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理和度-《我在民国种田的日子》

  深秋清晨的薄雾,缠绕着太行山麓新生的肌理。

  领航者综合学校——这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昔日林家村旧址上的庞然建筑群,在晨光熹微中苏醒。

  一万六千名少年团员,身着统一的绿色制服(与保安团同款,无军衔标识),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苗,无声而迅疾地汇入这知识的堡垒。

  绿色的身影在宽阔的水磨石廊道间流动,脚步声、低语声、书本翻页声交织,汇成一股生机勃勃的声浪。

  十二年级(按年龄分,5岁一年级,16岁是十二年级)乙班教室,阳光穿透高大的玻璃窗。

  讲台上,来自太原的数学教员推了推眼镜,粉笔在黑板上书写数学的运算。

  台下,余建生(原灾民子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正艰难地啃着一道关于最优灌溉渠流量分配的应用题。

  这题源自工业区水利工程师的实践,抽象的数字背后,是十万亩梯田能否喝饱水的现实。

  他感觉指尖的笔重若千钧。

  教室后排,绿色制服也掩不住一身精悍之气的张小虎(军事组)正襟危坐,眼神却有些放空。

  他脑子里回旋着石头团长昨天在靶场的话:“打枪,心要定!算弹道,跟算水流一个理!要准,要快!”他下意识地在桌下模拟着扣动扳机的动作,指关节微微发白。

  靠窗的位置,医疗组的陈阿青(女)悄悄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几片干枯的草药标本——薄荷、车前草。

  趁先生板书间隙,她飞快地嗅了一下指尖残留的清凉气息,默背着林百草师傅教的性味归经。

  旁边的纺织组王春妮,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裤缝上划着绞缬的捆扎纹样,心思已飘向下午的靛蓝染锅。

  下课铃骤响,打破了各自的思绪洪流。

  建生懊恼地合上算了一半的草稿,小虎猛地回神,阿青迅速收起标本,春妮指尖的动作停下。

  四人随着绿色的人潮涌出教室,在走廊拐角处短暂交汇。

  “建生哥,你那水渠题,算出来了没?”小虎嗓门大。

  建生苦笑摇头:“卡在Y的边界条件了,下午得找先生再问问。”

  “要我说,算啥算!”小虎一挥手,带着军事组的干脆,“引水渠挖通了,水自然就来了!就跟咱打枪,三点一线,瞄上了,扣下去就完事!”

  阿青抿嘴轻笑:“小虎,你那是莽。水流有缓急,土石会松动,跟人体经络一样,不通则痛,痛则不通。林师傅说了,万物有理,得循着理来。”

  春妮细声细气地插话:“就像染布,火候过了,蓝就发黑;火候不到,蓝就发飘。差一点都不行。”

  建生若有所思:“都是度…数学是算度,种药看病是调度,打枪染布是拿捏度…”他仿佛抓住了一丝灵光。

  四人相视一笑,在下一个路口分流,汇入各自专业组预备教室的绿色溪流。

  走廊里,值日的保安团学员臂戴红袖标,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庞大而有序的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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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容纳数千人的大礼堂,此刻被整齐的绿色方阵填满,空气肃穆而灼热,仿佛有实质的重量。

  高悬的横幅如一道燃烧的火焰:“知行合一,铸就不灭图腾”。

  台上,从太原延请的校长,一位须发皆白却腰背挺直的老者,声音透过扩音器,沉稳厚重,敲击在每一个年轻的心坎上:

  “少年们!”

  “看看你们身上的绿!这是大地新生的颜色!是咱们林家村,从荒芜里挣扎出来,染上的第一抹生机!”

  他苍劲的手指缓缓扫过台下几千双明亮的眼睛:

  “这窗明几净的学堂,这每日饱足的饭食,这身挺括的工装,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是林县长,是领航者公司,是你们的父兄,用血,用汗,用命!

  在这太行山的石头缝里,硬生生抠出来的活路!”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是那信念、富足与希望——那凝聚了咱们全村人心血的不灭图腾的光,照在了你们身上!”

  台下,几千双眼睛灼灼生辉。

  张小虎挺直了腰杆,仿佛在接受检阅;陈阿青握紧了拳头;王春妮眼神晶亮;余建生则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鼓胀。

  “你们下午要去哪里?”校长声调陡然拔高。

  “木器厂!”“靶场!”“药圃!”“染坊!”“梯田!”回应声浪如同滚雷,从各个方阵中爆发。

  “去做什么?”

  “学真本事!”“练硬功夫!”“做有用的人!”回答汇聚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

  “好!”校长目光如炬,手指向窗外,“学堂里的笔墨,靶场上的硝烟,炉膛里的火焰,染缸里的蓝靛,田垄间的汗水,哪一样不是淬炼?哪一样不是铸造?你们学到的每一个字,掌握的每一门手艺,都是这图腾上添的一笔!你们,就是林家村的少年团!是这新天地的脊梁!”

