才轻声问:“这是……之前那位陈师傅留的?”

  “嗯,”林阳头也没抬,“小陈比我大三岁,学计算机的,以前这些资料他都按系统逻辑归类,我接手后嫌麻烦,改成按地区标颜色,笨办法,但看着清楚。”他翻出张泛黄的纸,递过去,“这是他画的核对流程图,你看,他把‘核单-验货-报关’拆成了12个小步骤,哪个步骤容易出错,用红圈标得明明白白,比手册实用。”

  周明宇接过那张纸,铅笔线条已经晕开了些,小陈在“原产地证明核对”旁边写着“别信货代的!自己查编码库!”,后面还画了个哭脸。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陈师傅挺细心。”

  “可不是嘛,”林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舒展开,“他以前总说我‘凭感觉干活’,非逼我学他那套‘逻辑核对法’——比如核零件编号,他让我先按‘型号-规格-批次’排序,再逐个比对,说这样能少出错。我一开始嫌麻烦,结果有次把‘6203’轴承当成‘6303’发出去,客户那边装不上机器,来回运费赔了两千,从那以后就乖乖按他的法子来。”

  周明宇把流程图夹进手册,又问:“那批发汉堡的汽车配件,昨天看你核到半夜,箱号是hLx的,是不是有啥特殊要求?”

  林阳愣了下,没想到他记这么细:“哦,那批是给大众二级供应商的,他们验得严,不光看零件本身,连包装上的‘追溯码’都得跟报关单对牢——追溯码是按‘生产日期 生产线 工人编号’编的,差一个数字都拒收。昨天核到半夜,就是怕追溯码对不上。”他指了指货架最上层,“那批货就在那儿,你要是有空,下午可以拆一箱看看,熟悉熟悉。”

  “好。”周明宇应着,没再多说,坐下翻开手册,铅笔在纸上划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阳看着他低头的样子,心里那点因“张副总打招呼”而起的嘀咕淡了些。周明宇虽看着闷,倒确实肯学,不像之前来的那几个,要么嫌麻烦,要么怕吃苦。他转身往自己工位走,刚走两步,就听见仓库外传来叉车的“轰隆”声——是蔡师傅从周转库过来了。

  蔡师傅的叉车停在门口,车斗里摞着几箱清洁剂,他跳下来时,劳保鞋碾过地上的碎纸箱,发出“咔嚓”响。看见林阳,他扯着嗓子喊:“小阳!你要的防锈油我给你捎过来了,放门口成不?”

  “谢蔡师傅!我这就来搬!”林阳快步走出去。

  蔡师傅把叉车熄火,从车斗里拎下一桶防锈油,桶身沉甸甸的,他往林阳怀里一塞:“上周跟你说的,外贸库那批精密零件得勤抹油,秋天潮,别锈了。”他说着,眼睛往仓库里瞟了眼,看见周明宇正坐在工位上,眉头皱了皱,“那就是生产部调来的新人?”

  “嗯,叫周明宇,昨天刚到。”林阳抱着油桶往仓库走,“看着挺踏实,肯学。”

  蔡师傅跟着他走进来,手在鼻子上抹了把,像是在闻味儿:“踏实?我瞅着不像。”他压低声音,凑到林阳耳边,“刚才路过行政楼,听见张副总的秘书打电话,说‘让小周先在仓库待着,把外贸的流程摸透’——摸流程?我看是摸底吧。”

  林阳心里“咯噔”一下:“蔡师傅,您别瞎猜,张副总可能就是觉得他有经验……”

  “经验?”蔡师傅撇撇嘴,往周明宇那边努了努嘴,周明宇正低头记笔记,后背挺得笔直,像没听见他们说话,“有经验用得着从生产部往仓库调?外贸库是啥地方?公司进出口的货都在这儿过手,报关数据、客户信息,哪样不是机密?他一个生产调度,突然来学这些,你就不觉得蹊跷?”

