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7月31日-《它的平和》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掉下雨来。我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支笔,却半天没写出一个字。桌上摊着一本旧相册,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也卷了起来。刚才整理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翻了出来,随手翻开,就看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挤在一棵老槐树下,笑得露出了豁牙。左边那个是我,右边的是林小满。那时候我们都才七八岁吧,穿着一模一样的碎花连衣裙,那是我妈给我们俩做的,布料是她从集市上淘来的处理货,花型有点乱,但我们俩当时都宝贝得不行,只有过节或者拍照的时候才舍得穿。

  我和林小满是邻居,住对门,从记事起就在一起玩。她家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夏天的时候,树荫能遮住大半个院子,我们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底下,听她奶奶讲故事。她奶奶的故事总是那么多,讲来讲去都是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什么狐狸精变成大姑娘嫁给穷书生,什么山里的神仙偷偷帮人干活,但我们俩就是听不腻,每次都听得眼睛瞪得溜圆,直到太阳落山,我妈扯着嗓子喊我回家吃饭,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那时候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慢,一天能做好多好多事。早上一起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一毛钱的辣条,你一半我一半,辣得直伸舌头也舍不得扔;中午趁大人睡午觉,偷偷溜到河边摸鱼,鱼没摸到几条,倒把浑身弄得湿漉漉的,回家免不了一顿揍,但下次还是照犯;晚上就躺在她家的凉席上,数天上的星星,猜哪颗是牛郎,哪颗是织女,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以石头剪刀布决定胜负,输的那个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无非就是明天把自己的玻璃球分对方两个,或者把新买的橡皮借对方用一天。

  林小满比我胆大,什么都敢尝试。有一次,村西头的王大爷家买了台电视机,黑白的,14寸,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全村的人都跑去看,挤得满满当当的。我们俩个子小,挤不进去,林小满就拉着我绕到他家后墙,踩着砖堆往窗户里瞅。电视里正在放《西游记》,孙悟空正跟白骨精打斗,看得我们俩心潮澎湃。结果没站稳,“哐当”一声,砖堆倒了,我们俩摔在地上,王大爷听见动静跑出来,拿着扫帚就追,我们俩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回家,躲在门后,听见王大爷在外面骂骂咧咧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等他走了,又捂着嘴偷偷笑。

  后来我们上了小学,在同一个班,还是同桌。那时候的课桌是长长的那种,两个人共用一张,中间划着一条“三八线”,谁也不能过界。林小满的铅笔总是削得尖尖的,橡皮是白色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而我的铅笔头总是秃的,橡皮也早就被我啃得坑坑洼洼。她写字很工整,一笔一划的,像打印出来的一样,而我写的字歪歪扭扭,老师总说我像是在画符。每次作业发下来,她的本子上都是红勾勾,我的本子上则少不了几个红叉叉。她就会趁着老师不注意,用胳膊肘碰我一下,然后把她的作业本往我这边挪挪,让我照着改。

  有一次期中考试,我数学考了个不及格,回家被我爸用鸡毛掸子抽了一顿,胳膊上红一道紫一道的。第二天去学校,林小满看到了,没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塞给我。那苹果是她姑姑从城里带来的,又大又红,她自己都没舍得吃。我拿着苹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就瞪我,说不许哭,哭了就不是好汉,还说以后每天放学她都帮我补习数学。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我们就不去河边摸鱼了,也不去老槐树下听故事了,就在教室里待着,她拿着课本,一道题一道题地给我讲。她讲题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有时候我实在听不懂,急得抓耳挠腮,她也不生气,只是换个方法再讲一遍,直到我点头说懂了为止。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数学竟然考了八十分,老师在班上表扬我的时候,我偷偷看了林小满一眼,她正低着头,嘴角偷偷往上扬呢。

  上了初中,我们还是在一个学校,但不在一个班了。她去了重点班,我在普通班。重点班的学习任务重,她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早上天不亮就去学校上早自习,晚上放学还要在教室里待到很晚才回来。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在楼道里碰到,也就是匆匆忙忙说几句话,她问我最近学习怎么样,我说还行,我问她累不累,她说还好,然后就各自被同学拉着走了。

  有一次,我在操场上跑步,不小心崴了脚,疼得站不起来。正好林小满从旁边经过,她二话不说,就蹲下来帮我看。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脚踝,问我疼不疼,我说有点。她就扶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医务室挪。她的个子比我矮一点,扶着我的时候,身体微微倾斜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到了医务室,校医给我涂了药,说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她又扶着我回教室,一路上,我们没说几句话,但我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暖暖的。