  没有喧嚣的口号,只有一片被信念点燃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绿色的海洋微微起伏,几千颗年轻的心脏,被烙印上同一个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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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

  巨大的校门訇然中开,如同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闸门。

  绿色的洪流奔涌而出,瞬间化作无数条支流,奔向林家村沸腾的脉络。

  小虎所在的军事组大队,近千人,在团长石头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沉默而迅疾地跑向山坳靶场。

  脚步声整齐划一,如同擂响的战鼓。

  绿色的身影融入靶场肃杀的氛围。

  冰冷的枪托抵住肩窝,灼热的阳光晒在脸上。

  石头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冰水:

  “张小虎!呼吸!

  肩膀沉下去!

  把枪含进你的骨头里!

  心不定,枪就飘!

  记住,三点一线是理,扣动扳机是行!

  知行合一,子弹才长眼睛!”

  小虎屏息,努力将课堂上那模糊的度与肩头沉重的枪械联系起来,汗水滑进眼角,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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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青背着帆布包,跟随医疗组数百人的队伍,在须发皆白的林百草带领下,先抵达后山层叠的梯田药圃。

  整齐的田垄里,薄荷、紫苏、金银花散发着浓郁的混合药香。

  林百草声音在山风中飘散:

  “识药,先识其性,知其理。

  薄荷辛凉,发散风热,如春日和风;紫苏辛温,解表散寒,如冬日暖阳。

  性味不同,功用迥异。”

  他捻起一片薄荷叶,“闻其清冽,透达之力自在其中。”

  接着,队伍转向更高处的山林。

  浓荫蔽日,空气陡然清凉湿润。

  这里是林下仿生态药圃。

  腐殖土松软深厚,高大的乔木下,三七、黄精、天麻等喜阴的名贵药材在模拟自然的环境里悄然生长。

  林百草指着一株叶片独特的幼苗:

  “看!这才是真正的三七!

  根如姜块,金疮要药!

  止血散瘀,消肿定痛!

  记住它的叶形、脉络、周围伴生的蕨类!

  在这里,它不靠人力浇灌,靠的是天光、地气、雨露的度!

  仿其生境,方能得其真性!

  今日任务,每人辨识并记录五株林下三七的生长环境特征,错一株,晚课加背《滇南本草》三页!”

  阿青立刻蹲下,小心翼翼地拨开腐叶,用炭笔在纸上快速勾勒,鼻尖萦绕着泥土、腐殖质和淡淡药草的混合气息。

  她想起建生说的度,在这里,就是顺应自然的微妙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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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建生没有直接去工厂或农田,而是先冲向了数学教研组办公室。

  他红着脸,向那位太原先生请教那道最优灌溉渠流量分配题卡住的边界条件。

  先生耐心讲解,用粉笔在旧报纸上演算:

  “看,这里引入Y,是为了处理不同支渠的阻力系数和需水量差异,边界条件的关键在于主渠水压的稳定性约束……”

  建生豁然开朗。

  道谢后,他才匆匆跑向农业组在十万亩梯田中的试验田集合点。

  老把式林茂田正蹲在田垄上,捏着一把土给学生看:

  “土太板了!

  根憋得慌!

  就像人堵住了口鼻!”

  他拿起改良钉耙,“沿着苗行,浅浅地松!破开硬壳,让根喘气!记住,松土的度!深了伤根,浅了无用!根活,苗才旺!地有理,伺候不好,它就给你脸色看!”

  建生接过钉耙,俯身劳作。

  汗水很快浸湿了绿色的后背。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松土,一边回味着刚才的数学公式和眼前土地的需求。

  水流、土质、作物、公式里的变量,似乎隐隐约约有一条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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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妮所在的纺织组队伍,在温婉却目光锐利的林巧姑带领下,来到新建染整车间区域。

  空气中飘散着靛蓝染料特有的微涩气息和新鲜木材的味道。

  巨大的染池已砌好,一排排晾晒架矗立。

  林巧姑没有立刻让学生动手,而是拿起一块白布和一捆细麻绳:

  “绞缬的理,在于束缚与渗透。

  捆扎的松紧、位置、形状,就是控制染料度的阀门!”

  她手指翻飞,灵巧地折叠、捆扎,白布在她手中变成一件待解的谜题。

  “火候是染色的魂!

  染液温度、浸染时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咱们要的蓝,是太行山雨后初晴的天,透亮,沉静,洗多少次都不掉魂!”

  她将捆扎好的布投入翻滚的靛蓝染锅,用长棍缓缓搅动。

  片刻后捞出,在清水中漂洗,解开绳索。

  一幅蓝底白花、图案灵动独特的布料在众人面前展开,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叹。

  春妮屏住呼吸,仿佛看到了数学方程里优美的曲线在布料上具象化。

  她拿起白布,学着林巧姑的样子,尝试着折叠、捆扎。

  指尖触碰着棉布的柔软和麻绳的坚韧,心里琢磨着那个度——束缚的力度,浸染的时间,火候的掌控。

  这方寸之间的蓝白世界,同样蕴含着精微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