  林阳没说话。他知道蔡师傅的意思,外贸库确实握着不少关键信息,比如客户的采购价、货代的折扣点,这些都是公司的“软资产”。可他总觉得,周明宇看着不像搞小动作的人——刚才他还拿着小陈画的流程图琢磨,眼神挺专注的。

  “小阳啊,”蔡师傅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沉了些,“你2011年来的时候,跟小陈搭班,俩孩子都实诚,现在小陈走了,你一个人撑着不容易。老话讲‘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话不光说徒弟,也说师傅——有些东西,不能啥都往外掏,知道不?”

  “我知道了蔡师傅。”林阳点点头,心里却不太当回事。蔡师傅是老派人,总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他跟周明宇都是干活的,周明宇就算摸透了流程,还能抢他这核对单据的活儿?他这岗位,每天蹲货架、核编号,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谁爱抢谁抢。

  蔡师傅还想说啥,周转库那边有人喊“蔡师傅,叉车漏油了!”,他应了声,指着周明宇又叮嘱一句“留心点”,才急匆匆走了。

  林阳抱着防锈油桶往零件区走,路过周明宇工位时,看见他正对着小陈画的流程图发呆,铅笔悬在纸上方,没动。

  “咋了?看不懂?”林阳问。

  周明宇抬起头,笑了笑:“不是,就是觉得陈师傅这法子挺巧,比我以前用的‘表格核对法’省事儿。”他顿了顿,“林师傅,你跟陈师傅以前……关系很好吧?”

  “嗯,跟兄弟似的。”林阳把油桶放下,“他走那天,蹲仓库门口抽烟,烟蒂扔了一地,说‘以后没人帮你核单据了,自己得仔细’,说得我鼻子都酸了。”

  周明宇低下头,在流程图上画了个圈:“能理解。我以前在汽配厂,也有个老同事,带了我三年,后来厂子黄了,他去南方了,到现在都没联系上。”他的声音压得低,听着有点感慨。

  林阳心里那点防备又松了松。谁还没几个处得好的老同事?或许真是他想多了。他拿起抹布,蘸了点防锈油,开始擦货架上的精密零件:“下午我教你核追溯码,那玩意儿看着简单,错一个数字就麻烦,得练。”

  “好,麻烦林师傅了。”周明宇应着,又低下头记笔记,只是这次,铅笔划得格外轻,像怕划破纸似的。

  中午去食堂吃饭,林阳刚打了份米饭,就看见小马端着餐盘凑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餐盘“咚”地放在桌上,吓了他一跳。

  “阳哥,那新人咋样?”小马扒了口饭,眼睛瞪得溜圆。

  “还行,肯学。”林阳夹了块青菜,“上午跟他讲了报关流程,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不像来混日子的。”

  “肯学?我看是‘肯打听’吧。”小马撇撇嘴,压低声音,“刚才我去周转库找马驰,听见周明宇跟老陈聊天——就是管周转台账那老陈,你认识——问咱外贸库跟哪家货代合作,还问‘林阳是不是跟货代关系特好,总能拿到低价’,你说他打听这干啥?”

  林阳皱了皱眉:“可能就是好奇吧,货代的价格确实是仓库的大事,问问也正常。”

  “正常?”小马急了,筷子往桌上一拍,“他一个刚来的,管他屁事!我跟你说,早上我去外贸库送退货单,看见他翻你桌上的客户档案!就那个蓝色文件夹,你平时都锁抽屉里的,今天没锁,他正翻呢,看见我进去,赶紧合上了,假装看手册!”

  “你看错了吧?”林阳不太信,“那文件夹里是报关存根,我早上给他看过,让他对照手册学的。”

  “我没看错!”小马脖子都红了,“他翻的是最后那几页!最后几页是客户联系方式!我看见上面写着‘张老板 138xxxxxxx’,那不是内贸部老客户吗?外贸库的文件夹里咋会有内贸客户的联系方式?肯定是你以前顺手夹进去的!”