  初三的时候,学习压力特别大,大家都在为了考上重点高中拼命。我成绩一般,心里没底,整天愁眉苦脸的。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做题,突然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林小满。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说这是她整理的复习资料,让我看看,也许有用。那本笔记本厚厚的,里面的字还是那么工整,每个知识点都记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画着一些小图标,方便记忆。我说谢谢,她笑了笑,说加油,然后就转身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好像有了一股劲儿。

  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考上了重点高中,虽然只是擦边球,但也算是如愿以偿了。林小满考得很好,是全校第一名。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在老槐树下坐了很久,她说她要去市里的重点高中上学,我说我也在市里,我们可以经常见面。她说好啊,到时候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吃那家新开的麻辣烫。

  可是,高中的生活比我们想象的要忙得多。她在市一中,我在市三中,两个学校离得很远,坐公交车要一个多小时。我们各自有了新的同学,新的朋友,学习任务也越来越重,刚开始还偶尔打电话,后来就渐渐断了联系。有时候放假回家,想去她家看看,却发现她家的大门总是锁着的,她爸妈说她在学校补课,不回来了。

  有一次寒假,我终于在村口碰到了她。她长高了不少,头发也留长了,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穿着一件米色的羽绒服,看起来亭亭玉立的。我喊了她一声,她愣了一下,然后才认出我来,笑着说好久不见。我们站在路边聊了几句,她说她最近在准备竞赛,很忙,我说我也是,每天作业都写不完。没聊几分钟,她的手机响了,是她妈妈打来的,催她回家吃饭。她说了声再见,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陌生,好像我们之间隔着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高考结束后,我去了南方的一所大学,林小满则去了北京。我们的距离更远了,联系也更少了。偶尔在微信上看到她发的朋友圈,知道她参加了学生会,得了奖学金,去了很多地方旅游,过得很精彩。而我,在大学里过得平平淡淡,每天上课,下课,泡图书馆,偶尔和同学出去逛逛街。有时候会想起她,想问问她最近怎么样,但编辑好的消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发出去。

  大二那年的暑假,我回家了。有一天晚上,我妈突然跟我说,林小满订婚了,男方是她爸爸战友的儿子,在北京工作,家里条件很好。我愣了一下,说哦,知道了。我妈说,小满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现在找到了好归宿,真为她高兴。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到了老槐树下。那棵树比以前更粗了,枝叶也更茂盛了。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在这里听故事,在这里分享辣条,在这里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那时候的我们,以为一辈子很长,以为只要我们愿意,就能一直在一起。可现在,才过了十几年,我们就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好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了。

  毕业以后,我留在了南方的城市工作,林小满则在北京结婚了。我们几乎断了所有的联系,只是偶尔从家里人那里听到一些她的消息。听说她生了个女儿,长得很像她;听说她老公对她很好,把她宠成了公主;听说她买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日子过得很幸福。每次听到这些,我都会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真好。

  前几天,我出差去北京,顺便回了趟家。我妈说,林小满也回家了,要不你去看看她?我说算了吧,她现在过得挺好的,就不打扰了。我妈叹了口气,说你们俩小时候那么好,现在怎么就不联系了呢?我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我不是不想见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已经没有了任何交集,除了回忆,好像再也找不到别的话题了。我怕见到她,会发现我们之间真的无话可说,怕那种尴尬的气氛,会把那些美好的回忆也破坏掉。

  今天整理东西,翻出了这本相册,看到了那张照片,突然就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她塞给我的那个苹果,想起了她给我讲题时认真的样子,想起了她扶我去医务室时手心的温度,想起了她给我的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那些点点滴滴的小事,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我整个青春。

  我突然意识到,人生其实就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而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那些最亮的珍珠,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会在记忆里闪闪发光。林小满就是我记忆里最亮的那颗珍珠,她陪我走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给了我很多温暖和力量。

  也许,我们注定要在某个路口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但没关系,只要那些回忆还在,只要我还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陪我一起哭过,一起笑过,一起慢慢长大,就够了。

  窗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合上相册,放回抽屉里。然后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林小满,祝你永远幸福。

  写完这句话,我好像松了一口气,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是啊,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但那段路,却会成为你一辈子的念想。就像歌里唱的,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但即使错过了,那些美好的回忆,也会一直留在心里,温暖着往后的岁月。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生吧,充满了遗憾,却也因为这些遗憾,而显得更加真实,更加珍贵。就像那句话说的,人生若差你这一步,便满盘皆输。但我知道,即使没有了林小满的陪伴,我的人生也不会满盘皆输,因为她留给我的那些回忆,会一直支撑着我,往前走,不回头。