  林阳心里一动。确实,上个月内贸部的李姐借过外贸库的文件夹,还回来时没说清楚,可能真把内贸客户的单子夹进去了。他早上给周明宇看的时候,只翻了前面的报关存根,没注意后面。

  “就算他翻了,也可能是无意的。”林阳嘴上还硬着,心里却有点发沉,“客户联系方式又不是啥机密,公司通讯录上都有。”

  “通讯录上有?那你给我找找张老板的电话!”小马哼了声,“那都是老客户,私下留的手机号,公司通讯录上只有对公电话!他要是无意翻到,咋不问问你?偏要偷偷翻?”

  林阳没说话。他想起早上蔡师傅的话,又想起周明宇翻文件夹时的样子——小马说他“赶紧合上”,可他早上看见的,是周明宇拿着文件夹琢磨,挺坦然的。到底是小马看错了,还是周明宇真在偷偷打听?

  “阳哥,你就是太实诚。”小马叹了口气,“去年老刘那事你忘了?就是咱仓库的老主管,管着内贸、外贸、周转三摊事的那位,他以前带新人也实诚,啥都教,连跟货代的私下折扣、核单时咋卡细节都告诉人家,结果那新人转头就跟领导念叨,说老刘‘留着窍门不教全’,又暗戳戳说他跟货代走得近——虽没真咋样,但打那以后,老刘带新人就只教表面流程,核心的核对门道再不肯露半个字,库房里的人都知道,是那事寒了他的心!你现在跟那会儿的老刘一模一样,啥都不藏着!”

  老刘的事林阳记得。老刘现在还在仓库当主管,只是确实不像以前那样热络了,带新人时总隔着层,问深了就说“手册上写着呢”。可他总觉得,自己跟老刘不一样——他跟货代没私下折扣,客户联系方式也不是啥值钱东西,周明宇就算知道了,也没啥用。

  “我心里有数。”林阳扒了口饭,没再接话。

  小马还想劝,看见马驰端着餐盘过来,把话咽了回去。马驰比上周看着精神点,只是脸色还白,坐下时往林阳旁边挪了挪,低声问:“那新人……就是周明宇?”

  “嗯,你认识?”林阳问。

  “不认识,”马驰摇摇头,扒了口饭,“早上在周转库看见他了,他问我‘外贸库是不是有批发汉堡的货,追溯码得格外核对’,我没敢多说,就说‘你问林阳’。”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有点沉,“阳哥,这人……看着不简单。他问我的时候,手里捏着个小本子,上面记了不少字,我瞥了眼,好像有‘货代’‘客户编码’这些词。”

  林阳心里“咯噔”一下。马驰不是爱瞎猜的人,他都觉得不对劲,难道周明宇真有问题?

  “可能就是想快点上手吧。”林阳勉强笑了笑,“他以前在汽配厂干调度,习惯记笔记。”

  马驰没说话,只是低头扒饭,手指却悄悄碰了碰林阳的胳膊——林阳知道,这是马驰担心他的意思。以前在周转库,他要是跟人起了争执,马驰就会这么碰他胳膊,让他别冲动。

  吃完饭往仓库走,马驰落后半步,凑到林阳耳边:“阳哥,小心点。我爸走之前,我去医院陪护,见过不少人,有的人看着老实,眼里藏着东西——周明宇看你的时候,眼神太‘正’了,正得有点假。”

  林阳点点头,没说话。风从旁边的花坛吹过,月季花瓣落了一地,他想起2011年夏天,他和马驰、小陈仨人在这儿抽烟,小陈说“看人得看眼睛,眼睛躲躲闪闪的不一定坏,太直勾勾的反而得防”,当时他没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下午教周明宇核追溯码时,林阳特意留了个心眼。他把发往汉堡的货拆了一箱,拿出个轴承,指着上面的激光码:“你看,这串码是‘-03-07’,是生产日期,03是生产线,07是工人编号,报关单上得一模一样,差一个数字,客户那边的系统就不认。”

  周明宇凑过来看,手指没碰轴承,只盯着码看:“那要是工人编号错了呢?比如写成08?”

  “那就得重新打码,”林阳说,“去年有批货,工人编号写错了,重新打码花了两天,差点误了船期,王主管把我骂了一顿。”他说着,故意把报关单往旁边推了推,报关单上印着货代的联系人电话。

  周明宇的目光在报关单上扫了眼,很快移开,又问:“那货代那边能帮忙改吗?我以前在汽配厂,这种小错都是货代帮忙协调。”

  “咱这不行,”林阳摇摇头,“大众的二级供应商特较真,货代都不敢插手,必须咱自己改。”他盯着周明宇的脸,想看看他有没有反应,可周明宇只是点点头,拿起笔在本子上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正说着,林阳的手机响了,是小薇打来的。他走到仓库门口接电话,小薇的声音亮亮的:“林阳,我妈寄的冬枣,我给你装了半箱,下班你过来拿啊?我今天提前下班,在小区门口等你。”

  “好,”林阳笑了笑,“我尽量早点下班,要是晚了,你先回去,别等我。”

  “不急,我给你留着。”小薇顿了顿,又说,“对了,昨天我在小区碰见张大妈,她说你们公司新来了个人,也住大港那边,跟我一栋楼,叫周明宇,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新人?”

  林阳心里一震:“你说啥?他也住大港?跟你一栋楼?”

  “是啊,”小薇说,“张大妈说的,还说他租的是5楼,我在3楼,就隔两层。咋了?你咋这么惊讶?”

  林阳握着手机,后背有点凉。周明宇昨天来的时候,说自己“暂时住公司宿舍,等周末再找房子”,他咋没说自己早就租在大港了?还跟小薇一栋楼?

  “没咋,”林阳压下心里的疑团,“就是觉得巧。行,下班我去找你,挂了啊。”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周明宇,周明宇还蹲在箱子旁核码,背影看着挺专注。林阳慢慢走过去,装作随口问:“周师傅,你住哪儿啊?昨天听你说住宿舍,宿舍条件一般,不如在外面租,大港那边房子便宜。”

  周明宇抬起头,愣了下,才笑了笑:“是啊,我正打算周末去大港看看。之前在汽配厂住宿舍住惯了,想着先在公司凑活两天,省点事。”他说得挺自然,眼神也没躲。

  林阳心里的疑团更大了。他要是没打算住大港,小薇咋会听张大妈说他租在那儿?张大妈记性好,不会瞎说。他是故意瞒着?为啥?

  “大港确实不错,”林阳没戳破,顺着他的话说,“我也住那儿,离公司近,骑车二十分钟。对了,我认识个房东,房子挺干净,要是你找不着,我帮你问问?”

  “不用麻烦林师傅了,”周明宇摇摇头,“我朋友在大港那边有套空房,说让我去住,不用找房东。”他低下头,继续核码,声音压得低,“这串码……是不是有点模糊?我看着像‘07’,又像‘09’。”

  林阳凑过去看,激光码确实有点模糊,是工人打码时手抖了下。他没再追问租房的事,指着码说:“是07,你看这最后一笔,往下弯了点,09是直的。这种模糊的得格外留意,最好跟生产线那边核对下,别猜。”

  “嗯,知道了。”周明宇应着,在本子上写了句“模糊码需核对生产线”,字迹规规矩矩的。

  林阳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人像个套——表面看着是棉布套,摸着软和,里头可能是铁皮,硬邦邦的,还藏着尖刺。可他又想不通,周明宇瞒着住处,偷偷打听货代和客户,到底想干啥?外贸库这点活儿,值得他费这么大劲?

  傍晚核完最后一单货,林阳收拾东西准备走,周明宇忽然说:“林师傅,我看你那电动车是粉色的?挺好看。”

  林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那辆小电驴:“哦,上个月买的,想着代步方便。”

  “我以前也想买辆电动车,”周明宇笑了笑,“后来觉得还是自行车方便,不用充电。对了,你住大港哪个小区?说不定以后能顺路。”

  “锦绣园,”林阳说,“你朋友那房子在哪个小区?”

  周明宇顿了顿,才说:“就在锦绣园旁边,叫‘福安里’,离得不远。”

  林阳心里冷笑了下。福安里离锦绣园隔着三条街,根本不顺路。他就是想打听自己住哪儿。

  “那挺近,”林阳装作没察觉,“以后要是加班晚了,你可以喊我,我载你一段。”

  “谢谢林师傅,不用了。”周明宇摇摇头,收拾好东西,拎起帆布包,“我先走了,明天见。”

  看着周明宇走出仓库的背影,林阳没动。他想起小马说的“偷偷翻客户档案”,想起马驰说的“眼神太假”,想起小薇说的“租在5楼”,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张网,慢慢往他头上罩。

  他掏出手机给小薇发微信:“我下班了,这就过去。对了,你说周明宇住5楼,你见过他吗?”

  小薇很快回:“没见过,张大妈说的。她说上周有个男的去租房,跟房东说在你们公司仓库上班,叫周明宇,还问锦绣园离公司远不远,房东说不远,他就租了5楼那间。咋了?你问这干啥?”

  林阳盯着“上周就租了”几个字,心里彻底凉了。周明宇上周就租好了房子,却跟他说“周末再找”,还撒谎说住朋友家——他从一开始就在瞒。

  他深吸了口气,回了句“没事,就是觉得巧”,关掉手机,锁好仓库门往车棚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粉色电动车停在角落里,风吹得车座上的防尘布哗哗响。

  骑上车往大港走,路过周转库时,看见马驰正推着自行车出来,车后座绑着个旧工具箱。林阳停下:“下班了?”

  “嗯,”马驰点点头,看见他的电动车,笑了笑,“去小薇那儿?”

  “嗯。”林阳应着。

  “小心点周明宇。”马驰压低声音,“刚才我在车棚听见他打电话,说‘流程摸得差不多了,客户那边还得再打听’,没说跟谁打,挂得很快。”

  林阳心里一沉:“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周末来我这儿吃饭,我买了肉,给你炖排骨。”

  “成。”马驰点点头,骑上自行车,没走两步又回头,“阳哥,要是他真有啥不对劲,别硬扛,跟我说。”

  林阳摆摆手,发动电动车。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秋凉,他想起蔡师傅说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想起小陈画的那张流程图,想起周明宇低头记笔记时那双看似专注的眼睛。

  他以前总觉得,仓库里的人都是糙汉子,没那么多弯弯绕,你帮我搬箱货,我替你核单,就够了。可现在才明白,就算在堆满纸箱和零件的仓库里,也有看不见的风,风里藏着话,话里藏着心,有的热,有的凉。

  到了锦绣园门口,小薇正站在公交站旁,手里拎着个纸箱,看见他的粉色电动车,笑着挥挥手。林阳停下车,小薇把纸箱往车筐里一放:“冬枣,刚洗过,脆甜。”

  “谢了。”林阳笑了笑,心里却有点沉。

  “你咋了?”小薇看出他不对劲,“脸色不太好,累着了?”

  “没事,”林阳摇摇头,“就是有点烦。那个周明宇,他好像……没说实话。”他把周明宇瞒着住处的事跟小薇说了。

  小薇皱了皱眉:“还有这种事?那他是不是有啥问题?要不要跟你们领导说说?”

  “说了也没用,”林阳叹了口气,“没证据,总不能说‘他瞒着住处就是有问题’。再说了,张副总打招呼来的,领导未必信。”

  “那你自己小心点。”小薇拉了拉他的胳膊,“别啥都跟他说,尤其是客户的事。我妈总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知道。”林阳点点头,心里却像堵着块东西。他想起早上把小陈的流程图给周明宇看,想起告诉他核追溯码的窍门,想起把货代的联系方式放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他像个傻子,把自己攒了几年的“吃饭本事”,一股脑全倒给了一个可能在算计他的人。

  “别想了,”小薇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再观察观察,说不定是咱想多了。走,我家煮了粥,去喝碗再回去?”

  林阳摇摇头:“不了,我得回去整理下客户资料,怕放桌上不安全。”

  小薇没再劝,只是帮他把纸箱系牢:“那你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消息。”

  “嗯。”林阳骑上车,往自己住的那栋楼走。路过5楼时,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5楼有扇窗亮着灯,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他心里清楚,那就是周明宇租的房子。

  回到家,林阳把客户资料全锁进抽屉,又把小陈画的流程图抽出来,塞进床底的旧箱子里。做完这些,他坐在床边,看着桌上那箱冬枣,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起2011年刚来公司,小陈也是这么把他当兄弟,啥都教,没藏过私。那时候仓库里的风都是热的,就算累,也觉得踏实。可现在,风凉了,连身边的人都变得看不清了。

  手机响了,是马驰发来的微信:“阳哥,我到家了。周末炖排骨,我带瓶酒过去,咱哥俩喝点。”

  林阳笑了笑,回了个“好”。至少,马驰回来了。不管周明宇是来干啥的,至少他还有个能背靠背的兄弟。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冬枣上,泛着光。林阳拿起一颗冬枣,咬了口,脆甜,可心里却有点涩。他知道,从明天起,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了。仓库里的风言风语,他得听进去了。

  第二天一早,林阳去仓库时,周明宇已经到了,正蹲在货架下核货,帆布包放在工位上,拉链没拉严,露出个小本子的角,上面好像写着“货代联系人:李xx”——是他昨天看见的那个货代电话。

  林阳没作声,放下东西开始干活。周明宇抬头笑了笑:“林师傅早,我看这批发往迪拜的货快到船期了,提前核一遍,省得耽误事。”

  “嗯,有心了。”林阳点点头,没看他,径直往零件区走。

  蔡师傅上午又来送东西,路过时凑过来低声问:“咋样?没瞎教吧?”

  林阳摇摇头:“没,就教了点基础的。”

  蔡师傅笑了笑:“这就对了。仓库里干活,得留点心眼,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小马送退货单时,偷偷塞给林阳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周明宇昨天下午去行政楼了,找张副总的秘书”。

  林阳把纸条揉了,没说话。

  马驰中午来找他吃饭,路上说:“我问周转库的老陈,他说周明宇昨天问他‘林阳是不是跟张老板关系好,能拿到低价’,老陈没敢说。”

  林阳只是点点头,扒着饭,没说话。

  周明宇好像没察觉他的冷淡,还像以前那样问问题,只是林阳不再像以前那样倾囊相授,只说“手册上有”“你自己看”。周明宇也没追问,只是点点头,自己去翻手册,脸上没什么表情。

  仓库里的风还是那样吹着,带着旧纸箱和机油的味道,可林阳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啥都信的傻小子了。踏实善良没错,但得给心里装个秤,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得称称了。

  下午核单时,周明宇又问:“林师傅,那批发汉堡的货,追溯码要是跟生产线对不上,找谁改啊?”

  林阳头也没抬:“找王主管,他说了算。”

  周明宇“哦”了一声,没再问。

  林阳看着他低头记笔记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不管周明宇是来干啥的,他都得打起精神了。仓库这地方,就算堆的是零件,也得防着有人在暗处,悄悄拧松螺丝。

  夕阳落在仓库的货架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林阳收拾东西准备走,看见周明宇还在翻手册,帆布包放在旁边,拉链依旧没拉严。他没再看,骑上自己的粉色电动车,往大港走。

  风从耳边吹过,秋意更浓了。他知道,以后的路,得自己睁着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